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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紫芳清明回去一趟之后,还没跟吴懋林再见过。和半年前相比,吴懋林瘦了,也黑了。也可能黑了,更显得瘦了。

紫芳领他进了宿舍,虽是楼梯间,因为一个人住,倒也不觉得比宿舍小多少,摆着医院统一的床,绿铁皮柜,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碗筷就放在桌上,用一个小纱罩罩着。她拿了两个碗说她去打饭。吴懋林说,我去打吧,拿了碗走了。她问他,你知道食堂在哪儿?吴懋林说,我不知道在哪儿不会跟着别人走?

紫芳先怔了一怔,再想,也是。这不是最简单的道理吗?

吴懋林这个人就这样,他的道理都是正确的,听着却不是味道,刀是刀,铁是铁,没有可供回想的余味。她怔怔地看着孩子,他也在看她。时而,目光越过她,看到天花板上。她在那儿挂了几个纸灯笼,有黄的,有红的。空气中飘来饭菜的香气,她辨认着有土豆炖牛肉,辣椒炒白菜,还有夹肉的油馍,就是把扁圆的生馒头坯夹上剁碎的肉沫炒鸡蛋,撒上辣椒面,花椒面,放到油里用小火慢慢煎熟。这本是松廓这地方的吃食,他们到了这里全喜欢上了,连顿顿离不了的大米饭也丢到了一边,拿它当饭吃。吴懋林也买了几个来,把饭菜放下,他说,你先吃?我来抱?紫芳忙说,不用的,他叫小光,很乖……她有点不好意思,倒好像这孩子是她生的,还是跟别人生的似的。额头上的那缕头发不停地掉下来,她就不停地抿着头发,把头发抿到脑后,把孩子放到床上,洗洗手,坐下来吃。

那天夜里紫芳和吴懋林谈了很久,孩子睡着后,他们还到溪边坐了会,静静地望着医院。衬着背后低矮的,灰扑扑的县城,更显得医院这几幢房子白灿灿的,墙上的红十字在她眼里更有一种不言而喻的意义。有一刻,她几乎想把那天晚上的事跟吴懋林合盘托出。她不想在吴懋林面前再说假话,也没有那个必要,可她张嘴的瞬间不知为什么却突然改了主意,她流畅地叙述着那个晚上的事,如同她对同事,对院长,对医院别的领导,对卫生局,对市里的领导,对妇联干部,对罗工程师,重复过无数次那样又重复了一次。她说,吴懋林听,两只大手搁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坐着。她说完了,诧异地,不安地看看他,他才说,事情都过去了,也不要多想了,好好带孩子,别再对不起人家。

她差点跳起来,那你呢?

我?我什么?

紫芳喃喃地说道,我是说,……你什么时候回去?她实在问不出他还跟不跟她结婚了。虽然听他的话似乎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变,她还是希望他说得清楚一点。

明天晚上,坐夜车回去,早上就到了。家里走不开,实在不能多呆了。紫芳知道吴懋林说的家里就是他上班的地震局,她想不通地震局有什么忙的,现在又不地震,但是吴懋林说忙那就肯定是忙的。她不知道不要管。

吃完饭,他们不知不觉都比刚才愉快了一点。仿佛他们刚从一个痉挛、惶乱,起着火的外部世界躲到安谥的小山洞里。医院的人都知道吴懋林来了,饭后爱在她这儿消磨时间的两个同事一个没来,紫芳看着灯下吴懋林清瘦、起着棱角没一点光泽的脸,她那时根本没想到十年之后他就去世了,从这一天,到他从太平间冰冷的抽屉里抽出来,浑身冒着白烟地出现在她面前,还有整整十年。她想不了那么多。她最担心的是以后她甩不掉这个孩子,就算他同意,他母亲呢?他哥嫂呢?尽管他们一家都穿着她织的绒线衫,他们家里的桌子上,大衣橱、五斗橱上,盖着她钩的台布,连他们熟人的小孩身上也戴着她织的帽子,她钩的鞋子,他们仍嫌弃她没父母,没家世,没正式工作。这是吴懋林的妹妹吴懋琪讲给她听的,除了吴懋林,吴家也只有这个跟她做过同事的人好一点,但是紫芳菜里盐放多了,吴懋琪照样会尖利地叫着说,紫芳,你要死,放这么多盐,咸死了!她晚一步收拾碗筷,吴懋琪就到处嚷嚷紫芳呢,紫芳干什么去了,怎么还不来收拾,桌上脏死了。只有吴懋林从来没有嫌过她这些。他比她大了那么多,已经是一个标标准准的中年男人。又那么地不爱说话,……她谈不上爱他,可能,她的爱全部被吴懋林之前的那个男人拿走了,吴懋林接近她时,她除了独自生活,拼命工作想证明自己价值的倔强,已经没有别的了。没有女人的温柔,没有恋爱的甜蜜……所以她才不顾他反对,非要跟着医疗队来这儿。紫芳环视着这间简单的,像医院病房,又像部队营房的房间,拼命想让自己明白,这里是松廓,离家七百多公里的松廓。那么,吴懋林还爱不爱她呢?

时间不早了,紫芳把吴懋林领到住院部底层,那里有两间空房专门招待来探访的家属。她一边铺床,一边焦急地等待着:如果吴橘林碰她,她就一把抱住他,把心里的不安和委屈全倒出来,他不碰她,她就什么也不说,一声不响地走开。吴懋林脱了衣服,拉了她一把,眼睛看着她。她恍如在梦境里,坐到床上,投入他的两个臂膀。

记着孩子,她不敢久留,急匆匆地走出来,走廊上依旧是鹅黄色的灯光。走到外面,深青色的天,微微起伏的山坡的剪影,心里忽地一动,她几乎以为自己的心已经磨得像铁一般了,这时却有了强烈的想和群山融入到一起去的念头。她真想这么走出去,一直走,然而到了花廊那儿,她不舍地凝望了远处一眼,迅速地穿过月洞门回了房间。

紫芳一早就起来打好了早饭,左等右等却不见吴懋林来。她等得不耐烦,又不愿意去宿舍叫他,直等到上班时间都快到了,她实在等不了,自己先吃了,吴懋林才施施地不慌不忙推门进来。

坐下,拿起一个馒头,说刚才去院长那儿了。

院长那儿?到院长那儿干什么?

我说,孩子我们会好好带的,请他放心。紫芳坐在床沿上半晌没说话,她很怪吴懋林不跟她说就去找院长了,可他的话又让她的鼻子发酸。本来再有个一年一年半医疗队也就回去了。吴懋林还是怕医院为这事不放她走,他还是想着她回去的,哪怕她有了个孩子。紫芳看着吴懋林有滋有味地喝着稀饭,嚼着馒头,抱起小光说,你等着我。她一会就回来了,说小光托给祝阿姨带一会,你难得来,我带你去镇上转转。

松廓是个很小的地方,只有两条相交的长街,和几条短巷。吴懋林买了个带柄的小奶锅,说热奶粉用得着,以后还可以熬粥,给紫芳买了一段衣料,让她做件秋装,又买了一斤半粗绒线,让她织件厚毛衣。紫芳说不用买,她有穿的,吴懋林还是买了,替她拎着。

吃过午饭,他们原来只想在门口散会步,走着走着就走远了。紫芳说,你还走?再走就是墓场了。风拂着她的头发,她的眼睛迷蒙了起来,说,那个产妇就葬在那边。

下午的墓场蒙着淡淡的阳光,草丛中开着白的黄的野花,半人高的蒿草在微风里摆动着。这里的坟头上垒着石块,好像在坟头上又堆出来一个小坟,除了本地人,还有从沿海各地到这儿参加支援内地建设的人,永远留在这儿了。这些坟因为年深日久,长满了青草,并不觉得恐怖,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宁静,在这种宁静中,紫芳体会到,总归有一天她也是要归于这片宁静的,心里竟有了异样的活力。

紫芳连茎带叶地摘了几枝野花,扎成一束,放到坟前的空地上。回来的路上,她说了葬礼上孩子奇怪的笑声,说附近都在传说,人生下都是先会哭,那么小的孩子哪会笑?笑声是孩子的哭声,那是他在哭他娘呢,真是迷信。

吴懋林则说,有些东西很难说的,任何事,都有它的道理吧。他不是看着紫芳说的,而是仰着头,看着一棵被雷劈掉一半,半荣半枯的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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