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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离开那艘弥漫着血醒味的木船前,郑守志回到暗舱,整理了几样要紧的东西塞进包袱,他的工具袋只能扔下了,虽然只是些扳头起子之类,板头的牙口豁了,起子的十字头磨成了一朵花儿,可毕竟随他不少年头了。当初上大学时,把它们扔进了杂物间,以为再也用不着了,可命运弄人,现在郑守志还是靠它们糊口。郑守志把包袱绑在肩上,从船尾下了水,冷得打了个激灵,每个汗毛孔都缩紧了。长江一年四季都滚滚东流,冬天也不会冰封,可水温却四季分明。秋天的江流缓和了些,但水温一下子就随季节降了。郑守志不敢迟疑,不停地划动双腿,他害怕腿突然受冷痉挛抽筋。包袱在背后先是浮着,接着“咕咕”地进水,很快就贴在郑守志的脊背上像是一块生铁沉重。

江面上没有一星灯火,两边是山峦的黑影,像是几匹巨大的猛兽卧在岸边等着进食,郑守志分不清南北,他仔细地听了听,左侧能听见江涛拍打岩石的响声,正好有一只大鸟不知为什么受了惊吓猛然鸣叫,划破了江面的的安静,也是在左侧。郑守志判断,他此刻的位置应该靠左侧的江岸近一些,他顺流朝左侧游去。借着江流能省不少力气,只要能靠上岸,一切就有救。

郑守志离岸相距十几米时,居然看见了黑暗中有一点微暗的灯火,没有什么比这灯光更让他温暖了,他径直朝那点灯火游过去。他摸到了岸边的石头,抬头,那灯火还在高处。他坐在石头上喘口气,江风拂过他的身体,似乎比水里还冷。他能看清这近处的轮廓了,面前耸立的是巨大的岩石,暗淡的月光下,岩石泛出隐隐的白光,像一个剥了皮的巨人,青筋和肌肉分明,青筋是石缝里的树和草,肌肉是那整块的石面,那灯火就在巨人的头顶上。郑守志无法攀上这山岩,他重新下水,沿岸边趟水摸索,终于找到了一处江滩。

郑守志跌跌撞撞地在树丛里穿行,当他寻到灯光所在地的时候却停下了脚步。那灯光是从一间小石屋里闪出的。郑守志想不到,在这山脚下竟有一大块平地,他的眼前是一块菜地,菜地的前面是一丛丛高梁杆子,他钻过高梁地,看见了并排列在江边的两间小屋。屋是用石块垒的,屋顶黑乎乎,应该是茅草盖的。郑守志不敢贸然闯进去,尽管他太需要换一身干燥的衣服,最好是钻进被窝暖和暖和,但自己这副模样,又背着那些钱。他返身进了树林。

他找到一处山石,将身上的湿裤头脱下,想换上包袱里的干净衣服,手伸进去,才想起所有的衣服都浸在水里了,他拧干裤头,将身子上下擦了一遍,每擦到一处皮肤,就又痛又痒,是蚊虫叮的包。他一路上没顾上理睬那些蚊虫,现在坐下来,它们围攻他了。好在那些被叮过的地方已经麻木,不触碰就没有感觉。但是这样下去它们会要了他的命的,郑守志去包袱里寻打火机,他是带了的,但是掏出来,却已被水浸坏了,打不出一丝火星。郑守志心里那丝希望的火星也灭了。他挨近一棵树,伸手摸了一下树皮,朝江边的那一侧树皮皱纹凸起,硌手,他判断这是在江北。他拎起包袱往山腰上走,终于摸索到一块凸起的岩口,临江,江风在这高处更显强劲,把那些蚊虫吹得立不住脚,当然更冷了,冷得他上下牙齿直打架。他将湿衣服拧干,穿在身上,坚持一会儿,江风会将衣服吹干。明天天一亮,只要他还活着,太阳的第一缕阳光会送来温暖。

他闻到了衣服上的血腥味,在江水里泡了这么长时间,那血腥味还留在包袱上,洇染到了他的衣服上。他明白了,一路的蚊虫追随他,其实是包袱上的血腥味惹引的,他一脚将那包袱踢远了些。现在不仅是冷,还饿,原来他连晚饭还没吃上。在又冷又饿中他慢慢睡着了。

郑守志是被一只叫不出名字的虫子叮醒的,它叮咬的地方是郑守志的眼皮,他揉了揉眼睛,阳光已经剌目,衣服已经干了,他摸上去还不干爽。郑守志头部昏沉沉的,他将衣服脱光,他觉得自己身体的内部还是水淋淋的,需要太阳光照进他的汗毛孔,将那些水分蒸发。他打开包袱,那些钱币已经粘成一块块砖头模样,还有他一张随身带的全家福照片,相纸已被江水蚀去一角。很多年后,他跟一个叫栓钱的船老大学习一种叫“踩水”的泳术,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一个倒霉的夜晚。“踩水”并不是像影视上的轻功高手踩着水面奔跑,而是大半个身子立在水中,只能露出手、脸、肩,这已经很神奇了,影视的功夫都是造假,而“踩水”的功夫他是真的学成了。倘若他当年早会了这一手,包袱就沾不上江水。这是后话,不提。

郑守志将那些湿透的拾元纸币一一揭下来,贴到岩石上,怕风吹走,捡来树枝压住。在他埋头去压一根树枝时,他的脑袋一沉,他倒在了岩石上。

郑守志醒来的时候已在床上,他看一下墙壁,意识到自己是躺在小石屋里。他看到了床头的包袱,包袱布已经干了,有几处还残留着黑色的血痕。他坐起来,打开包袱,衣服和钱都在,那些钱币有几匝用翠绿的草藤捆扎着,给这些不祥之物增添了鲜活的生机。有脚步声从屋外靠近,救他的人是一个姑娘,一张黑黝黝的圆脸上先是惊讶,然后傻乎乎地朝他笑了。

是你救了我郑守志问她。

这句话是废话。姑娘傻笑着,点点头。

你家里的其他人呢

郑守志已经看到了墙上挂着的渔网,屋梁上扣着的捞兜,这是一户渔家。姑娘朝屋后指一指,郑守志明白,是去长江里打渔了。郑守志放了心,至少这姑娘不会把他怎么着。

姑娘端来一碗水,不是水,是草药汤。郑守志喝了下去,汤汁顺着嘴角流到了胸口,他抬手抹了抹,发现自己穿上了背心和短裤。忽然想起,早上自己是一丝不挂的,肯定是这姑娘替他套上去的。他还是个童男子,郑守志心里有了几分羞涩。

姑娘又端来了饭菜,郑守志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身上有了力气。郑守志要下床,姑娘拦住他,端来一盆热水,用毛巾绞了,擦他的脸,擦他的胳膊,擦完了又掀了被子,擦他的双腿。脸盆中的水微绿,漂着几片叶子,郑守志认出这是艾草的叶子,他的身上让蚊虫咬出了连绵的红包,看上去简直成了红豆粽子。郑守志几次要自己来,姑娘不让。

墙上有一个木制的玻璃相框,相框里除了一张军人的集体照,都是姑娘的单人照。那张军人的集体照有些年代,照片人的人胸前都佩戴着布牌牌,郑守志有些眼熟,这是志愿军军人的照片,他的父母都参加过抗美援朝,家里的相册里有许多这样的相片。姑娘踮起脚,用手指点点照片里的一个人头,点点自己,点点屋顶。郑守志说,这是你父亲

姑娘开心地笑了,点头示意他说对了。

这么说,救他的姑娘是个哑巴。姑娘用手指点点他的背心,朝他竖起大拇指。郑守志穿的是印着工学院字样的背心,那是他参加学校篮球队发的,看来姑娘认得那几个字,夸他是大学生。郑守志点点头,一会儿又摇摇头。这是那所大学留给他唯一的纪念了,他已经被这所大学除名了,那年月大学生是稀罕的,可惜他郑守志被踢出来了。姑娘点点他的脸,又指指一只白色的搪瓷缸,郑守志不懂,姑娘从桌上拿了一只雪花膏瓶子,郑守志懂了,说,你是说我的脸很白

姑娘拍拍自己的脸颊,她是说自己肤色长得黑。郑守志说,那咱俩换一换,我愿意跟你换。

姑娘拍手笑了。

姑娘的父亲进屋的时候,肩上扛着木桨,手上提着网兜,兜里的鱼不大,却在不停地挣扎。老人把网兜往地上一扔,问女儿,又在江里捞了一个

好像他郑守志是江里的一条鱼。

姑娘摆摆手,指了指屋前的山腰。老人说,原来是在山上逮的,是迷路了

好像他郑守志是山上的一只小兽。可郑守志不敢计较,从矮凳上立起,说,我是从江里落水,上岸后昏倒了,被您女儿救了的。

老人扫了一眼郑守志,眼神像鹰隼一样尖利。郑守志说,谢谢你们收留我,明天一早我就走。

晚饭时姑娘烧了红烧鱼,腊肉,加上蔬菜,老人还拿出酒给郑守志和自己各倒了一碗。

老人说,大学生,你怎么会掉进长江里了

郑守志撒了个谎,乘船时到后甲板方便,一脚踩空了。

老人说,不对吧,解便还带着个包袱,是存心掉下去的吧。

郑守志不知道怎么解释,哑姑娘用双手一阵比划,意思是那个包袱里有很多钱,很重要。这倒让老人更加起了疑心。老人放下筷子,径直走过去提起包袱掂了掂重量,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包袱布,说,年轻人,你这钱来路不正吧。

这不是我的钱。郑守志只能说。

那么说是你偷来的,或者抢来的老人的脸上有了不屑和厌恶。

郑守志急了,说,不是的,绝对不是。这钱我是受人之托,我一分钱也不会动。

老人把包袱扔在地上,说,年轻人,我们父女几乎每年都从长江里救上几个人,但都是干干净净明明白白的人,我们江口村虽只有我一户渔家,但打渔种地,钱来得光明正大,容不得藏污纳垢。你还是走吧。

郑守志只得拎起包袱走路,哑姑娘却拽住了他的胳膊,对他父亲“啊啊”地吼叫,不让郑守志走,但老人一双鹰眼还是瞪着他,他一挣,哑姑娘把包狱扯散了,钱滚了一地,衣服也乱了,他的那张全家福照片也滑了出来。老人弯下腰,把照片捡起来,在灯下端详了好一会,郑守志把包袱整理好,等着老人还给他照片,他没法子解释清楚,只能走。老人说,这照片上的年轻学生就是你

郑守志说,是我,另外俩人是我的父母。

老人说,你是郑三强和张鸽的儿子

他怎么一下子就报出了父母的名字,郑守志想不到在这个偏僻的角落里还有人认识他的父母。老人说,你先坐下,你父母不是在省城里做大官吗,你怎么沦落到了长江里。

郑守志的眼睛湿润了,父母出事后他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提起。

老人说,我是郑团长的兵,跟着你父亲一直打过了三八线,你母亲是卫生员,我胳膊上这伤口就是你母亲给包扎的。

郑守志不能对老人隐瞒,把父母的事说了,老人说,这肯定是冤案,你老子当年当团长,还提着枪冲在战士们前面,性命都不稀罕,还稀罕那几张粮票

郑守志心里知道,父母的事证据确凿,不是被冤枉的。

老人说,看你的眉眼,我就面熟,现在看出来了,你那五官都随了你老子,但你这细皮嫩肉都像你母亲,你母亲当年被大伙称为“小白鸽”呢。

老人说,等你父母出来,你说我猴三想念他们,把他俩接到我这里来,想吃就吃,想喝就喝,省得受官场上的窝囊气。

老人又说,你是郑三强的儿子,就是我的亲侄子,你现在可以跟我说说这包袱的来路。

郑守志一一说了,老人说,孩子,你糊涂啊,你受人之托受的是何人之托受的是杀人犯所托。这钱不属于他,这钱属于人家船老板的。这钱你拿不得,也送不得。你把钱送给了江匪,你就成了江匪。

郑守志说,可他临死时说,他们的人会找到我取钱的。

老人说,你今天先在我这里住下,明天再想想法子。

哑姑娘欣喜地拿下郑守志的包袱,把筷子重新塞进他手中。

然而不等到明天,夜里就有人来敲门,老人和郑守志起床开了门,是几个彪形大汉,其中一个人用手电筒照了一照郑守志,说,不用问,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书生,请随我们走一趟。老人说,凭什么说把人带走就带走

为首的家伙说,猴三,你识相点,他是我们的人,与你无关。

郑守志不想连累老人父女,说,我跟你们走就是。

郑守志跟老人道了谢,拎起包袱,跟他们出了屋子。出了门左拐,他们领着他从岩石缝里往下走,原来还是有一条小道,他们是坐木划子过来的,小船就在岩石下。后来等到郑守志打造江口村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封锁这条小道,用带刺的铁栅栏把小道闸死了。

夜空中传来哑姑娘“啊啊”的吼叫声,郑守志知道这哑妹妹是召唤他。他心里既温暖又心疼。

黄毛真的长了一头黄头发,那年月还没流行染发,他的黄头发货真价实。黄毛看上去有五十多岁,佝偻着腰,看上去弱不禁风。很奇怪,在郑守志以后的江湖生涯中,他发现了一个难以理喻的现象,几乎所有成气候的江湖老大都不是那种看上去能砸死牛的硬汉,要说有,就只有他后来收编的毛人,比较起来也只能属于有勇无谋的那类。这一发现提高了郑守志的自信心,成了他人生追求的动力。郑守志不算魁梧,但身高也有一米八,只是长着一张女人才有的白脸,让他的勇武打了折扣。黄毛接见了郑守志,郑守志将纸币如数摆在桌上,黄毛歪了歪嘴,三把头立即上来要收了,三把头就是用手电筒照在郑守志脸上的那人,看样子他在这个团伙中排第三把交椅。郑守志说,且慢,这钱是你们的那位兄弟用性命换来的,他上有老下有小,你们至少得留一份抚恤金给他的家人。

黄毛不高兴了,行有行规,留不留是我们自己内部的事。

三把头把钱一下子搂进化肥袋,说,他人还活着,用不着你操心。

黄毛说,听说你是大学生,我们正缺个有学问的人,你留下来,可以做我们的师爷。

郑守志说,我只是受人之托,将钱送到你们手中就行了,老大,你不要为难我。

黄毛“哼”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屋子。

三把头哈哈大笑,说,你以为这屋子是你家的菜园子门,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你也不想一想,那木船上出了人命,你就不怕我们报警,你谋财害命,逃得了干系

这话正如江口村的老人所料,郑守志知道此地不是论理的场所,一时也想不到前程所在,说,既然你们要留我,我悉听尊便。

黄毛控制了一个码头,这码头主要的业务是装运木材。码头上堆积着一垛垛原木,码头工人大部分是黄毛的手下,说不清他们的主业是做江匪还是做装卸工,三把头说,按规矩新来的人都得先扛三天木头,才有资格“拜码头”,也就是入伙。郑守志第二天一早,就被赶进了扛木头的队伍。这一段江流湍急,岸边礁石丛生,船靠不上岸,跳板就显得既高又陡,郑守志扛第一根木头上去,腿肚子忍不住打颤,扛的次数多了,才稳住了阵脚。第一天下来,腿上有了经验,肩上却吃不消了,火辣辣地痛,观察别人,都有一个坎肩,第二天就把那包袱布拿出来披到肩上,虽然皮肉已磨破了,树皮硌上去还痛,毕竟有了抵挡。

到了第三天上午,郑守志的肩头的皮肉已和包袱布粘在一起,三把头故意在他肩头一拍,把他拍得一弯腰,差点倒了下去。郑守志知道他是想看自己的笑话,牙一咬,又把一根木头放上肩。想不到这时哑妹突然从岸边冲了过来,她一把抱住郑守志,“啊啊”叫着,泪水哗哗地在脸上奔流。

郑守志丢下木头,说,哑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哑妹比划着,她划着小船,找他找了三天了。

郑守志说,我没事,你快离开这里,回江口村去。

哑妹摆手,又扯过他肩上的包袱皮往自己的肩头一披,郑守志痛得嘴里“咝咝”生寒,她也没有发现,她走到木垛前,拍拍自己的肩。所有的人都停下脚步,看着这个哑姑娘,三把头对身边的人说,搭把手,把一根又长又粗的楝树干抬上了她的肩头,郑守志要拦,三把头挡住,说,书生,你还没开窍,女人都挑又长又粗的玩艺。一场子的男人都哈哈大笑。

哑妹从跳板上下来,郑守志扯住她,说,哑妹,你马上到小船上去,我扛完这根木头就跟你走。

郑守志扛着木头又上了跳板,三把头已到货船上发筹,筹是竹片做的,上面用火烙了数字,每个人扛上去一根木头,他就递上一根竹筹,既可以让扛木头的人凭筹领工钱,又可以计算船上装木头的总量,三把头迎着他说,怎么,心痛这哑巴了郑守志不答话,说是迟,那是快,郑守志将肩上的木头用力一横,正中三把头的脑门,三把头惨叫一声,跌进江流,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郑守志把木头抱在怀中,冲上跳板,用木头一端撑了一下,纵身跃上了哑妹的小船。众人醒过来,朝小船围上来,郑守志不慌不忙解了船缆,抱着木头,如抱着一门炮,立在船头。

不能让他逃掉。有人叫着,纷纷去解船只的缆绳。

不准追,让大学生走。黄毛站在货船船头,大声喝住那些人。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了。

小船回到江口村,郑守志朝江面看,真的没有船只追上来。老人已在石屋里急得团团转,见到俩人,喜出往外。哑妹摇着小船,找郑守志已经找了三天。郑守志讲了这一番经过,老人转喜为悲,这如何是好,你杀了他们的三把头,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

郑守志说,猴伯,你放心,我马上就离开这里,不拖累你和哑妹。

老人说,你要走,哑妹离不开你。孩子,若不嫌弃她,你要走,也要带上她一起走。

郑守志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说,哑妹待我的情份,我无以为报。您老肯让她随我担惊受怕,我感激不尽。只怕我一个东奔西逃的人,哑妹跟着我只会吃苦受累。

老人说,你也看得出来,这孩子是死心眼。跟你走,她能苦中作乐。留在这,只怕她生不如死,落个疯魔的结果。

事不宜迟,简单打理了行李,老人送他们从小道翻过山脊,刚到山脚,黄毛已带人在路口守候。郑守志想,怪不得黄毛不准手下人追杀他,原来他算计好了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黄毛朝郑守志拱拱手,说,大学生,不是我拦你的路,是有人要见你。

随从抬上来一副单架,单架上坐起来一个人,脖子上围着纱布,那人是疤子。

疤子说,兄弟,我早就想从医院里逃出来,跟你喝顿大酒了。

原来疤子真的没死,他挨的那一菜刀并没伤到主动脉,郑守志下船不久,黄毛派来接应他的人就上了船,疤子硬是命大。

疤子说,今天的事我都听说了,吃我们这碗饭生死由天,三把头丧命只怪他命中寿限已到,老大并不怪罪你。你没动那包袱里的一分钱,说明你是讲信用的人。你敢为我争抚恤金,说明你是讲仁义的人。你敢为哑妹拼上性命,说明你是讲情义的人。你用木头把三把头送进了长江,说明你是有胆略有身手的人。老大观察你三天了,老大把我从医院里抬出来,就是为了让我劝说你,跟我们走,做老大的师爷。

黄毛说,你亲手犯了一条人命,是天助我也。纵使你在岸上逃到天涯海角,也不如在这长江里蛟龙入水,瞒天过海,自由自在。

黄毛对老人抱拳,说,得罪了,你和女儿先回屋,改天,我为我的师爷上门送喜礼,为我的师爷热热闹闹摆婚宴。

郑守志就这样入了伙,郑守志在这帮江匪里很快就拥有了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地位,在几帮江匪的火并中屡建奇功。一年后,就在他和哑妹成婚,并生下了儿子郑小波不久,江湖的恩怨终于将灾难引向了江口村。

入伙后郑守志来江口村的次数并不多,且一般是黑夜来黎明前走,但对手还是发现了他的行踪。那一晚他上了岸,刚从岩石上探出头,就发现不对头,熟悉的那幢小石屋已成废墟。他移动那些石块,先是看到了老丈人的尸体,老人的头颅被砸了一个大洞,一时分不清是石头崩的还是人下的毒手,他用嘴衔住手电筒,双手继续扒那堆乱石,他看到了哑妹趴着的双腿,一只脚上的鞋子已被蹬掉,而她的背部是一块大板石,他喊,哑妹哑妹,没有动静,他浑身无力,怎么也扒不开那大板石,他绕过去,扒掉一些石块,他看到了哑妹脑勺的头发,他不敢扭转她的脑袋,伸手探进去摸了摸她的鼻息,已经气息全无。

他在石堆上坐下来,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但是,儿子,儿子呢,他没有发现儿子,儿子已经能在地上奔跑,他是否逃过了这一劫他喊小波小波,听到了微弱的呻吟,他立即有了力量,儿子的声音来自压着哑妹身体的大石板下。他找到了一根木桨,撬开了那块大石板,他爬过去抱起哑妹,哑妹的骨骼在他怀里沉闷一响,她的脊梁骨被压断了。他放下哑妹,儿子一张扭曲的小脸出现在手电光里,满嘴都是发黑的血迹。他把儿子抱起,儿子的哭声几乎已听不见,他在废墟压趴的水桶里找到一些水,一边喂他,一边擦尽他嘴角的血迹。他找出一床被单,把儿子绑在胸前,划船向码头驶去。

第二天天亮,疤子陪他带着人回到江口村,收敛老人和哑妹的遗体。哑妹的胳膊古怪地弯曲着,右手拿着一根竹针,左手的五个指尖都被戳出了洞眼,无疑是竹针戳的。屋倒时哑妹正坐在墙边织毛衣,她及时地把儿子挡在了身下,自己负了重伤,奄奄一息。她不知道何时郑守志才回来,除了她的男人回家,几乎没人会发现他们,获救几乎无期无望。在临死前,她用手边的竹针戳破手指,伸进儿子的嘴让他吮吸,直到自己生命耗尽。

郑守志捡起了那两根竹针,有一根已断成两截,他还捡起了一截雷管,这说明小石屋是被人埋了炸药。直到有一天他替亲人们报了仇,他扔掉了那截雷管。但竹针他一直带在身边,在漫长的岁月中,他学会了编织,还创造了竹针更多的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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