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自来了贾府,老太太疼她,原不用说的。更有这些姊妹,相互间虽然时有拌嘴,但是感情却是极好的。至于宝玉,从小便是在一处长大的,感情也较别人亲厚一些。除了这些人之外,便是连贾政、贾琏之类的亲眷,因男女有别,平日里也不常见的。谁知平白又出现了个水溶,姊妹们看在眼里不说,就连老太太说不得也有耳闻,若传了出去,不知道会被园子里那些踩低媚高的小人说成什么样子。黛玉此刻,只觉不知如何自处。一想到此节,便忍不住暗暗着恼。偏水溶竟不曾避讳的。可她又见水溶这般为自己,太妃又慈爱非常,黛玉不免感动。一时间,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思,真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正在此时,只听得有人说道:“林姐姐,你怎的又落泪了?”黛玉抬眼看时,却是湘云,宝钗也一并来了,后面还跟着紫鹃、雪雁等人。黛玉满腹心事,却不能同她们说,便只回道:“谁又落泪了?不过是沙子迷了眼睛罢了。”一面又向湘云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宝钗笑道:“史家今天来接了云丫头回去。偏她惦记着你,说道是要来同你辞行,一大早便巴巴地往你那里去了。可巧你又不在。这丫头心急,又拉了我来寻你。”
黛玉听了,心中着实感激湘云,拉着湘云便说:“我知道你关心我。你这一路去,不知什么时候才再来。”又不免想到,湘云虽自幼父母不在了,一直养在叔叔婶婶那里,但这会子却也有人来接。自己虽然父亲在堂,竟是不能如她这般,常常相见的。这般想着,便不免又有些难过起来。
湘云见了,便道:“林姐姐,我有一句话来劝你。平日里你未免想得多了些。前儿个大夫还说,要你凡事想得开些,你今天便又这样。着实让我担心。”
黛玉听的她如此说,唯恐湘云回去也为自己担心,便笑道:“哪个又多想了?”姐妹众人又说了一阵,黛玉、宝钗等人又陪着湘云去辞了贾母,方才散了。
却说水溶这些日子,惦念黛玉,又不好上门去瞧,整日里便愁眉不展。无可奈何之下,水溶便只得去沈净那里,无非是想问他一些黛玉的情况。沈净看在眼中,心中便有数。他二人年纪相差不多,沈净又见水溶虽然贵为王爷,平日里却没有王孙子弟那些毛病,不免对他另眼相看一番。没几日,两个人就慢慢熟了。
沈净素来心直口快,这日见了水溶,便问道:“整日里听你提到林姑娘,只听得我耳朵生了茧。你可是中意林姑娘?”
水溶听他问道,脸上红了,却也不好否认,微微点头,算是默认了,又反问道:“你只觉得林姑娘如何?”
沈净便说:“林姑娘自然是好的。只是我见她身子弱,人又未免多心了些,倒要好生将养才是。只怕日后有你的苦头吃。”
水溶长叹一声,说:“道是不相思,相思使人老。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若你有天中意一位姑娘,便就懂了。”
两人正谈话间,突然有人来说:“贾府那里又来人了。”
水溶唬了一跳,只道是黛玉病又发了,贾府派人来请沈净去瞧病,忙携了他一同出去。待到了外堂,发现来人却是宝玉。
诸人见了礼,水溶便忙问道:“我听说贾府来了人,便跟出来瞧瞧,谁知道竟是你。你来这里却是做什么?莫不是林姑娘身子又不好了?”
宝玉便回道:“这倒不是。林妹妹自得了沈大夫去瞧病,身子竟一日好过一日了。如此看来,竟是那起子庸医误了林妹妹。还是要多谢沈大夫才是。”说着,便向着沈净作揖。
沈净只道不敢,拱手道:“这本是我分内的事,况且贵府老太太也打发人送了不少东西来。如此看来,倒应该是我谢过你府上才是。”
宝玉便道:“老太太谢你,那是自然的。林妹妹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她得了病,老太太便急成那样。如今林妹妹好了,老太太便也放了心。就是我们兄弟姐妹看着,也不免感激。”
沈净见水溶在旁想问黛玉的情形,偏又开不了口,心下不免暗暗笑他,却代他问道:“你回去只跟林姑娘说,她的身子,倒是不妨事的。只是心病,却不好医。不知道林姑娘为何事整日伤神?”
宝玉便回道:“林妹妹自幼便是如此。”于是便把黛玉的事情说给沈净听。
水溶在旁听得,难免又是一阵怜惜,心中只想道:“怪道林姑娘竟会如此。想她自幼丧母,偏贾府老太太又急着把她接了来。虽是爱惜外孙女的一番心意,只是贾府中难免有起子势力的小人,见她孤女一人,寄居贾府,许多事情上必定是不用心的。林姑娘又是个聪明人,岂会看不出来?长此以往,又岂会没有心事?只恨这世上势力小人太多,贾府老太太竟也护不过来。若是在我府上……”只这么一想,心中不免觉得唐突佳人,不该再想下去。
沈净在水溶怔怔地在出神,虽不知他在想什么,却也知道和黛玉有关,恐他在宝玉面前失态,便轻轻推了他下,水溶这才发觉。
这里便听得宝玉说:“老太太的意思,是请沈大夫常去瞧瞧林妹妹。”
沈净回道:“这倒不是难事。你且去回了老太太,就说我自会尽心照看。”宝玉谢过,便辞了他二人,回府去了。
见宝玉走了,沈净便对水溶正色道:“我见那宝玉,对林姑娘倒是极好的,只怕跟你也是同样的心意。如此看来,你同林姑娘的事情,倒是难上又难的。贾府老太太见得如此,难免存了撮合他二人的意思,况且他二人自小一处长大,感情深厚,又岂是你能比的?罢罢罢,我瞧着你,不知以后有多少难事等着呢。”
水溶听了,心下更是烦闷,便回道:“我也不是不知道。只好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若有一天,我能得偿所愿,那自然是极好的;却是不能,便只护她一世,便也够了。”
这话情真意切,沈净观水溶脸色,便知他乃是肺腑之言,不免也为他唏嘘感慨一番。只觉“情”之一字,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往何处去,叫人不知如何应对。又想到他自己,若是深陷情网,也不知会是怎样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