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了,不免撒娇道:“老太太偏这样说。平日里只紫鹃一个,便常不许我这,又常不许我那。今儿个水心来了,老太太又嘱咐了她管我。真真是要闷煞我也。”
太妃便笑道:“老太太这般,却是为了你好。”又吩咐水心道:“我只听得人说起,这林姑娘常日里,最是不爱吃饭的。如此倒是不行的。若林姑娘再不好好吃饭,你便好好管她,她若是不听,你只管回了老太太去。”
凤姐听了,也不禁笑道:“老太太听听,哪有这样的道理。瞧这摸样,林妹妹若是吃不下,水心倒只好给她硬塞进去,才能交差了。”
众人听她这么说,也都笑了。太妃、贾母等人陪着黛玉又聊了一阵,便各自回去了。
紫鹃却又带人,在黛玉寝房旁收拾了一间屋子,安顿水心住下。
黛玉身边,有两个大丫头,一个是紫鹃,另一个便是雪雁。雪雁是她自姑苏带来的,两个人从小一处长大,感情虽是极亲厚的,只是雪雁年纪小,性子又活泼些,行事上总不够稳重。紫鹃虽是贾府的人,但自打贾母给了黛玉,她的心里眼里,便只有黛玉一个,凡事总以黛玉为先,事事尽心尽力。因此黛玉的起居饮食,倒是紫鹃操劳的多。
自从水心来了,紫鹃见她为人机灵,行事周到,于黛玉的事情上又时时细心照料,竟比雪雁稳妥的多,便将许多事情交给水心来做。更兼水心与黛玉亦是同乡,平日里不是拉着黛玉说些姑苏的风土人情,就是给她讲些新奇有趣的事情,常常逗得黛玉十分开心。那水心又有一副好手艺,整日里给黛玉变着花样地弄些姑苏的点心小菜,黛玉吃的倒是比往日还要多些。水心又是个和气的人,没几日便同潇湘馆诸人玩在一处。紫鹃看在眼里,觉得水心确是个靠得住的,不免渐渐地倚重她起来。
只是水心刚来贾府,看着各处都是新奇的,得了闲便四处逛逛。
这一日,黛玉、紫鹃等正在潇湘馆里聊天,忽然见到水心进来,道:“姑娘怎的不去瞧瞧热闹?”
黛玉便问:“是什么热闹,我竟没有听说。”
水心道:“我听丫头们说,老太太派人请了个带发修行的姑子来园子里住,法名叫做‘妙玉’的。我刚去看了,真真是个标致的人物。瞧她那气度,哪里是个出家的人,倒反而像是个大家的小姐。”
黛玉便道:“原来竟是她。”
水心问道:“姑娘竟是认得妙玉的?我倒是不知的。”
紫鹃在旁也道:“平日里倒是没有听姑娘提过。只不知她是怎样的人物?”
黛玉便回道:“她本是姑苏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她偏生跟我一样,是个自小多病的,她家里给买了许多替生儿,没承想皆不中用;到底是她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才十八岁。我似是听人说起过,她如今父母俱已经亡故,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服侍。文墨也极通,经文也不用学了,模样又是极好的。却不知道怎的来了金陵。”
水心不等她回完,只说:“既然这样,我们何不去寻她?”
黛玉听了,便携了水心、紫鹃等人,去了栊翠庵。妙玉是个冷清的人,平日里对人总是淡淡的,但见了故人来访,不免也开心一番。这厢便迎了诸人进院,只见栊翠庵中花木茂盛,好一副生机勃勃的气象。
黛玉因问道:“早些年听人说起,你到底还是入了空门。只不知怎的却来了金陵?”
妙玉便回道:“因听见长安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岁才随了师父上来。只是师父却于去年冬天圆寂了。我本欲扶灵回乡的,师父临寂却有遗言,说‘衣食起居不宜回乡,在此净居,后来自然有你的结果。’所以我便也未回乡,只在西门外侔尼院住着。前几日府上老太太打发人下了帖子来请我,说道来这园中与姑娘们同住,我便来了。”
她二人许久没见,如今在金陵相逢,难免说了不少体己话。
这一日黛玉约了妙玉,因她知道妙玉爱清静,便叫丫头们留在潇湘馆里面,自己单独去了。时已暮春时间,此时路上已有许多凤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锦重重地落了一地,因这条路来往的人多,那落花被踩踏得不成样子了。黛玉心下难免不忍,便随手把那花兜了起来,一直走了下去,不久便见了个小小的坡头。
黛玉怀中满满的花,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才是,半响出神,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已经走到山坡下了。偏巧山坡下面,放着个花锄,不知是什么人丢在这里了。黛玉只悠悠地叹了口气,将常日里用的帕子拿了出来,细细地将兜中的花瓣包了起来,抬眼看到有一个小小的坑,便将手帕埋了进去,又用花锄锄了些土,将手帕埋了起来。她见到这落花满地,心中难免生了怜惜之情,一时间又想起自己独自寄居在贾府,常有不如意的事情,便又伤心哽咽起来,竟把那要去寻妙玉的事情也丢在了脑后。
偏巧水溶近日也是心事重重,见了那沈净也常没精打采的。沈净看在眼里,不免也为他着急,便寻了个由头,来找了宝玉,说是再帮黛玉瞧瞧病。宝玉听得如此,喜不自胜,又见水溶也在沈净处,便一同请了来。三个人行至此坡,突然间听到山坡那边有呜咽之声,哭的好不伤感。再听得,赫然便是黛玉的声音,忙快步走了上前,听她哭道是: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