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听到雪雁这般说起,虽是玩笑话,但只怕黛玉、紫鹃并雪雁心中,总是未把自己当成自己人的。便寻思道:“我同林姑娘处了这些日子,深知她的为人,太妃、王爷的眼光果然是不错的。只是却不能总是同姑娘这么生分。不如直接把话说开了方好。姑娘是个明事理的,我真心对她,她自是看得到。”
既打定了主意,水心当下便把心一横,正色道:“这话我原是不该同姑娘说的,只怕姑娘多心,今儿个竟是顾不得了,觉得还是说出来才好。我虽是从王府里出来的,但太妃既把我给姑娘,从今我便是姑娘的人。自我来此,事事为了姑娘想,便是有偏帮王爷的时候,也是为了姑娘好。偏姑娘总记得我是王府的人,有话只不肯跟我直说。”
紫鹃见她如此说,细想下来,确是委屈了水心。只是黛玉此时正病着,怕黛玉听了这话心里头不痛快,忙拦住她,说道:“姑娘正病着呢,偏你又说起这些来。快快住了口,让姑娘好好休息。咱们只一起出去走走吧。”
黛玉听了水心这些话,知她有理。她素日里见水心待自己,倒是真心实意的。她同紫鹃,私下里也曾说起,水心倒是个好的,平日里帮着紫鹃照料自己,自她来后,潇湘馆诸事确是井井有条多了。可她偏是太妃给的。太妃这样看重自己,大观园中略是会察言观色的人,俱都猜着了太妃的意思,只是碍着老太太,都不说出来。她是个事事小心的人,见诸人如此,难免臊的慌,因而自己便尽量同水心保持距离便是,免得惹人闲话。若论起是非来,原是自己的不是多些。
今日见她问了,自己便索性将心里话说出来便是。于是对紫鹃道:“我哪里又多心了。你只让她继续说便是。”
水心便继续道:“姑娘疑我,原是不错的。太妃将我给了姑娘,确有另一层意思,却也不仅仅为此。太妃见姑娘一个人在贾府,又听说姑娘平日里不太如意,这才将我给了姑娘。自我来了,见姑娘是这样的人物,与我又是同乡,免不了便为姑娘想。即便是为王爷说话,也是为了姑娘好。况且太妃、王爷对姑娘,自是不用说了。”
黛玉听她这么说,心中甚是不好意思,便道:“我也知你是为我好,只是你毕竟是他府上的人。太妃平日里只管这样对我,偏又没个顾忌,园子里那些人又岂是省事的,背地里总说些风言风语,倒是闹得大伙儿都知道了。”
水心见黛玉如此说,便道:“我自来了贾府,也见了府中不少事情。姑娘的处境,我也是知道的。只拿一句话来劝姑娘,姑娘何苦为了那起子人难为自己呢?”
黛玉见她说的真诚,细想一回,纵然有些人说些闲话,但老太太毕竟是疼自己的,姐妹诸人感情也好,着实不必为了些闲人苦恼,便拉过水心的手说道:“幸亏今儿个你说了这些,倒提点了我。从今儿以后,我也不去管那些闲事。只自顾自便是了。”
水心笑着对紫鹃、雪雁道:“姑娘今日这话,咱们都听见了。若是哪天姑娘再为了这些事情伤神,便把今日的话说给她听。”
紫鹃听了这话,一时倒也笑了,道:“这丫头的话,倒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
黛玉又拉过水心,撒娇道:“好姐姐,往日里是我错了。”紫鹃、水心等人深知黛玉的脾气,她平时性子极倔,今日肯说自己错了,那便是从此将水心看作自家人了。诸人此番把话说了出来,心中放下了一块石头,只觉得轻松了不少。
没两日,黛玉便渐渐好了。只是她近日一直卧病在床,不免觉得有些闷,又想着早点回到姑苏,便叫紫鹃、水心等整理东西,准备启程,自己却出来走了走。
刚到了院中,便见到水溶和沈净正一处说话。她本是想避开了去,后来想到水溶毕竟救了自己一回,还未好好谢过,便走了过去,道:“偏巧遇到了你们。”
水溶自与黛玉相识,多见黛玉避开自己,这般她主动走过来同自己说话,倒是第一回,便喜不自胜,问道:“林姑娘可大好了?”
黛玉回说:“劳王爷费心了。沈大夫开的药,我吃了便觉有用,细想从前,原来竟是被那些太医误了。”
沈净便道:“林姑娘过奖了。只是姑娘还需细细养着才好。”
黛玉又问道:“前几日你摔了一下,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水溶道:“姑娘不用担心,只是受了点外伤,已经好了。”
他二人在这里寒暄来寒暄去,沈净在旁看着,只觉得发急,心道:“水溶平日也是个难得的人,谁知道见了林姑娘,却成了这样。连句话也不知道如何说起。”转念又想到:“他二人一般的不自在,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想到此节,又不免暗暗发笑。
虽已是暮春初夏时节,天却仍有微微的凉意。黛玉病刚刚好,出来又急,穿的不免有些单薄,又在外面说了会话,吹了点风,不免咳了起来。
水溶心下着急,便道:“林姑娘这么一早就起了来,又吹了风,只怕身子未必受得住,不如早点回去。我略送送姑娘可好?”
黛玉想着,诸人应该已经收拾停当,可以走了,便点了点头,道:“多谢王爷。”
水溶便陪着黛玉往回走,只听得黛玉间或仍然是有些微咳,仔细想了一回,终于还是将外裳脱了下来,伸手欲给黛玉披上。黛玉恍惚觉得有什么东西,抬起头来,见着水溶如此,脸便红了。水溶拿着衣服,正不知如何是好,沈净便说道:“林姑娘还是披上吧,你的身子,还是要谨慎些好。”他二人见沈净在旁有心解围,心下不免感激。
黛玉问道:“王爷这番出远门,怎的竟是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
水溶还未答话,便听得沈净回道:“林姑娘有所不知,他却是个与众不同的,我平日里常跟他一起,见他身边不爱有人服侍,只跟着个贴身的小厮,名唤‘水澄’的便是。”
黛玉听了,倒也觉得稀奇。她想起宝玉,平日里喜欢同丫头们玩闹,没大没小的只混在一处,又常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个女儿,便觉得清爽;见了男人,便觉浊臭逼人。”黛玉心下不以为然,但因她不常出门,便以为大多数的王孙贵胄莫不如此。如今听得沈净说道,水溶与那些人竟是大不相同的,不免对他另眼相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