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北静太妃这般说,便也笑了。湘云是个爱闹的,没多久便同她们熟了,此刻既没人管束她,又吃了酒,便任意了,但见满厅中红飞翠舞,玉动珠摇,湘云竟是时刻闹个不停。大家也随着玩了一回,再要说话,竟不见了湘云,只想着她在外头自便,去了就来。谁知越等越没了踪影,这才都急了,赶紧使人去找,却哪里找得到?
正忙乱间,只见王府一个小丫头笑嘻嘻地走了过来,见她们在找湘云,便说道:“我倒是瞧见云姑娘了!刚刚我见她吃醉了,图凉快,只在山子后头一块青石板凳上睡着了。”众人听说,方放下心来,却又笑道:“快别吵嚷,咱们且一起去看看。”说着,便一处走过去看,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静处一个石凳子上,业已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里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嚷嚷地围着。她又用鲛鮹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
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前推唤挽扶。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嘟嘟嚷嚷道:“泉香而酒冽,玉盏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稍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黛玉笑着推她,说道:“快醒醒儿!这潮凳上只怕睡出病儿来。”又转头向众人说:“云妹妹竟是这般喜爱太妃的园子,今儿个却也不是第一出了。”
原来湘云今儿个见了黛玉,心中格外高兴,不妨又认得了许多人,不少同她又是说的来的,不免就多喝了几杯,只觉得有些不舒服,便想出来走走,解解酒,本看到了这里想坐下来纳凉避静的,没曾想竟是睡着了。
众人都叫着湘云,只是她却不醒。这是黛玉便叫翠缕说:“傻丫头,还不快叫人扶了你家姑娘去歇息。”又对着众人说道:“云丫头也忒是醉了。歇在此处,若是不小心掉了下来,伤到了自个儿,可要怎么才好?这丫头,偏生是个不着意留心处处大意的。”这边几个丫头赶忙上前去了,七手八脚地便扶了湘云回到当时同黛玉一同住的别院里。
北静太妃原是带了一群人往远处去寻湘云了,如今听说已经找到了,忙又赶了过来,见了湘云的样子,只不住地又笑又骂。冲着诸人说:“这丫头真是个没心思的。心里高兴,便喝了这么多,亏得没有出了什么事情。”又嘱咐跟着的丫头们说:“你们也仔细些,千万别让姑娘再着凉。”
北静太妃便派人去告诉了史家,说是今儿个云姑娘不舒服,要在府上多住一日,明儿用了饭便使人送回贾府。又派人去告诉了贾母,说道留黛玉、湘云在王府上住一日,叫她不用担心。
贾母听得太妃使人来说,要黛玉和湘云在王府里面多住一夜,明日吃了饭一起送了回来。贾母见太妃这样说,也不好反对,只能应下了。待来人走后,便叹了口气,对凤姐说道:“你林妹妹近日同北静王府走的亲近,只怕正是应了我所想的。林丫头自然是个好的,怎的却跟他们府上扯上了关系,若是推掉了,又怕伤了咱们两府里的和气,多生出这些事端来。倒叫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凤姐素日怜惜黛玉,以往见黛玉同宝玉走的近了,老太太又打定了叫他们二人结亲的主意,心想虽然太太这边有所不满,待黛玉冷淡些,倒也无妨,且这些年始终有老太太压着护着,若是真的成全了老太太的意思,倒也不是坏事。只是林如海突然病逝,王夫人又是个最踩低媚高的,因而态度急转而下。偏巧北静太妃同北静王爷又都这么看重黛玉,凤姐看在眼里,她的态度不免也慢慢变化,心下反倒是希望水溶同黛玉能在一处,也免了这许多麻烦。只是在贾母面前,她却不敢这么说,怕惹恼了贾母,因此只说道:“老太太却也不用担心。林妹妹年纪还小,又逢父丧,本不该论起婚事来的。若是那边真的提了,倒也好推掉的。北静王府到时候也不好说什么。”
贾母心想,凤姐说的也有道理。自林如海、贾敏去世之后,黛玉便只有自己这个嫡亲的外祖母了,至于婚姻大事,必定也是自己作主的。纵然北静王府那边另有打算,也是不妨事的。如此一来,倒也渐渐放下了心。
湘云这日因喝了酒,不免有些昏昏沉沉的,一直在别院睡着,直到晚饭时分才渐渐醒了过来。见屋子里已经掌了灯,旁人都不在,身边只有翠缕一个,便问道:“我这是睡了多久?大伙已经散了不成?怎的你却又不叫醒我,却叫我一直在这里睡着。”
翠缕便笑道:“多少人叫姑娘来着,姑娘却也都不醒。太妃没可奈何,才叫我们扶了姑娘来休息。咱们可是一番好意,谁知姑娘反而来说我们。”
湘云仔细想了一会,方才想起迷迷糊糊中确是有人叫唤自己,却也有人扶了自己过来。想到自己当着别人的面前闹了这么大的笑话,湘云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正想要多问两句,偏巧又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对翠缕说:“你且随我去见太妃那里吧。我也饿了,咱们与她们一处说说话吃吃饭去吧。”翠缕见湘云还是有些发晕,怕她路上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便搀着她往太妃那里去了。
此时太妃同水溶、黛玉等正一处用餐,见湘云也来了,太妃便笑问道:“云丫头可算是酒醒了。如今感觉如何?若是还有什么不舒服,尽管跟我说。实在不行的话,去叫个大夫给你瞧瞧吧。”
水溶和卫若兰白天陪着诸位王爷聊天说话,并不知道后院这边的事情,这里听到太妃如此说,便忙问端的。太妃忍着笑,将湘云酒醉一事告知了他们,更兼旁边有黛玉这个爱促狭的,又将湘云醉昏昏的形态细细地说给他们听。这两人听了,也忍俊不禁,大家都一起笑了起来。湘云原也不知道自己醉的时候竟是这个样子的,一边听她说着,一边也忍不住笑了。
他们笑了一阵,便渐渐停住了。卫若兰因问道:“史姑娘此时如何了?刚刚醒了酒,又一路走过来,吹了会子风,仔细头痛。”又吩咐翠缕道:“晚上你们家姑娘回去,记得让她多盖些被子,好好安睡。虽然天有些热了,但是醉酒的人千万吹不得风。”翠缕便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