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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军权聊天,军权的父母坐在一边看电视,典典玩着玩具,赵敏照看着典典。有人敲门,我打开门。是荆门电视台的两个记者,带着机器话筒。原来,电视台策划了一个系列节目,采访一组社会各个阶层的人,让他们谈一谈在新一年有什么样的希望。2008年是中国的奥运年,当她们知道军权在荆门时,想请这个残奥冠军谈一谈在这个奥运年希望实现的最大愿望是什么。军权是这个节目的开篇人物。
两位年轻的女记者说明来意后就打开机器开始工作。典典见了很好奇,一会儿跑到镜头前做鬼脸,一会儿要去抓话筒,两位女记者倒是好脾气,逗着让典典也说几句祝福爸爸的话。可一对着镜头,小家伙又没词了。军权一个劲地训着儿子让他听话一点。
军权坐在床头。他说,他希望自己在2008年的残奥会上取得优秀成绩,为国争光。同时也祝愿自己在新的一年快乐健康。
赵敏整理好头发和衣服,才面对镜头。她说了很多,父母丈夫孩子都说到了,这个女人心里装的东西真多啊,说得挺好的。记者又采访军权的父亲。忙了个把钟头差不多要结束了,赵敏忽然对记者说,能不能再说一次啊,我刚才说的好像不太好啊。记者说,可以啊。于是又录了一次。这次赵敏说得很简单,她说希望军权在2008年的残奥会上取得好成绩,为国争光。作为家属,她一定照顾好家里,让军权一心一意训练比赛。
在大家的祝愿声里,窗外悄悄落起了雪花。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民谚说,瑞雪兆丰年啊。对于一个国家和这个国家的人民来说,这是一个吉兆。2008年在纷飞的雪花中向我们悄然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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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的晚上,城里到处都是热闹的景象。我坐在公交车上。街头人来人往,商场的玻璃门窗上刷满六角形的雪花和白胡子的老人。医院里静静的,病人很少。空气里荡漾着一种宁静安详的气氛。
我敲了敲军权病房的门,里面也很静,只有电视的声音。“请进!”这是军权的声音。我推开门,只有军权一个人,他正在接电话。
我问军权怎么就他一个人。
军权说,要下雪了,他让爸妈回去了。赵敏和典典去逛商场了。他笑着说,商场晚上做活动,赵敏去买打折商品了。
我俩漫无边际地聊天。他讲2004年雅典残奥会后,有朋友劝他急流勇退。朋友担心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体能会不断下降,怕再也取得不了那么好的成绩了。我问,为什么又坚持下来了呢?他说,一个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人生最难能可贵的是敢于挑战自我。我说,你现在感觉怎样?他说,压力是越来越大,在刚刚结束的美国的一次比赛中,有一个来自巴西和一个来自美国的两个极富实力的后起之秀很厉害。他说,他们实力相当好,挑战着自己保持的世界纪录。
我说,你害怕吗?
他说,总希望再拼一次,不仅是为自己,也是希望再一次为国争光。因为2008年的奥运会不同于以往,这是在我们自己的国家举行的奥运会。而对他来说,他这一生也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了。
我说,在赛场上看到升起国旗,奏响国歌的时候,你一定很激动吧。
他说,当队友拿了金牌站在领奖台上时,我看到国旗升起响起国歌时会很激动,眼泪都会流出来,可当他自己站在领奖台上时,反倒很平静了。
说到这里,他嘿嘿笑了两声,像个孩子。
他讲,在悉尼有一次,他头撞计时板后从泳池上来,这时成绩在大屏幕显示出来了,他拿了冠军。刚一爬上泳池,旁边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志愿者抱着他就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他害羞得脖根都红了。他说,那时,我还从没被母亲之外的女人亲过呢,何况是一个外国女人。说完,他又笑起来。
我又问,拍《花开有声》时,有什么趣事没有?他很快地说,好玩!
我问为什么?
他说,没压力啊。别人都是专业演员,在演技上自己对自己要求很高,导演对他们的要求也很高。他们演得很苦,而我就演我的本色,平时是怎样的我就怎样演。《花开有声》剧照。2
正聊着,赵敏提着几个袋子进了门,典典跟屁虫似的跟在后面。赵敏给军权买了一条裤子一件上衣,喜滋滋地让军权试。那裤子还是名牌的。军权说,干吗买名牌,名牌贵多了。赵敏说,人家这是打折的,你也没穿过什么品牌衣服,为什么就不能穿?说着就帮军权试衣服。
我帮军权拉开上衣拉链,下意识地按正常人脱衣服的方法去脱,可衣服一下子就掉了。原来衣服套在他身上就像套在一根木头上。我给他套上新衣,又拉上拉链,赵敏帮他穿上新裤子。他站在床上,高兴地说,嘿,还真合身。
赵敏给军权试好衣服又拿出一件土黄色的夹克,说是给她娘家的爸爸买的,只是不知道合不合身。她让我穿了试试,说她父亲的身材跟我差不多高,就是比我胖点。我穿上新衣,长短合适,只是腰围有点紧。我说如果你爸比我胖,那衣服就小了。赵敏前后左右看看也说是。军权也在一旁搭腔,说颜色老了。赵敏说,这年龄的人差不多都穿这个颜色。军权说,现在谁不穿年轻点,老人就是要穿颜色嫩一点的衣服,人显得年轻心情也好一些。我也说是这样的。于是赵敏决定明天去换一件。
夫妻俩一副很亲热的样子。典典在床上爬来爬去,缠着军权。赵敏说,有他爸爸在,典典就不要我了,晚上都要跟爸爸睡一起。于是,我起身告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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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考虑到费用问题,在没有什么大碍时,军权就办了出院手续在家休养。那几天我就一直呆在他家:一是陪他,二是采访。我俩都是好静不好动的人,这种环境让我们感到很自在,谈话气氛好,效果也好。
军权在自己家很放开,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这让我对他的真实生活状态有了一个了解。他的电脑里保存着这些年来他在外地竞赛以及与各界名人交往时留下的照片。有刘德华、杨澜、邓亚萍等演艺及体育界名人的照片。他说刘德华很喜欢他的儿子典典,老是逗他。与刘德华在一起。
一天,采访完毕,他留我吃饭。我已经推辞好多次了。我想,他母亲那么大年纪,麻烦她我不好意思。但总是推辞,老人家也真有点不高兴了。我决定这次留下来和他们一道共进晚餐,感受一下他们家庭生活的气氛。
晚餐很简单,但很实在,赵敏专门做了道云南的特色菜。军权是用脚夹着筷子吃的,也不需要别人帮他夹菜,不像在外面。我曾在一部纪实片中看过一个女孩用脚切菜、做饭的情景。她和家人坐在桌子旁吃饭,镜头从一侧拍过去,我真的没感到那个女孩子是在用脚,当时的感觉是她与别人没什么区别,用的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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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权这几天很着急,一直挂着回北京训练的事。进入国家队后,他还没这么长时间离开泳池过。不过这十天的时间他也没闲着:一是替父亲办了七十岁的寿辰;二是参加了市政协会,这是他这次回荆门的另一个任务。再就是瞅着这个空当做了手术。病一直困扰了他这些年,已经很严重了,他要治好病,然后一心一意投入到训练中去。2008年对他来说太重要了。前几天,残奥中心来电话,说杨澜要采访他。他决定马上去北京。
寒潮来临,雪风鼓荡着这座江汉平原上的城市。天气预报,未来几天将有中到大雪。我去送军权,给他打电话,他说朋友为他饯行,他们马上回家取包,就到车站。我挂了电话赶往车站,然后站在车站门口等他们。军权是开花店的朋友开车送来的。在车上他看见了我,老远就与我打招呼。我赶忙上去拉开车门。军权的父亲、赵敏、典典,还有那个做电台节目主持人的朋友一起来了。
军权的行李只有一个包,老爷子背着。安检之后,我背在身上,感觉很沉重。在候车大厅,大家坐下来等车。典典跑来跑去,捉迷藏似的害得老爷子到处找。我打量着那个包,有一米多高,是那种驴友们装帐篷、睡袋、干粮和水,背着走四方的背包。军权说专门买的这种包。我想,他之所以买这样的包,是因为他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可以拖个小皮箱。他只能把什么都背在身上。那边,花店老板与赵敏说着话,她对赵敏说,军权这一走你又是大半年见不着了,像嫁了个当兵的。赵敏笑了笑没说什么。
风很大,浓浓的寒意在城市巷道和空旷的田野上横冲直撞。但大厅里的人们脸上却挂着暖暖的笑意。春节一天比一天近了,很多人都是回家过年的。春节是一个回家的节日,一个与家人团聚的节日。检票口开始检票,在人潮中,军权和我们一同向检票口涌去。刚到站台,车就来了。车只停三分钟,而上车的人很多。我决定将军权送到车上,因为他背着这么大的一个包实在不方便。我很着急,背着包在人流中挤着,上了车。回头一看,军权没有动身的意思,站在赵敏和老爷子身边。我刚想喊他,话到嘴边又咽下了。找到他的卧铺,我将行李放在门边。卧铺里的另两个乘客也上来了。我对他们说,请帮忙看一下行李吧,这是何军权的。俩人很惊讶,问,就是那个奥运冠军?我说是,就是他。他们说,好好,你放心,行李放这我们看着丢不了。我说谢谢了。说完我就赶紧往车门口挤。等我挤到车门口时,军权刚上车。我对他说,包放好了,你一路顺风。
赵敏和老爷子沿着一个个车窗找军权。终于看到军权了。两人在外面喊,军权在里面喊。隔着密封的玻璃窗谁也听不见在说什么,只看见彼此的嘴在动。火车开动了。老爷子跟着火车跑,跑了十来步,被花店老板赶上去拦住了。老爷子脸上挂着泪水,花店老板忙掏出纸巾递给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