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三、四天，赵小海看见平安叔坐在大门洞里，前面摆着一个铁皮做的柜子，迎街的一面贴着“修表”两个鲜艳的红色大字。里面摆着几块旧表和一些表的零件。在赵小海的记忆中，他很小的时候，平安叔是个修表匠，后来修着修着不修了。现在他又摆出了摊子，赵小海看着觉得特别新鲜。
平安叔修表的时候，小女人安静地呆在他的身边，出神地看他摆弄那些精致小巧的玩意儿。那只白猫卧在小女人怀里，打呼噜或者舔她的手，小女人轻轻抚摸着猫的头和脊背。赵小海每当看到这幕情景，就觉得这个女人很温柔。
阳光一下一下从他们身上移过去，平安叔和小女人脸上都被涂上了蜜一样的颜色，他们的生活仿佛也像蜜一样甜。
平安叔有时候修着表，咚一下摔在地上。小女人刚开始看到这很惊恐，后来慢慢就习惯了。每次平安叔摔倒，她蹲下身子轻轻地抱着他的头，叫着他的名字摇晃他的脑袋。平安叔慢慢睁开眼睛，小女人用手绢帮他擦擦嘴，喂他几口水。平安叔完全清醒之后，羞涩地一笑，赶紧站起来。然后他和小女人一起找掉到地上的表和零件。
平安叔犯病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有时连续几天一次也不犯。每天穿得整整齐齐坐在那儿认认真真修表。赵小海觉得这样下去，平安叔的病或许会好。
柴奶奶门前的那些花都长得特别好，有几株已经开花了。虽然是平常的绣球、仙人掌等，但是也非常好看。
过了不久，平安叔家里多了一个孩子，老鼠那么大。女人抱着孩子像一个小女孩抱着一个布玩具。女人顾不上用手擦鼻涕了，经常听到哧溜哧溜吸鼻涕的声音，这个声音和平安叔嘶嘶的吸烟声一唱一和，赵小海觉得他们确实像夫妻了。
孩子稍大点之后，小女人抱着出来看平安叔修表。一次也没有见过她用乳房喂孩子奶。她手中总是拿着一个奶瓶，孩子一哭她就把奶瓶塞到孩子嘴里。平安叔没活儿干的时候，喜欢不停地逗孩子玩。孩子笑，他也笑。有时孩子突然哭了，他手忙脚乱起来，赶紧站起来抱上孩子转圈。转上几圈，怕自己犯病把孩子摔了，赶忙送到小女人怀里。
这段时间，赵小海总是听见柴奶奶在笑，她豁了牙的嘴像一只破碗，总是合不拢。浑身上下散发着熠熠光彩，像小姑娘一样跑进跑出，洗尿布、晾尿布，她的小脚每一步迈出都坚实有力，像密密麻麻的针扎在布上。经常听到半夜大门上的铁索哗啦开了。一起床就看到柴奶奶在她屋前的炭仓里摆弄拾回的炭和柴。她站在炊烟袅袅的炉子前做饭快乐的像神仙。赵小海、二墩他们偷了她窗台上晒的咸菜都不骂。
柴奶奶门前种的那些花渐渐都开了，五颜六色，漂亮极了。有一次赵小海看见平安叔摘了一朵红色的芫荽梅，插在小女人头发上。小女人的脸唰一下红了。
忽然有一天，赵小海放学回去，发现院子里静得可怕。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放慢脚步进了家。妈妈坐在炕上纳鞋底，麻绳穿过针眼发出哧啦、哧啦的声音，像一只粘在蛛网上的蜜蜂不停扇翅膀。赵小海揭开锅盖问妈妈，出啥事了？
柴奶奶家平安的女人和孩子不见了。
赵小海眼前一下出现那个个子小小的女人和老鼠一样大的孩子。他问，哪里去了？
可能跑了。他们追去了。
赵小海嗯了一声，把锅盖盖上，往门外跑。妈妈问，你不吃饭，干啥去？
赵小海回答，我出去看看。
他看见柴奶奶家的门紧紧锁着，搭扣上的绿漆掉得斑斑驳驳，像一个正在干涸的湖泊。那个铸着“将军”二字的锁子锈迹斑斑，篆刻进锁子上的将军二字仿佛变成了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绝尘而去。赵小海拿起柴奶奶家炭仓里的一块明晃晃的炭，用劲朝天上扔去。他想，我要是有内功，或许可以打下一架飞机。空荡荡的天上蓝得什么都没有，炭掉下来碎成几瓣。赵小海把它们拾起来，扔进柴奶奶炭仓里。有几块碎屑弄不起来，他用脚狠狠拧了拧，把它踩进泥土里。柴奶奶家的那些花开得正旺，一只只蜜蜂在上面飞来飞去。赵小海伸手去抓一只蜜蜂，被猛地蜇了一下，他疼得叫了一声。那块蜜蜂蜇过的地方迅速肿了起来，变成一块铜钱大小的白色疙瘩。
赵小海跑回家，揭开咸菜瓮，捞出几块萝卜，摆在柴奶奶家窗台上。没有摆满，他又取出几块，直到把柴奶奶家的窗台都摆满了，他才嘘了口气，然后坐到炕上端起妈妈盛好的饭，可是一点也不饿。这时蜜蜂蜇过的地方涨疼涨疼。赵小海紧紧握住那只拳头，仿佛把疼痛攥到手心里了，一直攥到手指发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