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树走得那天,天下起了大雨,天气叫我觉得悲伤,我甚至来不及问候她在广州过得好不好,如今就要匆忙的将她送走,我希望阿树会很幸福,我看到林旭洲在角落里看着阿树,一双忧郁而且不舍的眼睛,却依然让阿树走得决然而且潇洒。阿树说广州的雨比这里大得多,时常打在屋檐上让屋里的人说话都要提高嗓门才行,听上去那么有意思的生活不知道是否真的有描述的那么那么好,有梦的地方都是好的,带着拼搏的感觉,带着青春的活力,却不知远方是否真的有梦,是否真的可以圆梦。阿树同我在机场用力的拥抱了一下,“善待自己,善待陆肖。”来不及再多说一句,她就拉着自己的皮箱走了。机场的一角闪过了一片衣角,衣角的主人的心里充满了离别的不舍之情。
陆肖的治疗仍然在继续,医生告诉我们最好的办法是截肢,如果状况好的话,也许十年也是可以的,否则万一恶化到脊椎就是非常可怕的,如果情况再糟糕点,真的会失去生命。
十年足够我们相守,剩余的时间我愿意将陆肖编织成故事,讲给我们的孩子听。
大约每天不能同陆肖一起散步是最遗憾的事情。没有了单车,也无法享受同一片绿荫,但是我们还是可以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即使有再多的悲伤,我也总能找到让我们觉得满足和快乐的事情,陆肖说,你这么傻,怎能让我放心离开。我说,因为只有你明白了我的傻,所以才会不舍,若是被别人看成了矫情,那就成了故作姿态。
方毅看着阿树离开的身影很是不痛快,他特别向我抱怨了:“妈妈,爸爸身体这么差,爷爷奶奶又这么忙,你怎么不让阿树留下呢?还能给你当个帮手。”我特别想认真思考一下怎么给他解释,他是不太可能同阿树成为恋人或者夫妻这个事实,但是由于我的精力被陆肖占据了大半,无法考虑怎么同他解释这个问题。只好每日在他放学后,领着他一同来看陆肖,他总是抱怨我的车技不好,不如陆肖骑的稳。
离陆肖的截肢手术还差三日,医生选择在周末进行这场手术。我想,陆肖会同意我的决定的。一路上我都在思考如何同陆肖说截肢的事情,起初,陆肖非常反对,但是他没有很激动,只是说,不会答应这个手术的。我明白他的担忧,陆肖淡淡的拒绝我,“你不明白。”也许我不明白,但是我想我可以确定的是,如果病的人是我,他大约绝对不会离开我的。
陆肖的固执却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我以为我可以劝说他,但是事情远比我想的难,陆肖不同我有过多的语言争辩,他总是安静的听我说,然后摇摇头,说,我不会手术的。我说,陆肖,你真是太固执了。他冲我微微一笑,你是今天才知道我固执吗。
我说,如果你不手术,那我们就离婚吧。
陆肖认真的想了想回答我,恩,我一直再想这件事情呢,但是离婚的女人通常不好再嫁,我会补偿你。于是在一个黄昏,非常美丽而且安逸的傍晚,我在陆肖的病房里哭泣,“是不是我再也没有什么能牵制住你的地方,所以你要这样的离开我,让我感到是那么的无能为力。”我感受到了陆肖的伤心,他用力的抱紧了坐在床脚哭泣的我,我的肩膀因为哭得太伤心而止不住的颤抖,世界在我眼前是模糊的一片,周遭的景物都是晃动的,像是懂得我的伤心一般。陆肖搂住我的肩膀,将下巴轻轻的抵在我的头发上,发出微微的叹息,你真是······陆肖同我说,我曾经读过那么多的书,懂得那么多的道理,每一天都身体力行,如此这般的感受着生命的旺盛,可是我却不能控制替你担忧的心,你是那么的坚强,又那么的软弱,我生怕你倒在生活的压力之中,我对你有太多担忧,生怕那困难的山峰阻挡住你前进的脚步,或者是让你流血,放弃了攀登的希望。他握住我的手,纵使没有十指紧扣,我也感受到了,那来自心头的绳子紧紧的牵住我的手指,颤抖着的疼痛,让我可以感知到一种属于彼此的存在。“还有方毅,我一直希望能够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没有想到,抚养他最后的责任都落在你身上了,很辛苦,我却是帮不上你什么忙的,我很想离开你,但是离开无疑是对我们都是痛苦的,我是真的想要离开的,如果是我自己,我反而是不怕的,但是牵挂的的确有很多,我的爸妈,你,你的爸妈,方毅,还有我的朋友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大约是人间最悲惨的事情,也是人们无力改变的事情,大部分的时间对我来说是空闲的,身体动不了的时候,只有大脑在动,什么都想,倒偶尔也叫人能燃起斗争的希望,只是这希望是如此的渺远,抓在手里的也只是很小的一点点,像团云雾,一撒手就不见了。你们那么爱我,叫我连这样渺远的希望也不愿意放弃,我从来都不喜欢冒险,因为涉及到家人,这对我有无比重要的意义,所以我很少涉险,这固然会让生命有遗憾,但是我却不希望我的亲人为我担心,即使受点委屈也没什么,或者那对我来说都不算委屈,生命失去探索和冒险的精彩,却换的家人的安心,我以为这样是值得的?但是,现在,我竟然成为你们所有人最担心的人,我从未有过的害怕感也冲溢在心里,这种害怕感能将身体上的疼痛感抽走。”我的痛苦并不比陆肖少半分,曾经的年少让我无所适从时只学会了逃避,不懂得其实病痛对病人自身也是一种折磨,而选择残忍的伤害,大多数的时间里是也是流离失所后的想念,逐渐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有我这样的幸运,一直有个人在身后等待我,还像不懂事的孩子那样护着我,不需要我去承担,爱情里大约没有人可以像我这样任性着岁月,也没有人像陆肖这样面对抛弃,报之以不离不弃。怯懦,却愿意釜底抽薪,即使是微小的希望也要尽全力,女人也需要一力承担。
我说,陆肖,你什么都不要想,即使只有我自己也可以为你支撑起整个天空,何况,我不是一个人,还有你的爸爸妈妈,我的爸爸,方毅是我们共同的希望。
在你爱着我的时候,等待并不是残酷,在我爱着你的时候,照顾你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没有仔细咨询过陆肖的病,我觉得生病这样的事情只能听从医生的话,我问的最多的事,是关于如何照顾病人情绪,饮食等问题。医生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我,小姑娘,不容易啊。我说,若是你知道他从前是如何对待我的,你会觉得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微笑着回答医生。医生已经中年,什么都经历过了,看惯了生死,背叛,和抛弃,像我这样的也许他是觉得难得一见的,也许是对我的鼓励,希望我能不要放弃我的爱人,或许他认为我开始可以认真的照顾陆肖,坚守爱情,不论是出于道义还是害怕道德yulun的谴责,只是这都是别人的踹测,揣测别人的心思一向是我讨厌的事情。
带着医生对我的叮嘱,我欢乐的回家。即使仪式没有完成,我也是陆肖的妻子,我也应该履行我的义务,作为一个妻子的义务。
方毅真的是很乖,他似乎明白爸爸的痛苦,经常用他的手给陆肖按摩,口中还念叨:“爸爸,你是不是很疼?”陆肖总是慈爱的摸摸他的头,亲亲他们小脸:“爸爸不疼,方毅乖。”
在陆肖解开心结之后,第一次同我开了玩笑,在方毅去屋里做作业的时候,偷偷在我耳边说道:“什么时候,你也给我生个孩子吧,像方毅那般聪明机灵让我看看也是快乐的。”我不由的羞红了脸,想到未来的某天同陆肖一人牵着一个孩子的情景,穿着全家套装,上面有卡通图案的那种,中性的颜色,最为简单的款式,最为舒适的面料,走在公园里或是散步的鹅卵石道路上,一定是最亮丽的风景线。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其实我愿意为陆肖生个孩子的。
陆肖手术的那天,方毅没有去上课,陆肖不同意我请假,因为来的人越多他会月觉得不舒服,陆肖的父母和我的爸爸加上方毅,一起在外面等待着。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这样的等待过,一门之隔,却包含着生与死的距离,众生在此时最为平等,只有听着时钟滴答的声音,等待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还有那门突然打开的瞬间,比最紧张的侦探片还要紧张,等待那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整个上午的上课我进行却无比的顺利,像是冥冥之中有某种牵引力一样,只待放学的那一瞬间冲出教室,推着自行车,我像是一个最有力的少年那般狂野的瞪着自行车,我有太多的期许,即使陆肖是不完整的,但是在我眼里他依然是温柔,帅气又性感的。
到达医院的时候我很紧张,不知道陆肖会怎么样,我一下子觉得离他那么近,一下子又觉得离他那么远,恍惚的不真实。心脏因为骑车速度太快而砰砰跳,我用右手按住自己的心口,感受心脏仿佛要从嘴里跳出来似的,紧张的失去力气。
陆肖躺在床上看起来非常平静,面容沉静安详,呼吸平稳,我们都在屋外等待着一个结果,一个令人欣喜亦或忧愁的结果,我透过窗口看着他,爸妈告诉我手术很成功,陆肖的身上还盖着被子,各种管子插在他的身上,以前我总是在港台剧里看到一个人病的很重,然后死了仪器就一直嘟嘟的响,留下一家人老老少少的哭的哭,笑的笑,悲剧的是还有人没等老人尸骨火葬就开始争吵着财产的问题,真是滑稽又悲剧。我想陆肖的心律器大约不会响的,虽然看不到身体,但是我知道那里是生命的征兆,谢天谢地。方毅紧紧的握住我的手和爸爸的手,陆肖的爸爸拥着陆肖妈妈的肩膀,我安慰他们:“爸妈,不会有事了,放心吧。”妈妈摸了眼角的泪水,“谢谢你,这样对陆肖。”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力回抱了她,曾经我的离去似乎没有让她有太多的怨念,我何其感激,只是现在我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我怎么能再次离开,我做好了充分的心里准备,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离开。我们都一样关心着一个人,在等待着他,我们还能团结在一起,还有温情,人生在世还有什么好求的呢?也许我只有这么一点想法,不求富贵,但愿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