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人群密集处，有一棵挂满红绸的树，树下坐了一位小哥，小哥书生模样，正卖花笺给在今夜互许终身的男女。
凡世男女以为，将写满相思的花笺结在树杈上，可为自己的相思讨得一个好彩头。
记得少伊曾万分鄙夷这种做法，嗤笑道：“凡人总喜欢将命运交托给虚无缥缈之物，却不知无论姻缘还是命格，冥冥之中皆有定数。在我看来，凡人着实肤浅的紧。”
我却以为相思本就是肤浅的东西，凡人在某种程度上，比我们神仙活得更加通达。
我兴致勃勃地挤到那卖花笺的小哥面前，冲他讨要两枚，他乐呵呵地递给我，然后冲我伸出四根手指头，“一共是四文钱。”
我这才想起，凡世买什么东西都要付钱，只可惜我身上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想起手中还一枝杏花，便将它递到那小哥面前，笑得灿烂：“这花给你，你免费送我可好？”
只见那小哥面皮一抖，立刻换了一副面孔：“这位公子莫不是开玩笑，小生这可是小本买卖，哪有一枝花便替了四文钱的道理？若是没钱，便到别处去，不要妨碍小生做生意。”
说完还像驱赶瘟神一般在我面前挥一挥手。
我心想此人未免太小气，花中有灵，这铜钱里却能有什么？
不等我开口教育他，已有一只修长的手将四枚铜钱放在那小哥面前，又随手将我手里的杏花夺去，玄阳在我身后语调凉凉地道：“今夜的花，怎能白白赠了别人？”
我回头望说话人一眼，为自己辩解：“我这不是没有钱吗。”又道，“我们也去写点什么，然后结在树上，好不好？”
“等一等。”他抬手阻了我。
我目视着他闲闲从那簇花枝上扯下一朵来，为我别到耳畔的头发里，又见他将我打量一眼，弯起眼睛道：“好了。”
我明显察觉到周围人看我们的目光有点不大正常。
只听一女对一男道：“二哥你快瞧，那两个人可是传说中的断袖？”
那男对那女道：“妹子快将眼睛闭上，看多了对腹中胎儿不好。”
那女对那男又道：“有何不好？二哥你瞧那两位生的多好看，比我见过的人都好看。”
那男对那女道：“好看也不能多看。等一等，妹子的意思难道是说，比我还好看吗？”
那女对那男道：“二哥多虑了，二哥当然更好看。”
那男子道：“妹子果然有眼光，等等，妹子你眼睛在看哪里，妹子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妹子……”
待我们拿着花笺走到笔墨处站定，我忍不住望了身畔那无比惹眼的男子一眼：“你瞧，别人都当我二人是断袖，所以，你还是离我远一点更好。”
玄阳偏头笑道：“夫人换回女装，保证没有人将你我二人当成断袖。”
我想了想道：“还是算了吧，多麻烦。”又忍不住好奇，这般问他，“那个，我若果真是个男子呢？”
玄阳挑了一下眉头：“夫人若是个男子，为夫大约只有断袖这一条路可走了。”
我的脸一红：“油腔滑调。”
玄阳道：“油腔滑调，也只对夫人一人。”
我噎了噎，别过脸去：“我可还没有答应要做回你的夫人，你不要一厢情愿。你我二人，此刻不过是主人同客人的关系。我同你不计较，是我大度，你不要误会我的大度，以为我……我便是喜欢你了。”
在我越描越黑之前，玄阳轻笑道：“好。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说着，将写好的花笺晾在手上，墨迹未干，混合着夜的香气，我约略想了想，才提笔写下我心中所愿。
玄阳问我：“夫人写的什么？”说着便要看过来，我忙躲至一旁，有些扭捏，“被你看到，便没意思了。”
玄阳无奈地笑笑，道：“夫人这么容易害羞，日后可如何是好。”说着也不顾我反应，便往那棵相思树走去，“你我今日且将它结起来，留待日后揭开谜底，也不失为一桩乐趣。”
我心想我方才说了那么多，他怎么还动不动便以我夫君自居，这委实不大好，然而虽然这般想，却仍旧放任了他——我果然有一些不大对头。
我听到自己轻轻道：“嗯。”
踮起脚将那枚花笺结在高处，月亮挂在树梢，皎皎白月光，照着尘世光阴安稳静好。
我写下的，是一首诗的开头。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后来，我是说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终于晓得了玄阳那日写下的，原来是同一首诗中的最后两句。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只可惜在我瞧见他那句话的同时，也晓得了惹他长相思的那个人物，并不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