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我越说下去，越觉得玄阳的表情有些难看，大约是目前这个姿势不大舒服，让人容易产生错觉，我于是抬手推他一把：“男女授受不亲，你……”
似乎我推的不是地方，他低低呻吟一声，又随手将我捞回来，把头埋到我颈间，哑着嗓子道：“杏安，我今日的状态，并不方便同你多费唇舌……”又道，“你可愿等我缓一缓，我会给你个满意的交代。”
我原想着听他说一说，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心间突然涌起疲惫之感，又想到那幻境中他同洛水的形影，还有洛水说的那番话，那疲惫的潮水便更加汹涌。
我有些自暴自弃地道：“玄阳，真的够了……”
说完这句话，明显感受到对方身形一顿。
“你我的姻缘，只怕是月老系错了红线，我看你同洛水甚是相配，我……”
话没说完，嘴已被堵上。当我意识到堵住我嘴的是另外一张嘴时，不由得有些惊恐。
我只知世间男女情到深处会以这种方式表达爱意，却还是第一次知道竟也有人会以这种方式表达愤怒。
玄阳的愤怒，我自然是从他的粗暴中感受出的。
我使出浑身力气推拒，心乱如麻，快要窒息。迷迷糊糊中，我方有所察觉，那些凡间的话本子里对男女此种事的描摹，竟是无比抽象，以至于我无法判别，自己此刻的心境是否正常。
想要逃离，又止不住沉沦。在他带来的狂风暴雨中，我突然觉得心脏无比难受，有一种力道挠心又挠肝的。大约是察觉到我的不适，男子缓缓停下，扶住我的头，微凉的指尖擦过我的脸，低低道：“杏安，你哭了。”
我这才意识到，已有许久不曾落过泪的我，竟然在他面前哭了。
我抽一抽鼻子，道：“玄阳，你不要太过分。”
男子望着我，有些发怔：“我听少伊说，你自小便很少哭。”说着，抬手抚上我的脸。
我胸中澎湃，有个声音告诉我：这是最后一次了。有句佛语说，缘起即灭，缘生已空，我同他，大约就到这里了。
却又忍不住将他再看一眼。
面前这个人生的清颜俊貌，人群里一眼便能挑出来的好模样。同他隔得远，倒会觉得这是位性情随和的神君，靠近他以后，却又察觉到了他身上带着的锐利，像是一把可劈开无边混沌的剑，教人生了些敬畏。
他常含笑影的眼里也常藏着凌厉，好似要将人看个透彻。后来我下凡历练，见到那些供在庙里的神像，觉得便是他不笑时的样子。他这个人，终究是有一些让人望而生畏的。
我在他专注的注视下愣怔片刻，反应过来后忙避开一步，猛推了他一把，他立刻蹙眉低吟一声，我这才想起他挨了兮和一剑，我方才约莫便推到了他的伤口，可是我却顾不得那么多，有些慌乱地冲他喊道：“你不要再碰我。”
他有些难过地望着我。
我带着浓浓的鼻音朝他喊：“你去找你的相好去，不要碰我。”咬了咬唇，有些慌不择言，“你爱喜欢谁便去喜欢谁，爱同谁在一起便同谁在一起，只是不要喜欢我，不要同我在一起，你方才说我很少哭，不是因为我讨厌哭，而是因为我讨厌在旁人面前哭。”
我胡乱抹一把泪，他朝我递手过来，我侧头躲开，那只修长的手便在空中顿住，随即怔怔地收回去，落到他自己的额角。
他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也罢。杏安。你若真是这般厌恶我，我便是有再多的话同你讲，也不过是强词夺理。”
他的声音很轻，在夜色中化开，不远处传来渺远的钟声，传入耳边，有空灵的回响。
“你还只是个小姑娘，自然不晓得，有些话，说了便是错的道理。”他笑得苍白苦涩，撑着额头退后半步，自语一般道，“也许我，早便错了。”
我忍住眼泪，不知为何有一些心疼，语气中带抹嘲讽：“是啊，早在四年前便错了。你就当我退出，成全了你同洛水，至于你欠我的，我不要了。”
不顾身后男子的反应，我踉踉跄跄逃开，口中默念着遁逃的口诀。
心中本不抱希望，却没有想到竟真的将遁逃术催动，我跌跌撞撞被术法甩出来时，看到少伊从经卷中抬起头来，一副容颜如青灯下的菩提，清寂又温暖。
由于法力不济，我向来无法随意使用仙术，自己也早对这种体质深感绝望，平日也懒于修行，可是少伊却不厌其烦地教我默记各种遁逃的术法，我记得我忍无可忍地朝他抱怨时，他曾这般开解我：“若是有朝一日，你遇到非逃不可的情况，却又发现自己逃不掉，就不怕自己难受吗。”
我心中想着少伊，便逃到了他的身旁。
少伊的神色渐渐漫上讶异：“十七，你怎么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他显然不知我被兮和掳去那一桩事。
我默默地走到他面前，瘫倒，伏在他腿上：“你莫要问我出了什么事，总之今日先借我在你这躲一躲。明日一早，你便送我去菩提祖师那里。”我枕着少伊的腿，只觉得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口中喃喃道，“祖师爷爷三年前便曾夸我手艺好，前几日又休书一封，说他老人家近来得一良木，想让我抽空去看看，顺道为他雕一尊须弥座……祖师爷爷对我好，你说，此事我是不是应该应承？”
良久，少伊的手才轻轻落到我的头上，一边为我顺毛，一边道：“你这又是何苦？”他本是礼佛之人，看事情自然比我通透，见我不答，又淡淡道了句，“你若有心躲，便不要等到明日，此刻踏月而去，还可陪祖师下一盘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