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没说话,如此激烈的言语让君若亦一下觉得胸口阵痛,当下捂着胸咳了起来。
景笙放下书,叹了口气,扶住君若亦。
君若亦咳了一阵,推开景笙。
景笙没有勉强,退到一侧,平静道:“如你所言,那些是我的事。”
“你还打算在这里呆多久?”
景笙望向窗外,漫天大雪飘零,轻轻勾起嘴角道:“大概还早吧。”
早,也许真的还很早,寒冬未至,还未等来最冷的时节,也未等到春暖花开,确实很早。
君若亦却并不领情,仍固执道:“景笙,你没必要可怜同情我,我不需要那些……咳咳……”
景笙只是笑,拍了拍君若亦的背道:“好了,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吧。”
声音恬静安逸,尾音温润,很是悦耳。
君若亦还想再说什么,闻音之后,又止了声。
次日清晨,景笙端来洗具和早膳推门而入。
放下盘子,正要扶君若亦起来,赫然发现床上空空阔阔空无一人。
四下寻找又叫了几声仍没反应,十之八九,人已经跑了。
景笙抚额,就君若亦那个身体他还能跑到哪里去,她都不嫌君若亦麻烦,君若亦自己干嘛还没事找事……
等等……跑到哪里?
君若亦他不是要……
景笙被自己的猜测吓得悚然一惊,连忙跑出房门。
清晨时分,大雪依然堆积满地,虽时候尚早,已被积雪映得无比明亮,宛如白昼。
小镇不大,一眼望去,几乎能望到尽头。
景笙四处寻找查看,很快在一个角落里看见几个略显深的脚印,这样的脚印代表着体重很重或者走得很吃力。
现在整个镇子里已经彻底没了人,那么肯定就是君若亦的。
顺着脚印景笙一路小跑追了过去,路很滑脚下都是雪水,手脚冻得哆嗦不说,景笙甚至差点在雪上摔了跤,可是她仍然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越跑越快。
这镇上有一条小河,不算湍急可是河床颇深,君若亦的脚印离得越来越近,景笙的心也越来越沉。
君若亦……难不成我辛辛苦苦养你一两个月就是为了让你清醒过来去自杀?
当下带着些许怒气的景笙跑了更快了。
不多时,小河隔着冰霜雾气隐约可见,景笙睁大了眼睛,一个低矮的身影慢慢映入了瞳孔中。
“君若亦!”
那个身影微微侧身,又没再动作。
景笙跨前两步,前面的人,正是君若亦,裹着白色棉衣的他显得有些笨重,头发未经梳洗很是蓬乱,此时他正坐在河岸边,四周都是纯白的积雪,甚至他身前的河水都在冬季里显得澄澈了起来。
君若亦坐在其中,被冻得发白的脸庞依然精致,看上去宛如雪之精怪。
如果换做别的时候,景笙或许还会欣赏一二,但现下实在没这个心情。
“君若亦……”
景笙又叫了一声,这一声里除了气恼还有种叹惋。
初次见面君若亦傲慢而不屑一顾的神情她还记得,如今想来,已恍如隔世。
君若亦慢慢眨了眨眼睛,开口:“你以为我是来自戮的?”
那声音却不似昨日沙哑生涩,反而十分平静清晰。
“我是来看雪的。”
看雪用得着跑这么远么?
景笙不想拆穿他,只是轻轻点头,温声道:“那现在跟我回去吧。”
君若亦蓦然回头望着景笙,突然道:“你都……不生气的么?”
景笙笑了:“知道我会生气你还到处乱跑?”
君若亦抿起嘴,咬了咬冻得青紫的下唇,裹得好似团子一样的君公子咬着唇的样子,实在可爱的让人气不起来。
“骗你的,我不生气,地下凉,你快点起来吧。”
君若亦没有回答景笙的话,而是道:“我要回帝都。”
“那就回去便是。”
抬起头,看着景笙那副好似什么都不重要的样子,心里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东西,像是要倾泻,却又不知如何表达,“我……”
景笙伸手拉过君若亦的胳膊,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君若亦微微推开景笙,自己用力站起来,没想刚一站起,腿上突然一软,一个趔趄向前倒去,景笙见状连忙去扶,君若亦已经一头栽进了景笙的怀里。
景笙下意识环臂,君若亦的头就这么贴在了景笙的胸前。
女子的清香和柔软被清楚的由肢体传递过来,君若亦僵直的身体变得更加的僵硬。
两个月内,扶君若亦起来活动,其实搂搂抱抱也并不少,景笙一时还没意识到不对,一低头,看见君若亦原本煞白的脸上染了几抹浅浅的红,当即问道:“君若亦,你发烧了么?”
闻言,君若亦猛地推开景笙,稳住身形,头也不回的朝客栈的方向走。
“你才发烧了。”气愤又别扭。
景笙摇摇头,笑了起来。
君若亦还是那个君若亦,未曾改变。
那之后,君若亦也开始配合了起来,不再躺在床上挺尸。
像是沉睡一冬后复苏的春季,逐渐从起初封冻的寒冰中融化出来。
少年人的体质本就好,更何况君若亦还学过武,没过几日,君若亦的身体就恢复了十之七八。
他们也再准备回到帝都。
皇王朝历,仁女帝太平二十一年冬。
天寒,西凉与皇王朝熄战,凉王叛乱被镇,太女守东都,晋王退出帝都,撤回封邑。
各地纷乱。
已经入冬,仗自然是打不起来了。
一路上谣言四起,自然都是有关局势的,然而景笙看到更多的是遍野的尸首,冻死饿死,各种各样不一而足。
不是第一次看见死人,心里的悲哀却是掩饰不下的。
有些流民就在逃亡的路上冻死在休息的树边,尸体上的表情平静的宛如真的熟睡。
帝都依然显得森严,高耸的城墙紧紧环绕。
三人行动,驾马车的变成了流萤,景笙和君若亦对坐在马车里,马车减速,景笙撩起帘子向外看,望着人来人往的帝都城门,突然觉得讶异,帝都的城门竟然没有守卫。
入城打听之后才知道晋王竟然已在日前退出了帝都。
帝都彻底变成了一座无主的城池,虽然仍留下了一些兵士维护帝都的基本秩序,但已没了那铜墙铁壁之感。
真是一座悲催的都城,先是被自己的君主丢弃,又被侵占者放手。
跟着君若亦到了晋王府,晋王府里已没了初次的喧嚣。
留下的只有一些忠心的老仆,君若亦在府里打听了一些事,景笙不得而知。
君若亦出来的时候,景笙问道:“你现在如何打算?去找你母亲么?”
垂下头,君若亦的视线里带着淡淡的疲倦,“我不想去。”
“那就离开吧。”
景笙拍拍君若亦的肩头,刚想走,听见君若亦低声补充:“母亲病了。”
“那你……”
君若亦挤出一个嘲弄的笑容:“可我甚至不知道是真是假,更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去看她。”
景笙笑笑:“你自己想不想去?”
君若亦叹了口气:“她,到底是我母亲。”
即使野心勃勃,即使老奸巨猾,即使处处留情,也依然是他在这世上血浓于水仅存的血亲。
晋王的封邑离帝都不远,君若亦和景笙坐在马车里默默无声的行路。
漾起的微风吹拂过景笙的发,清寒。
她转过头看君若亦,少年的面容像是一下子成熟了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那些原本圆润的线条都开始出现了刚硬的棱角,青涩的味道也一点点的褪去。
“君若亦……”
君若亦回过头看她:“什么事?”
“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唇角微微的扬起,君若亦冷冽的面容缓和下来:“我知道。”
景笙想想,把手放在君若亦的手上,抚慰似的握住,君若亦的心动了动,没有松开。
然而,就连君若亦自己也没料到,晋王竟是真的病了。
看着靠在榻上一脸病容的晋王,君若亦始料未及,她的冷酷无情唯利是图都让君若亦寒透了心。
可是到头来……他看着自己的母亲,咬了咬唇。
“是若亦?”晋王硬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
君若亦点了点头,冷冷道:“姐姐死了。”
晋王的神色瞬间暗了下去:“我,并不想的。”
“可是姐姐还是死了。”
“……你恨我?”
君若亦毫不犹豫的点头:“恨,恨你逼走父亲,害死了姐姐,我怎么能不恨?”
晋王闭了闭眼,神情似乎有些痛苦。
那双原本风流的桃花眼因为病中而显得有些浑浊,也有些暗淡:“是我的错,我……”
“别跟我说你有苦衷,我不想听。”
晋王苦笑,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外表冰冷骄傲难以接近,嘴上半点不留情面,可是心却是软的。
当下也不解释,只道:“府上的医正说,我活不过明年春。”
她的语气平淡,好似只是在称述事实,然而言辞间却有苍暮的迷惘。
“骗人!”君若亦豁然抬头,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讶,“你……怎么可能?”
“不然,我怎么会这么不管不顾的出手,等着凉王和君宁岚两败俱伤不是更好?”
君若亦:“那姐姐?”
“这是我的失误……我没想到她会去找君宁岚。”
晋王低下头,声音里带着沉沉的痛,沙哑而迟暮。
“那现在你又要如何?”
“我……我如今只想保住你而已,我的时日不多了,现下我唯一的愿望也只是想看着你平安……若亦,你这次是和景笙一起来的吧。”
君若亦点点头。
“是她救了我。”
晋王叹道:“若亦,若水的女儿不会是坏人,我找暗部收集过她这些年做过的事情和为人处世,她会是个好妻主……”
君若亦打断她的话:“你想说什么?”
“若亦,我知道你喜欢齐旻瑜,可是……齐旻瑜向着君宁岚,是个太危险的人物,乱世中,你们实在没有可能……若你并不讨厌景笙的话,母亲在广江以外有一片产业,你们不妨在那隐居……”
提到齐旻瑜,君若亦的声音滞了滞:“你为何?”
“为何这样向着景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