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开了,又很快凋谢,从枝头的嫩芽到满地落黄,看似漫长的一个夏,其实不过短短一瞬。只一个恍惚间,那些浮光流年转眼便逝。
四年,就这样匆匆溜走了。
分开这些年,苏粟早就明白她与他已不复最初的自己。曾经的情深如许,那些个爱恨纠葛也慢慢的被时间湮没,变的远了、淡了。如果不是刻意,她甚至觉得再也不会想起那些曾经。
本以为早已心如止水,这才答应了母亲的要求回来,却没想到再次面对他,所有的心理建设竟在一瞬间轰然崩塌,往事清晰如昨,一幕幕涌入,仿佛这一切从来就没有淡出过。更让她不安的是,见到他与她人如此亲昵的举动,她的心里是翻江倒海般的酸涩揪痛……
这种感觉就像小时候自己忍痛将心爱的布娃娃送人,看小伙伴给它换了衣服改了发型,心里又酸又涩难受的要命却又无法说出口一样。
你以为最酸的感觉是吃醋吗?
其实不是,最酸的感觉是没权吃醋!
恨恨的剜了一眼身前那山一样的背脊,虽然不想承认但却又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分离的四年,她相亲都相了N十来个了,何况他这个在大学里就桃花满身的人,有个谈得来的女朋友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啪——”
开着的窗子被风吹落,蓦然卷进来的风让苏粟打了个寒战。这突然袭来的冷意让她彻底清醒过来,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好失衡的心律,慢慢恢复平静。
“我的意见是:已经化脓,最好去医院处理一下,希望考虑!当然,你也可以不去,腿是你的,自己看着办!”
林洁这一句软中带硬的话让那个挺直的背脊一僵,而这话听到苏粟耳中也让她浑身一凛,难道他的腿真的很严重?
不过……听这语气倒更像是情人之间的赌气闹别扭之词。
心里一堵,苏粟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觉得再待下去非晕了不可。可是刚想站起来,又突然醒悟到自己这是在刑侦大队……
她的尽快洗脱罪责赶紧回家,而不是在这里继续围观他们狗血的“吸脓疗伤”!
苏粟慢慢吐出心中的浊气,深呼吸之后,闻到了屋里浓重的消毒水味道。见桌子上摆满的瓶瓶罐罐里,盛着令人心惊肉跳的粘稠液体和怪异颜色,不由低下头去皱了皱眉。
后来,苏粟才知道,林洁并不是医生,只是出身名医世家,而他们处理伤口的地方,是……
法医办公室!
越来越浓的难闻气味让苏粟浑身不舒服,连眼皮也跟着痉挛起来。果然不该看的不能乱看,遭报应了,她按着眼角更加心神不宁。虽然“左跳财,右跳灾”之类的话并不信,但她还是忍不住犯起了嘀咕:这一夜已经够折腾的了,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叮铃铃——”
一阵单调刺耳的响声惊的她心脏剧跳,在看到凌风掏口袋的动作后随即恍然,某人果然是几年如一日执着的要命,居然还用着这么呆板无趣的手机铃声。不过,当初自己也就是因着欣赏他的这份长情才嫁给了他,只是没想到他的长情却并不包括人。
“是我……马上过去!”
凌风接了电话立刻站起来。
“还没包好!”林洁抓着绷带想要阻止他。
“可以了。”扔下三个字凌风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走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屋子里很静,只有呜呜的风从敞开着的门外卷了进来,将地上长长的纱布吹得骨碌碌到处乱滚。
苏粟的手紧紧抓着椅背,眼睛盯着地上的纱布无法动弹。那上面沾染着的大片暗红色的血痕象一柄柄尖刀刺的她眼睛生疼……
就在凌风转身的一刻,因着他的走动导致纱布脱落,腿干上那一道又深又长血肉外翻露着白骨的伤痕赫然入目。
原来他的腿有旧伤!
苏粟一怔之下苦笑着往椅子上一靠,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与前夫重逢的第一天,一脚下去就将他的腿踢了个皮开肉绽,那她接下来的事还怎么继续?
就在苏粟为自己的晦暗前途发愁的时候,正蹲下身慢慢收拾着满地纱布的林洁心情同样不平静。
她不知道休假养伤的凌风伤口怎么会再次撕裂,也不清楚怎么会弄到化脓,但她知道,他绝不会去医院治疗。他这人一向如此,从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对罪犯冷血,对自己更是冷血!“眼镜蛇”的绰号还真真贴切!
其实林洁并不知道“眼镜蛇”是凌风四年前卧底时用过的代号,这只是她自己私下里送给他的称呼。
之所以会起这个绰号,不仅仅是因为他瘦弱的身型与想象中被称为“孤胆英雄”的队长大相径庭,还因为三年前的第一印象。
当时,她到刑侦大队报到的第一天,见他戴着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误以为是警官培训处的某教员,直接无视过去。后来才知道那是他们的队长是顶头上司,正要出任务,乔装监视某嫌疑犯。
而下午再见他时,这种文弱形象就彻底被颠覆。
她开始明白,自己的上司是个地地道道的“眼镜蛇”!冷血动物!
原本林洁以为第一天上班不过是熟悉环境,认识一下领导同事如此而已。可谁知她刚刚才消除了认错领导的尴尬,便接到一个命案立刻出警。
虽然之前的训练让她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跟在大家身后匆忙赶到时,在猛然看到触目惊心的凶案现场的一刻,她还是惊呆了。
那砸烂的脑壳、拖在地上的肠子、外翻的血肉,一室血红里混杂着的白……
一眼之后,林洁便骇的再也无法动弹。
正在忙着拍照的同事不留神蹭过来,撞到她的身上,让她双腿一软几乎跌倒,一不小心踩上了刚做好的标识,差点破坏现场。
“出去!”
凌风铁青着脸将还没回过神来的她一推,毫不留情的把妨碍了正常工作的人赶出了门。
她咬着唇看着他,眼眶涨红却死忍着不让眼泪落下,就这样踉跄着倒退出去,扶着一棵树在太阳底下疯狂的呕吐。
恍惚中的她甚至不知道是怎样回到的单位,只是呆呆的出神。
她想,或许是之前太过天真,把这个职业想的过于简单了吧,她真的能胜任吗?也许该重新考虑一下了……
“去倒杯水!”
那个冷的像冰碴一样的声音再次传来。
林洁对此已经有了条件反射,“腾”的站起来,机械的拿起纸杯转身出去。
回来的时候他还在翻着手里的卷宗,听到声音头也不抬。
“喝!”
“呃……”林洁一愣,大大的眼睛茫然的看向他。
凌风停下来,从厚厚一摞材料里抬眼看着她,稍稍放低了语气,“喝吧。”
当她红着眼眶捧着水转身出去的时候,那个埋首卷宗的人又沉声补了句,“明天交一份《案发现场勘查工作规范》的心得。”
“是。”
林洁咬了咬唇走了出来,心情复杂的垂着头无声的坐在自己的桌前。
捧在手里的杯子,冰凉。里面明明是滚开的热水,却因着隔着一层薄薄的塑料让她无从感受。
轻轻端起杯,低下头凑过去,那扑面的升腾着的热气熏染的眼前一片模糊……
上班第一天便交了一份检查,这任谁都不会轻易忘记。而对于林洁,那个不讲情面的“眼镜蛇”上司却更让她铭心刻骨。
渐渐的,她爱上了警察这个职业。原因很多,但其中有一条却是:因为这里有他。
其实跟他合作是件苦差事,这人太过认真,做事直来直去不留余地,也不懂婉转,可是,那冷凝的声音却越来越让她牵挂,越来越让她放不下,甚至……侵入到她的梦里。
以至于后来,远远的她就会分辨出他的声线。甚至在上百人的会场上,一声轻咳她都会立刻心里一紧,知道“冷血动物”很可能感冒了,于是他的桌上,茶水、咖啡就会悄悄被板蓝根代替……
她知道他曾经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这似乎是他的隐痛,无人敢提。他甚至多次拒绝大家牵线搭桥的好心,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工作上。而因着父母在外地,逢年过节主动值班便成了他的常态。
去年的情人节,又是他独自一人在值班。
林洁站在窗下,看着那个映在窗子上的孤单影子,心中泛上无限酸楚。
悄悄走近那扇虚掩的门,看着屋里那个站在窗前凝视着夜空的挺拔身影,正带着一身难以言喻的寂寥和孤寂,默然出神。连指缝间一明一灭的烟头都映着点点微不可察的落寞,无声的燃着。此刻的他微仰着头,削瘦的侧脸带着几分隐隐的痛楚遥望着低垂的星子,眼神中似乎企待着什么,又似乎隐含着埋藏深远的浓浓温情……
这样的他让林洁的心突然的狠狠一痛,对那个轻易放手有眼无珠的浅薄女子莫名就有了恨意。可是,之后却又庆幸起来,为有机会可以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手背上还残留着刚刚给他处理伤口时留下的碘酒印,那一抹淡淡的浅黄,让林洁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总算是帮他处理了伤口,虽然伤势并没到她所说的份上,但任其发展下去后果可想而知。不过,有她在,便决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想起刚才那个清冷的人难得的配合她……治伤,徐徐舒了一口气,脸上绽出了浅浅的笑意。而后,这笑意随着颊边蓦然浮起的红云逐渐加深,层层晕染开去,柔和了眼角眉梢的线条,继而溢满整个心底。
林洁相信,终有一天百炼钢会成绕指柔。
她可以等,无论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