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散氏盘》、《石鼓文》、《礼器碑》、《好大王碑》,到王羲之、颜真卿的作品,禇遂良的《雁塔圣教序》、怀素的《自叙帖》等,无一例外地“意凌”了一番。如果关起门来,作自我摧残式的乱临乱画倒也罢了,偏偏还把此类“作品”集结出版,唯恐天下人不识其陋其丑。如果不是审美上的变异,那可能是心态心理上的问题了。
沃兴华声称对传统文人书法已“彻底绝望”、“厌弃”,并“发现唐宋时期的名家书法是在民间书法的基础上加以整饬完善成一代大师的,明确这一点,好比来到珠峰脚下,扣除世界屋脊的高度,他们也不过如此。”[沃兴华:《敦煌书法艺术三题》,载《中国书法》1995(3).]如果“绝望”了,还意临什么?而且,说这话的也恰恰是个文人。——于先贤来说,真是“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是跳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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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学书临帖应从楷书开始,但也有从行楷或行书入手——后者见效快,很快就能有所长进,特别是对中老年人,学名家几个字的结构造型,就有面貌一新之感,就像现在有人专搞签名设计一类。但要书法真有所长进,有所成就,没有扎实的楷书基础恐怕不成。
楷书是行、草的基本功,书法的基本功——分隶和篆籀除外——对初学者,特别是中小学生而言,从楷书入手临摹会一生受益无穷。
中国的楷书在唐代达到高峰,称为“唐楷”,代表性的书法家不少,如初唐的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中唐的钟绍京、徐浩、张旭、张少悌,还有开一代书风的大书法家颜真卿、柳公权等,灿若星河。在这些名家中,选若干本名帖,应该不太难。
通常对初学者比较适合的有:颜真卿《多宝塔碑》、《颜氏家庙碑》;柳公权《玄秘塔碑》、《神策军碑》;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虞世南《孔子庙堂碑》;褚遂良《雁塔圣教序》;欧阳通《道因法师碑》;徐浩《不空和尚碑》。此外,钟绍京的《灵飞经》,智永的《千字文》,也是适合初学者临习的极好的楷书名作。
当然,如果有兴趣,除临写的作品外,名家的其他碑帖亦可搜集,加以研读、比较。但初学时,大抵需要“搞定几本”,才能迈得进门,至少要做到提笔就能了然于胸,切忌“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从唐楷入手,还有个好处,向上溯源,便能直抵“二王”和北魏,而向下就能直入尚意书风盛行的宋代——初步掌握楷书技法后,再研习行书,将有居高临下的有利条件。
应当指出的是,北魏是我国楷书的另一个高峰。魏碑中有许多风格各异、绚烂之极的精湛之作。观之临之思之,必将受益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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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同一个大师的作品,不同年龄,不同环境,不同心态下写出的作品风格也有所不同。
唐代书法家孙过庭在《书谱》中说:“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即观察读帖一定要细致,临摹一定要准确。这样才有效果,能打下扎实的基本功。对于我们亦然,在人生、见识和学书的不同时期,对同一个碑帖的观察、理解也是不同的,更何况临写的结果,面貌神采自然各异。
记得小时候临过颜真卿的《多宝塔碑》,那是在老家小小的阁楼上。每天晨起,东窗泛白,外面是黛绿色的桔林和山影。研墨,展纸,趴在八仙桌上,依样画葫芦,写上两三张。老觉得笔不听使唤,常常用手指去揪脱落的笔毛,弄得手上到处是墨汁。
10岁临摹与50岁临写是不同的,临一两张与临写几十遍有质上的区别。《多宝塔碑》是颜真卿44岁时所书,千百年来,一直是颜真卿早期的传世作品。10岁的孩子,哪能体会到一千多年前中年人作书的心态和过程?只觉得比他晚年的《勤礼碑》、《颜氏家庙碑》“好看”。
前几年,看到1997年河南偃师出土颜真卿的《郭虚己墓志》,还有2003年秋天,在洛阳龙门镇张沟村出土的《王琳墓志》。与《多宝塔碑》比,前者早两年,后者是颜真卿三十余岁所撰写——一下子把颜真卿现在的最早作品推进了十多年,令书界振奋不已。这几个碑贴书风大不相同,期间发展变化的脉络轨迹,难以用言语表述。只有一种解释,写《多宝塔碑》时,倾尽了全力,更努力地展现自己的书风。而应友人之约写墓志,则自然会更“私人”一些。
“技进乎道”,“技中有道”,同一位大家,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作品轮换着临写,你会发现风景的变换、时序和季节的变化,不再感到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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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摹也是一种创造,能另辟境界,产生好作品。
王羲之的《兰亭序》,古今有多少人临摹过?其中又产生出多少名作?王羲之的墨宝,今已不存。《兰亭序》原作有一种说法,可能在乾陵里,但乾陵未发掘,无法证实。《兰亭序》唐代流传至今的就有 “神龙本”、“褚(遂良)摹绢本”、“定武本”、“孤独僧本”等等。这些临摹本,粗看无一例外,首先是形似。再综合起来,就能看出王羲之真迹的神韵。其中仅留下残纸片言的“孤独僧本”,不知出自何人之手,想必只是无名书家,经他一摹写,飘逸灵动的神韵之中,竟然显现出浑厚和雄沉。
唐代书法家颜真卿有个名帖《湖州帖》,是他在湖州任太守时写的,记录了当时湖州大雨,太湖水涨的灾情。是颜鲁公流传下来为数不多的行草字帖之一。现《湖州帖》有碑刻和墨迹两个版本。如果比较,这两个版本的差异比较明显,前者浑厚朴茂,后者灵动婉转。一般说,碑都是依照墨迹本刻成的,为何两者差别这样大呢?有人考证纸本出现在宋代,为大书法家米芾的临本。这两个版本同样都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很多书法大家,即使形成自己的风格后,仍不倦地临摹碑帖。如欧阳修,每日临池,几年不辍。临摹与自己创作,隔日交替进行。又如明末清初的大书法家王铎,成名之后,也是如此安排:“一日临帖,一日请索。”他曾说,从事书道数十年,皆本古人,不敢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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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书法家出字帖、卖字的不少,有的高达几万元一平方尺,而且往往都标榜出唐入晋,得古代书法大家笔法,而精气神似乎超越前人,说在书法艺术上如何有所创新、如何体现“时代特色”等。但令人疑惑的是,当代鲜有临写古代名作的字帖问世,除了启功等极少数书家有临王羲之、怀素等作品面世外。我想,其中一个不能排除的原因是“功力不济”。
一日,在万米高空的民航班机上,随手翻了翻一本印刷精美的杂志,看到介绍一位当代书家及作品的文章。上面有如此报道,说这位书家的特点是“带着自己的风格,以独有的眼光去临写前人的作品,不受古人碑帖法度的限制,熔精华于自己一炉。创造出气势恢弘浑厚的作品”。我感到愕然,临写前贤的作品,有这么取巧的临帖方法么?不照古人碑帖去临写,最大的可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还有人自称学书法从不临古人的字,不取古法,走出自己创新的路。我看过一些他们写的字,顶多只是“聪明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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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开喜爱的碑帖,时读之习之,像在与先贤对话,观古人作书,这时,再泡上一壶茶,会给人无限的愉悦。
有时从头至尾,一字一句通临,有时兴之所至,随意临写一两页。草书、行书、真书。有名家,也有无名书家和“劳动人民”的作品。旧报纸、毛边纸,什么都能用。过一段时间,书写过的纸整整齐齐,就有几尺高了。
夜深人静,翻开一本字帖,临写时,一笔一画,与古之圣贤如此亲近,凝神笔端,领略气象境界,体会到古人书写时用笔的心情和神态,或从容淡定,或激越悲愁——风声雨声,也会在耳际大作。
确实,古代不少书法杰作,与著名的历史事件、著名或无名的政治家文学家身世沉浮,有许多不可忽视的联系,有的甚至成了他们官宦和读书生活的一部分,而这些正成为被遗忘的往事。
古代的书法杰作不少已经超越了一般的书法艺术,有着更为宽广的内涵。——那里正是孕育我们知识与智慧的地方,在那里,会听到古老文明和历史的足音。
宋与唐不同,唐又与魏晋有异,临过与看过不同,只有大量临摹,一上手,就能读出作品的年代与风格源流。一日,朋友约我去看他收藏的古字画,有一幅古代名家的条幅。他问我真假。我答,是赝品。他说,你的根据何在。我说,我多次临写过他的帖,从实临到离帖意临,还能不识他写的字?
康有为的《广艺舟双楫》中不无精辟之言:“草书先写智永《千字文》、过庭《书谱》千百过,尽得其使转顿挫之法,形质具矣,然后求其性情,笔力足矣,然后求变化。”
他随后还列出了其他一些风格不同的碑帖,“随性所近而临仿之”。从书中所列的各种碑帖目录来看,康有为的所见极广,审美情趣品位也极高,但存在贬帖而独尊碑学之偏。若观他的书法,虽已自成风格,雄肆横溢,有摩崖气,但似不及他的书论博大精深,在近现代碑学史论上据有不可动摇的地位。
“千百过”——这是对书法经典临写量上的要求,也是质上求新求变的基石。
我们总是很容易从名碑名帖中领略到大美,发现智慧,从经典作品中感受到心灵的激荡。那些闪耀在作品中的不朽的光辉,也会让我们的目光更清澈,胸怀更博大,忍受痛苦和挫折的能力更强,无疑,也能使我们在书法学习与探索的路上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