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春阳觉得张笑雪就是个十足的“妖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时而如燃烧的火焰，时而又如冷酷的坚冰，搞得人不知所措、应接不暇。张笑雪的心眼倒也不坏，就是特“事儿”，眼珠一转就会生出个花头来，二十四小时不睡觉，依旧精力旺盛、双目炯炯。刚开始端木春阳只觉得好玩和过瘾，她如同麻辣烫，又像威士忌烈性酒，令男人迷醉痴狂。几年下来，他意识到：“麻辣烫”这玩意儿，偶尔过把瘾还可以，天天吃就会上火牙疼胃溃疡，张笑雪不只是麻辣烫和威士忌，简直就是可怕的罂粟：美得邪魔而妖逸，却带着令人沉迷的毒性，男人只能浅尝辄止。张笑雪暴风骤雨般的“麻辣”培养了他向往和风细雨的胃口，张笑雪“百变神妖”的行事做派培养了他渴望安详宁静的心境。张笑雪原本是拿乔忍冬做陪衬人的，弄到后来，自己恰恰成了乔忍冬的陪衬人，她以自己淋漓尽致、无所不尽其极的“大辛大辣”，衬托出了乔忍冬清水煮白菜的质朴清淡之美。端木春阳快刀斩乱麻地和乔忍冬低调闪婚，张笑雪也只能是“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情到浓时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结婚以后端木春阳也觉得，平淡的女人着实令男人意趣寥落，好在两个人很快有了儿子，日子也便有张有弛、不紧不慢地过了下来，所谓“平平淡淡才是真”。张笑雪摇身一变，以“继母”的身份出现在眼前时，端木春阳差点惊得爆出眼珠来。张笑雪的荒唐无厘头他已足够领教，还是没料到她会玩出这手绝招来。这不是以往那样跟他撒娇使蛮耍性子。以“继母”的身份站在自己面前，张笑雪搭上的是自己的青春和人生。人生只有一回，青春只有一次，张笑雪押上这仅有的两张底牌和自己赌气，不管输赢都注定血本无归，聪明得两头透气的张笑雪，不会拎不清爽其中利害，却依然要奋不顾身，拿她的人生当人肉炸弹，要把自己的生活炸毁，可见她多么在意和自己的那段感情，又是多么疯狂和恶毒。这哪里是爱情？就是地地道道的仇恨。“仇恨”的力量远大于“爱”，也只有仇恨才会让人这般不计后果地疯狂。端木春阳想，如果自己娶的是别个与张笑雪毫无瓜葛的女人，她可能不会这般疯狂，他娶了张笑雪从来不曾放在眼里的闺密乔忍冬，才致命地打击了她，并彻底摧毁了她的骄傲。
张笑雪这样飞蛾扑火，让端木春阳既恨且怜。恨她把自己逼到最尴尬也最无奈的死角，怜她如此决绝，把她自己的人生也葬送掉了。端木春阳心里门儿清，张笑雪对父亲半丝情爱都不会有。拿自己如花似锦的金子年华，陪朽腐不堪的老翁熬度日月，哪怕这老翁是自己的亲爹，他也依然为张笑雪感到深深的惋惜。刚开始他深怪父亲为老不尊、不自量力，娶这样一位“姑奶奶”回家，也不掂量是否有那个金刚钻，就贸然揽下这棘手的“瓷器活”。后来他理解了：连自己都中了张笑雪几年的“蛊”，何况是个忍受了几年孤独的焦渴之老者呢？像父亲这样的“老房子”，不着起火来倒违背了常理。他发现，男人愈老，愈不管不顾、变本加厉，比毛头小伙儿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毛头小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老男人是最后的疯狂反扑和破釜沉舟的背水一战。但，老爷子娶这样浑身带电、连眼睫毛里都藏着智谋的“姑奶奶”放在家里，让自己何以自处呢？
乔忍冬心里清楚：张笑雪在爱情上输给自己，就是因为太强势。弦绷得太紧易折，弓拉得太直易断，“荣宠旁边辱等待，贫贱背后福跟随”。有时候，软就是硬，输就是赢。就像牙齿和舌头：牙齿太过强硬，人一老，牙先掉。满口的牙齿都掉光，舌头还好端端安然无恙。为什么舌头能保全自己？就因为它柔软不逞强。乔忍冬打定主意，要以柔克刚、以软抵硬，以退为进、以守为攻，不动声色地和张笑雪抗争到底。张笑雪孤身作战，自己却拥有完整的“家庭小兵团”。
每次乔忍冬带孩子来家里，张笑雪的心情都非常复杂。看到那孩子，她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乔忍冬和端木春阳做爱的情景，继而心如刀绞、肝肠寸断。心说：端木春阳，你娇妻美子、夫唱妇随，好一番春风得意马蹄疾啊。等着瞧，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不过，两个女人都不露声色。女人和女人原本就是天敌，再加上过去的“情敌”和此刻的婆媳关系，这错综复杂的宿怨使两个女人势不两立、不共戴天。张笑雪已完全沦为复仇女神，只有想到腹中的胎儿时，才会忽然间温情脉脉。母性的本能像温润的泉水从全身漫过，使她的心湿漉漉暖融融，如同弥散着蒸汽的热毛巾。更多的时候她迷离而又惶悚：自己真要做母亲了？她觉得，自己想要生的不是“端木林的儿子”，而是“端木春阳的弟弟”。这荒谬到匪夷所思。然而，执拗任性以及复仇的力量使她必须把这荒谬进行到底。有个魔鬼匿蔽在她的身体里，是那个魔鬼在操控她，让她甘做端木林的盘中之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