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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另类初夜

郁可菲和老爸郁达明沟通过以后,打电话给凌长风。告诉他,婚礼地点不用西花园,用黄河迎宾馆。

黄河迎宾馆地处市北郊,馆内林木葱郁绿草成茵,是市区那些金碧辉煌的星级饭店比不上的。那满眼的绿是一抹绝好的风景。

凌长风满口答应的同时心里还是有些许遗憾,婚前他没能够踏进郁家大门,这点让他感觉很不好。

婚礼地点选在宾馆后的草地上。这天,一扫前几日的沉闷燥热,天意外的异常凉爽。周围的葱郁林木是界限,把客人、婚礼宾客有效隔开。

蓝天白云下,连绵的红地毯从迎宾馆婚房直铺到绿茵之上。

婚礼虽然算不上奢华,但绝对不简约。

郁可菲知道这是大哥和凌长风费了心思的。既不显铺张,又别具匠心,想来大哥郁建业没少折腾凌长风。

双方请来的都是亲戚,郁家亲戚较多,郁可菲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而亲戚本不多的凌家,由于凌长风父母双亡,显得越发少了些。

人少,自然所有人都可兼顾到。即便婚礼进行中的郁可菲也能一目了然。她发现,观礼人群中,有一位身着白色裙装的娴雅中年妇女默坐着。Z市属内陆城市,还不算发达,除新娘婚纱外,婚姻中极少有宾客穿白色衣服。因此,她坐在人群中极是醒目,从头到尾,她没有和身边的人交谈,也没有取饮品喝,总之,除了一直注视着婚礼中的她和凌长风外,没有其他的动作。

凌长风见郁可菲总往那个方向看,他的注意力才从身边姣美妻子弯月般的笑眼上移过去,他说:“有点面熟。”

“是你家亲戚?”郁可菲随口说,“我家面熟的亲戚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了?”

这女人的神色异于其他客人,但她显然不是郁家的客人。

“是有些面熟,但记不起来在哪见过。”郁可菲侧头回眸间,耳边坠子在阳光照射下异常晶亮,凌长风被这丝亮光晃了眼,看向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呆怔,连带说出的话都不似平日里的简洁沉稳,声音有些飘。

“哦。或许男人们都不爱在亲戚间走动,所以记不起来。我大哥也记不全我家亲戚。”见他神色有异,郁可菲心底有些慌乱,她掩饰地从身旁经过的服务生端着的托盘上取下一杯红酒,向孙素影的大妹——她的大姨走去,“大姨,萱萱什么时候回国?”

萱萱是大姨的独女,每次提起,大姨总会高兴得合不拢嘴,今日似乎有点异样,大姨冷脸遥望一眼郁达明,又看一眼她身边和亲戚笑谈的孙素影,然后,口气僵硬:“圣诞节会回来。可菲,陪你妈妈去招呼一下亲戚。”

大姨为人精明,说话向来很活络,今日却仿佛和谁赌了气。郁可菲虽然心中有疑虑,但仍是含笑点头,走向妈妈孙素影,轻揽了下她的肩头,“妈妈,累吗?”

“嫁女儿,光顾高兴了,哪会觉得累?”孙素影的笑脸很明净,可是,直觉上郁可菲觉妈妈孙素影神色有异,她仔细观察了下,发现妈妈虽然脸上有笑,但眼底却略显悲伤。

郁可菲若有所思盯着孙素影“强颜欢笑”,联想到刚才大姨愤然望向郁达明的神色,心中不由敲起了鼓,能让妈妈孙素影如此在意,又让大姨敢对郁达明怒目相视的,似乎只有一件事。

她心头巨震,目光在人群中搜寻老爸郁达明的身影。人群之外,郁达明独自站在林荫道上打电话。老爸自成立集团以来,工作上向来都是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因此他的电话很多,没有上下班时间之分,集团里有什么突发事件,即使是深夜,仍有可能有电话打进,郁家人都已习以为常。可今天,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目光收回时,余光瞥见一个白色身影沿着红地毯向草坪外走去。

是那个白色裙装女人。很巧,她也在打电话。

郁可菲手一抖,杯中红酒洒出少许落于裙摆。礼服上已有斑斑酒渍,可她浑然不觉,目光只顾在郁达明和那女人的背影间游走。

“可菲,带着长风给你大姑敬酒去。”孙素影边向郁可菲交代边向凌长风招了下手。凌长风急忙向身边的人点头致歉后向这边走过来。

郁达明父亲早逝,大姑对郁达明这个幼弟有着似姐姐又像母亲般的情感。孙素影很尊敬郁达明的这个大姐,连带着也要求两个子女也必须像她一样尊敬她。

郁可菲答应过妈妈后,再抬头却见郁达明已打完电话,正往这边走来。而那女人已走出了她的视线范围。

“等人吗?”凌长风顺着她的目光往草坪外的通道看去。

郁可菲笑摇了下头,和迎面走来的堂弟含笑打了个招呼后,向凌长风简要介绍了下大姑的情况以及郁家对大姑的感情。

凌长风的笑容温和而宠溺:“我不止多了爸爸妈妈,更多了个和善的姑母。可菲,我很渴望这种大家庭的生活。”

郁可菲笑而不语,她哪里听不出凌长风话中含义。可是,她不愿对自己的生活作出规划,她异常清楚计划远远不如变化来得快。她也许会在日常接触中深爱上身边这个男人,但是,还有种可能是,她发现自己无法适应婚姻生活,她会选择逃离。

她知道,在别人眼里,她也许是自私的女人。如同她和邵杰夫的相处,她明明清楚,她不能和他生活在一起,因为她坚信,她和邵杰夫之所以相互陪伴度过这么多年,适当的距离是关键,她无法预知没有了距离之后,她和他会是怎样的局面。可她又不愿放开邵杰夫握着她的那只手,她希望他们这种关系维持下去,即便邵杰夫会结婚。因为,她不相信这么美好的情感会出现在婚姻生活之中。

凌长风笑容未变,他只是在心底叹了口气,他知道暖化这块万年玄冰需要时间。他坚信,他能够做到。

白发苍苍的姑姑握着丰神俊仪的凌长风,一直小声惋惜:“女婿是不错,带着个孩子有点美中不足。”

郁可菲神情尴尬,姑姑身边的堂姐堂妹们纷纷开口截断话头,说你们俩招呼其他客人,这有我们就行了。

草坪上,小贝玺和几个孩子玩得特欢实,郁可菲收回目光看向凌长风:“对不起,姑姑年龄大了。”

“没什么。”凌长风脸色有些古怪。

“你有电话?”郁可菲注意到他的口袋微微振动,看情状应该是手机。

凌长风拿出电话看一眼,可却没有接的意思,“是晴晴的父母。”

郁可菲朝他笑了笑:“我去找我哥说点事。”说完,转身向郁建业走去。

“那天送晓曦了吗?”郁可菲坐在郁建业面前,随手拿起一个干净的叉子,扎进他盘子里水果沙拉丢进嘴里。

“小心弄污礼服,哪有新娘子像你一样不顾形象的。”郁建业闲闲靠在椅背上。

“你们去哪儿了?”郁可菲边吃边继续着自己的话题。

“长风怎么回事,一副不爽的样子。”郁建业嘴角轻扯。

“你送晓曦去哪了?”

“问她去。”郁建业笑哼一声。

“那个白色衣服的女人是谁?”

“不知道。”郁建业笑容如常,“你想说什么?”

“是不是……她?”郁可菲把叉子放在桌上,声音低沉下来。

“这跟你无关,是大人们的事,我们小辈别插手。”郁建业的处世哲学是,每个人都应承担所做的事的后果。即使他的父亲曾有外遇,而且伤害他的母亲。他仍然认为,父母亲应该自己解决。

“可是……”郁可菲欲言又止。

“你今天的任务是做一个漂亮的新娘子。其他都是次要的。”他望着前方的目光变得深沉,眉也拧了起来,声音有些不悦,“那女人是谁?”

郁可菲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杨乐乐一袭艳红裙子站在凌长风面前,不知说着什么。凌长风面色铁青,手里似乎握着手机,他握得很用力,以至于郁可菲看来,他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凝聚在了手上。

郁可菲不愿过去,她向郁建业伸出手。

要了郁建业的手机,起身走开了些。

“是我,她来做什么?”她问。

凌长风向郁可菲看过来,“他们想贝玺了,让杨乐乐来带过去。”

“去新加坡?”

“他们来Z市了。”凌长风似是极力压制着怒气。

“哦。别让亲戚们感觉出异样,我爸很好面子。”郁可菲说的是实话,如果让郁达明得悉凌家还有这档子事,势必又是一顿责难。

“知道了。我先领贝玺去宾馆的休息室。如果有人问起,你可以说我领贝玺嘘嘘了。”

郁可菲在他挂断电话前,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那个穿白色衣裙的女人,你能确定是你家亲戚吗?”

凌长风有些意外,“应该是。我对她有印象。估计是远亲。我也有些奇怪,我并没有请她。”

“哦。”郁可菲不安的心放下了一半。

凌长风从玩疯的孩子中拉回贝玺,有意和杨乐乐拉开距离向草坪外走去。郁可菲收回目光准备回去时,猛然间想起已连续三天没有联系上邵杰夫。虽然她知道现在打给他不应该,但她又安慰自己,或许仍如前几天一样,他仍在关机玩消失中的吧?!

很意外。邵杰夫的电话居然是通的。

“谁?”更令郁可菲意外的,话筒里传来的是女人的声音。声音很熟悉,就是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儿听过。

“这是不是邵杰夫的手机?”郁可菲问得很小心。

“是,不过他无法接听,他喝……谁?”前面仍是那女人的声音,最后的“谁”字慵懒而模糊。

“是我。”郁可菲心里如同打翻了调味罐,什么滋味都有,交杂在一起后汇集成了苦涩,“你在哪儿?”

“酒吧。”

“晚上有空吗?”

沉默很长时间,他低沉而嘶哑的声音才传过来:“有事?”

“想和你喝一杯?”郁可菲像做错事的孩子。似想用这来博取原谅。

“没空。”邵杰夫拒绝得干净利落。

郁可菲揪在半空的心急剧落下,“哦。明天呢?”

“去S市。”

“干什么?”

“朋友的店开业,去捧场。”邵杰夫的声音有点飘。

郁可菲这才想到刚才那女孩应该是李孝琳,“哦。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哦。”

“还有事吗?”

“……”沉默几秒,郁可菲还是不知该如何措辞。她心里有点难过,在邵杰夫面前她也需要“措辞”了。

“没有?那我挂了。”

“有……”那套要求朋友关系不变的说辞她无法出唇。因此说了个“有”字后,她再一次词穷。

“有什么?”邵杰夫追问。

郁可菲再一次沉默。

“想好了再打给我。记得用自己的手机。陌生电话我不会再接。”

估计他误会了手机的主人是凌长风,因此,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郁可菲急忙解释:“你误会了,这是我哥的。”

“我误会什么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是陌生的号我有可能不接。”

郁可菲再一次语塞。

“可儿,你……”沉默几秒后,邵杰夫开始吞吞吐吐,“你……”

最后,他仍没有说出口。

“我怎么了?”郁可菲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傻,但除此之外,她不知该往哪方面说。似乎随着婚礼拉开序幕的刹那,他们之间便多了层东西,她无法清楚地说出那层东西是什么,但很明显,它阻碍了两人的相处,也改变了两人目前的关系。

“没什么。你忙吧,我挂了。”邵杰夫的音调再度转冷,且不容郁可菲再开口,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郁可菲握着电话呆呆站了会儿,一回头,见郁建业双眉蹙着望着她,她忙压下纷扰杂乱的心事,装作随意走到郁建业面前,把手中电话递了过去。

“怎么回事?长风的妻子不是离世了吗?那女人是谁?”郁建业常年在商海打滚,干净的、污秽的……什么场面都见过,说阅人无数也不为过,刚才的麦色美女能轻易激起冷静的凌长风的怒气,令他心里起了疑。

郁可菲何尝不知郁建业的想法,但她根本不想家人为她的事操心,也不想家人介入她的契约婚姻。

于是,她笑嘻嘻和郁建业贫:“你是高估了她,还是太小看了你貌美如花的妹妹?凌长风的心里不会有别人。”

“凌长风?”听到这个自自然然由郁可菲口中叫出的名字,郁建业微眯的眼睛里精光一闪,脸顿时严肃起来。

“以前叫习惯了,长风已经抗议多次。”郁可菲伸伸舌头。

郁建业没有接话,眼中那抹亮光虽敛了去,但脸上疑虑并没有完全消失。

笑声引来了孙素影,她笑容和煦,责怪中带着慈爱:“你们这兄妹俩躲在这儿,长风也没了人影。这么多客人,你们准备让我和老郁招呼呢?”

“妈妈,长风领贝玺嘘嘘去了。我刚才问哥晓曦姐的事,算不得偷懒吧?”郁可菲把妈妈摁到椅子上,笑着揶揄郁建业。

对晓曦这个前儿媳,孙素影很满意。因此,才对他们的离婚耿耿于怀。此时,自女儿嘴里听到儿子和晓曦还有联系,脸顿时笑开了花,矛头直接指向郁建业,不断地询问他和晓曦在哪儿见面了,准备不准备复婚,如果要复婚,她就要着手准备了。

郁建业极感无奈,双眼盯着郁可菲:“你礼服上洒了酒渍,回去换一套。还有长风,去了半天了,去瞧瞧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果不其然,孙素影注意力马上转移,“可菲,去换衣服时顺道看看长风怎么回事。”

一比一扯平。郁可菲笑瞟大哥,抚了下鼻子后转身向宾馆走去。

郁可菲的婚房是宾馆为金谷集团准备的预留房,不对外,因此,很清静,没有闲杂人等出没。所以,说话声也就显得越发清晰。

“……杨乐乐,你觉得我能接受你或是杨穆?”凌长风不是很冷静,口气有点冲,“我今天结婚,他们怎么会知道?”

“我告诉他们的。郁可菲没有出现前,我们的出双入对算什么?在我心里,我对你是始终如一,而你是移情别恋。”杨乐乐惯常的冷傲丝毫听不出,她极力保持的平静音调下悲伤乍显。

郁可菲停下步子转过身,头也不回向外走去,走到电梯口时才意识到她没有带手机,不可能通知他们后再进去。她低头看了眼衣服上的酒渍,觉得不太明显,尚可应付下去。况且如果没有郁建业的那句话,在这种情况下她根本不会过来。

她摁了电梯下楼键,抬头望着不断闪烁的红色数字。

“妈妈。”电梯门开,郁可菲刚要往里面走,却听到走廊里贝玺委屈的声音传过来。

她后退一步,扭头看过去。被凌长风牵着的贝玺甩开爸爸的手,飞奔而来,跑得太疾,前冲的身子趔趄着。郁可菲急忙跑几步弯下腰,贝玺扑进她怀中。只是,在惯性的作用下,她差点摔坐在地。

“妈妈,我不想走。”贝玺双眼里有两汪清泉。

“贝玺乖,听爸爸的话。”郁可菲只能这么说。

“妈妈。”小家伙拖长了音软声求着。

“贝玺乖,随着杨姐姐先走。晚上爸爸去接你。”走过来的凌长风也蹲下身子劝慰儿子,“可菲,只能先让她带走。我不想搞砸我们的婚礼。”

“他们会不会带走他?”郁可菲轻声问。

“不会。杨乐乐刚才保证过。”凌长风双眼显出疲惫无奈。默几秒,他又强调一句:“他们毕竟是晴晴的父母,不会伤害孩子。”

“贝玺叫我妈妈。”郁可菲拉开在她怀里缩着的小家伙,牵着他的小手站了起来,“今天日子特殊,我也就不再坚持。从明天起,我希望知道贝玺的行踪。”

凌长风为难神色一扫,双眼掠出丝异样神采。目光从郁可菲脸上移到小家伙身上,停留一会儿后又看向她:“你放心,以后我们父子俩的行踪你都会知道。”

杨乐乐忌恨神情骤褪,鄙夷地轻哼一声:“贝玺的血管里一半是姓凌,一半姓杨。似乎和姓郁的没什么关系。”说完,默看凌长风一眼,强行拉着贝玺的手,头也不回向宾馆外走去。

婚礼结束后,郁家至亲家属要求参观婚房。

于是,一队车队向市区浩荡开去。

途中,孙素影悄声询问贝玺的去向,郁可菲含糊其辞,大致解释说今日孩子的外公外婆恰好来了Z市,想见见孩子,便搪塞了过去。

可是,一直仔细听着的“临时司机”郁建业却满脸疑虑,看凌长风时已有几分不悦。

虽然提前作了准备,凌长风的卧室也颇有几分新房的喜庆样子,可比起精心准备的,还是有所欠缺。众人倒也没有觉察,纷纷夸赞新房大气,孙素影却暗自伤感,对郁可菲悄声耳语说:“新房该大气吗?不该。新房就应该有新房的样子,要温馨、要舒适,你瞧瞧你哥和晓曦的婚房。可菲,妈觉得委屈了你。”

郁可菲笑揽着孙素影笑着小声说:“傻老妈,委屈的话我会嫁吗?”

郁建业的目光不离郁可菲,此时,扫了眼新房,脸上虽挂着丝笑,可眼里的不悦甚是明显。当然,看凌长风时已是极度不满。

一行人终于离去,凌家恢复宁静。

“可菲,累吗?”凌长风解开领结,随手放在沙发上。

“不累,有瓶装水吗?”郁可菲走向厨房,径向冰箱走去。

“没有,冰箱有果汁。”

郁可菲合上冰箱柜门,走出厨房,坐在沙发上,“不太想喝果汁。”

凌长风走到厨房切了片柠檬,放进杯子里冲了水递给她,“这杯子是我亲手做的。”

马克杯呈类圆柱体,杯侧面有郁可菲的画像,画像上她的笑脸特别明净。她翻来覆去看了会,“很精致,Z市有这样的工艺店吗?还有,这照片你从哪儿弄来的?”

凌长风走到窗边拉了帘幔,遮住无处不洒的阳光。房间光线登时成了温暖的晕黄色。

郁可菲心里有点失措,她掩饰地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谁知出现的图像正是热恋男女拥吻的境头。换台到新闻台,正播着她不感兴趣的国际新闻,“你什么时候接贝玺?”

“说了晚上,再等两小时过去。杯子不是在Z市做的。至于这张照片……”他缓步走过来,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双眼意味深长望向她,“是我凭第一次见你时的记忆自己画出来。”

“自己画的?”郁可菲禁不住好奇,“第一次见我?”

凌长风双眉微挑,用力点了下头。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晚上,在我家。”

他摇头否认。

两人住一个小区,也许是见过,但依郁可菲的性情,她根本不会在意,也不会刻意记着一个陌生人。也许是他真见过她,这么一想,她越发不自然,“住一个小区,有见面的可能性。”

凌长风笑看着她故意轻描淡写,心里却翻江倒海:要不要告诉她,这杯子的画像是秋千架上的她。要不要告诉她,自那一天开始,她就进驻了他的心里。要不要告诉她,晴晴虽然还在他心底的一角,可她已经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他一直犹豫着,说还是不说?

说出来,是表达出了自己的爱慕,可是,会不会适得其反吓跑了她。不说,她会一直以为她只是他装点门面的女伴,她会一直封冻自己的心,不给他任何靠近的机会。

两人各有各的顾虑,因此,都在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于是,新闻台的国际新闻成了让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嚷嚷半年了,这油价还是飙升。”郁可菲脸上很认真,神情很专注,双眼盯着电视屏幕。

“根本不会降。私家车费用不可能降。”凌长风心里暗嘲自己:都娃他爹了,怎么还像个青涩小伙子一样羞涩。

“呃。也是。”

……

“你领着贝玺在后院荡秋千时,是我第一次见你。”谈论了半小时的国际新闻,凌长风还是决定说出来。只是,说出的同时他的心也随之揪起,他直视着郁可菲静静观察她的反应。

郁可菲有点意外,“你下午就回来了?”

“呃。看你们玩得开心,就没出面,直接回房休息了。”

“哦。”

“可菲,我……”凌长风眼神热烈。他急切想表达自己的情愿。

郁可菲却已料到他即将出唇的是什么,她仓促起身,“我回家拿些日常用品过来。记得早点接贝玺。”

“我提前准备好了。”凌长风有些懊恼,果如他所担心的那样,她仍选择逃避。

“洗漱用品,我挑牌子。”

“我知道。我用过你家卫生间。”

“我把电脑提过来。”

“婚假期间,又不用办公。如果看新闻,去书房用我的。累了一天了,别来回折腾了。”

“我拿家居服。”极感无奈,郁可菲摞下一句。家居服概念很广,凌长风不可能为她买贴身衣物。说完后,她逃也似的离开凌家,回到前面自己家。冲洗休息,一觉醒来,已是晚上九点。

拿起床头电话,打给凌长风,电话居然关机。打给贝玺,也是关机。郁可菲心中狐疑,有点不安。她简单梳洗后拿了身较为保守的睡衣,又拿了手提向凌家走去。她边走边想,也许她的新婚之夜就是泡在网上。

凌家一片漆黑,她找遍了所有房间也没见到凌长风父子俩。心底的不安加剧,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他们理应不会外出。

另外,他们是外出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回来?

显然,后者的可能性较大。

郁可菲有些坐不住,楼上楼下踅了几圈,拉开门,站在院子里向外观望。

深黑夜空犹如被重墨泼染过一样,致使小区里炫亮张扬的灯光也似比往日暗淡了些。时间的发条如被拨慢了,郁可菲不停地低头看手机显示屏。

十分钟,二十分钟……一小时。

她再也按捺不住,回房拿了车钥匙,拉开院门向车库方向跑去。城市那么大,找几个人很困难。但她知道一个信息,那就是大河锦江饭店曾是杨成辉的产业,而且,杨成辉对这个酒店仍有很深的感情。

Z市的夜生活虽比不上发达城市,可这个时间段仍是车流的高峰期。车子走走停停,到达大河锦江饭店时,已近十一点。

冒昧地问客人资料,郁可菲觉得不可能问得出来。她站在前台,声音很低:“请问杨成辉住几号房?”

服务员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她一眼:“对不起,我们不能泄露客人资料。”

“我姓杨。”郁可菲的声音又低了些。

“杨成辉先生虽常住我们酒店,不过,近两个月他们夫妻没有来。”服务员冷漠的声音转为热情十足。

“谁找我爷爷?”声音很清爽,但听在郁可菲耳中,却暗呼不妙。

服务员的笑脸越发明亮,“你好,杨小姐。找杨先生的是这位杨小姐。”

服务员的解释让本就得尴尬的郁可菲再添一层难堪。

果不其然,杨穆看清是郁可菲后,鄙夷地冷冷瞥一眼她:“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小姨父的续弦。小贝玺的后母。听说你姓郁,怎么刚一结婚,就改成小姨的姓了,小姨父还真是念旧。”

已经问了自己想问的,郁可菲觉得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因此,她没有理会杨穆刻薄的奚落,转身向酒店外走去。

“你不用有压力,没有人跟你抢。我和杨乐乐想嫁给凌长风,并不是因为我们爱他。你不需要沾沾自喜,我们也不是爱情路上的失败者。”杨穆脸上挂着不屑的笑。

“因为不爱他,就虐待他的儿子吗?”现在想来,那次的事仍让郁可菲打了个冷战。

“你以为我想啊,我也没想到那晚贝玺会开煤气灶。如果我不来Z市,爷爷就会减少在我爸爸公司的订单……”杨穆仍是个孩子,虽然意识到自己有错,可依然想辩解。即便是在陌生人面前,甚至是被她看做了敌人的郁可菲。

“杨穆,你说的是真的?”

这个声音是刻在郁可菲记忆里的,她觉得脑子瞬间空白,亲生母亲居然来了Z市,而且认识杨穆。似有一股冷冽的风从门口吹过来,身着短袖裙装的郁可菲竟激灵灵打个寒战。

眼前的她仍是一身白裙,但今日的装束更显她的温婉娴静,她蹙眉盯着杨穆,显然有些生气,但那生气的样子让人感觉仍是那么柔淡和煦。原来真是她,她参加了她的婚礼,难怪妈妈孙素影会笑意惨淡,难道大姨会对老爸郁达明怒目相向。

郁可菲紧绷而起的神经慢慢松懈,她暗中咬牙,硬生生压下骤然而起的各种莫名情绪,她告诉自己,她的妈妈叫孙素影,眼前这个女人只是陌生人。

“妈妈,没事,只是碰到了一个朋友,你怎么下来了?”杨穆的声音很乖巧,和刚才的恶言相向有着天地之别。

面对面站着的郁可菲无比平静。

三个人呈三角站在酒店大堂。

杨穆狐疑的目光在郁可菲和自己的妈妈身上游离。几分钟后,她向自己的妈妈走去,担忧地叫了声“妈”,可她的妈妈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回房”,杨穆对母亲极为顺从,虽不情愿,仍听话向电梯方向走去。

“可菲。”

郁可菲冷淡地盯着她:“你不该去参加婚礼,你惹我妈妈伤心了。”

“可菲,当年我并不想丢下你。可是当时的情况……”她没有说完。

看着两人中间隔着两米距离说话,来往客人目光疑惑。郁可菲转身向外走去,她亲生母亲没有任何犹豫尾随而出。

郁可菲车内。

“我没有办法给你安定的生活。”她双眼含泪。

听着这话,郁可菲默盯着方向盘上自己修长的手指足足有十分钟,才说:“跟着你,我至少不用对妈妈产生愧疚,至少不用在爸爸面前努力做到最好,至少我累了的时候就可以停下来,不管是耍赖还是撒娇,甚至是叛逆,我可以有所选择,选择我喜欢的人生。”

“可菲,对不起。”

“我或许穿不上漂亮的衣服,但是,我会有快乐无比的人生。我也会在大学中谈场浪漫的恋爱,我也会选择我喜欢的专业和工作,我不会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柄……”郁可菲没有任何逻辑,她只是纯粹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多年来闷在心中的话倾泻而出时,郁可菲一直忍着不落的泪也抑不住,顺脸淌下来。

“对不起。”

“既然已经抛弃了,就不要再来打扰我平静的生活,不要再伤害曾经伤害过的人。”

“可菲,我很挂念你。所以才跟达明一直联系着。”

“以后请不要再联系。”

“我答应。”

“请下车。我还有事。”

“可菲。别赶妈妈。”

母女俩谈了很多,但多数时间是当母亲一直在询问,郁可菲多是有问就答。觉得无法回答时就选择沉默。她母亲问完自己想问的,就开始诉说当年离开Z市后的行踪,当说到在香港认识了杨穆的爸爸时,郁可菲心中一动,但她脸上仍很平静,目光直视着风挡玻璃外的马路上,“除了杨穆外,我是不是还有一个同母妹妹?”

她母亲一愣:“认识杨穆的爸爸前,为了生活,我曾做过一次代孕妈妈,当时生下来的孩子,我并不知道是男是女。”

她母亲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一句时双唇已开始哆嗦,紧握的双手也颤抖起来,这件事出乎郁可菲的意料,她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合适。

因此,场面一下冷了下来。

又是长达十几分钟难挨的沉默,郁可菲觉得心口很闷,她边发动着车子边说:“看来你有遗弃孩子的习惯。我妈妈很善良,请记住自己的承诺,不要再联系我爸爸。我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可菲。”她母亲语带恳求。

郁可菲目光直直盯着前方:“请原谅我的冷酷。但既然有了选择,就要尊重自己的选择。相信杨……杨叔叔也是个善良的男人,杨穆也是孝顺的孩子。”

她的母亲仰脸苦苦一笑:“可菲,妈很安慰。以后我不会踏足Z市,不会发生你担心的事。”

郁可菲如无魂野鬼一样没有目的向前驶着,逢路就走。她恨自己的冷酷,她恨自己的理性,她心底其实更渴望的是抱着亲生妈妈大哭一场,向亲生妈妈诉说这十余年的委屈,诉说自己是多么的孤寂。

可她能吗?她知道她不能。

抱头痛哭,那是电视上的桥段。郁可菲明白,除了宣泄一下自己的心情外,没有任何积极的意义。并且,很有可能令亲生妈妈更加频繁联系老爸郁达明,会慢慢渗透郁家,令郁家的妈妈伤心,继而慢怠杨家父女。一个心里负疚近三十年的女人,会做出什么事来弥补这份愧疚,郁可菲无法预知。

一道亮光闪过,郁可菲醒过了神。抬头望一眼路口红灯,赶忙一脚踏下刹车。幸好没闯过去,要不,车祸是免不了的。她轻叹口气,这电子眼拍一下也不是好玩的,想起去银行交罚然款的长队,郁可菲就直觉得心里犯堵。

等红灯的空当,郁可菲发现她竟在东开发区。偶遇了杨家母女,竟忘了自己出来的目的。她刚拿起电话准备拨号,凌长风已打了进来:“你在家?”

“没有。你们在哪儿?”

“在家。”

郁可菲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有车子鸣笛声,你不在市区?”

“在外面转转。”

“哦。”凌长风知道不能擅问,郁可菲不想回答时,谁问都是枉然。

郁可菲默了会儿,还是没有忍住,问了出来:“贝玺没事吧?”

“没事。”凌长风声音有些飘。

郁可菲又默了会儿:“你们先睡,我今晚回我家。”

“哦。”

郁可菲挂断电话。掉头往市区飞驰。她觉得很累,但精神却有些亢奋。她记得家里还有些酒。

淡紫灯光下,邵杰夫背靠着沙发席地而坐,茶几上的酒瓶已空了一半。

推门而进的郁可菲有点意外。

但邵杰夫更觉意外。

两人呆呆相互看了会,都笑起来。

笑容虽相同,但意义却不同。

郁可菲的笑,是她没有失去他。

邵杰夫的笑,是新婚之夜居然碰到新娘子独自回家。

两人都清楚笑容的内容,但都没有点破。

“你……”

“你……”

很有默契地开了口,又很有默契地同时住了口。

邵杰夫起身拿了个高脚杯,“我带来了三瓶,够喝了吧。”

“喝着看。”郁可菲踢掉鞋子坐在他旁边,“我以为你再也不会见我。”

“有些事既已无法改变,何不爽快地接受。以后的事情说不准,但目前我仍希望咱俩是朋友。或许有一天,我感觉很不好,我就会离开。”邵杰夫盯着电视屏幕,右手却慢慢晃着杯中的红色液体,“因此,你并不需要为任何人改变自己,包括我在内。”

“明天去S市,是……李孝琳的店开业吗?”

“呃。”

“她很漂亮,性格也很好。”其实郁可菲想问李孝琳过得是否幸福,可话到嘴边,她咽了下去。

邵杰夫喝了口酒,侧过身子漫不经心盯着她:“接着往下说。”

郁可菲被他说得微怔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曲解了她的意思。她唇边漾出丝笑,拎起酒瓶子为自己和邵杰夫各倒了些酒,“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没说什么。”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必须结婚的理由。因此,不需要找适合结婚的对象。”邵杰夫深深看她一眼后淡淡收回目光,“所以,不用你拉皮条。”

拉皮条?!亏他想得出来。

一口酒呛在嘴里,郁可菲低头咳嗽起来。

邵杰夫伸手轻拍她的背,“什么叫祸从口出,什么又叫现世报,知道了吧。”

他虽然这么说,但语调里并没有得意之色。相反,他说得很温柔。

郁可菲拍拍胸口,抬起头瞪他一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根本没有拉皮条的意思。”

“那么对别人很少关注别人的郁君子,刚才你是何意?”

郁可菲自嘲地笑笑:“我也不瞒你,我和她估计有血缘关系。”

邵杰夫的戏谑神色一收,默默灌了口酒,“她是家里的独生女,父亲很疼她。”

郁可菲淡淡笑笑:“似乎三个女儿中就我最不开心。”

“今天下午行者给我打了电话,是孝琳接的。我还没给他回电话,你的电脑呢?”邵杰夫有意扯开话题,起身往书房走去。

“没在家。我不是给你买了新本子吗?”

“前几天提走了,暂时用用。”不同于白天的冷漠,今晚的邵杰夫很随性,很淡漠。

邵杰夫走回来重新坐在地上,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准备拨行者的号。

这时,郁可菲却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我,李文泽。这是我S市的新号。”

“哦。工作还好吧?”

“仍在市委。”李文泽情绪低迷。

“哦。”郁可菲不知下句该说什么。李文泽临走时许诺的五年之约,虽说不至于影响到她的日常生活,可是,每逢想起,她就觉得心里异常沉重。

“今天幸福吗?”

“哦。”

“长风在身边吗?”

“他睡了。”

“可菲,我会等你五年。”

“李文泽。我想,这个五年之约对于你我没有什么作用,因为,我们始终是平行线,我们没有出现交集的可能。”郁可菲觉得这么说很残忍,但除此之外,她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时间会冲淡一切,时间会让李文泽解开心结。

郁可菲不愿因为自己,再伤一人。

“长风的性格我很清楚,你的性格我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你们生活在一起,注定没有共同的语言。况且,长风的家庭背景并不简单,对于你来说,只会是掣肘、麻烦。随着岁月,爱情被渐渐磨平,你会发觉共同语言才是维系夫妻感情的基本。五年是一个临界点,我愿意等。”李文泽的声音有点激动。

“失败了一次,我自不会再第二次踏足。”郁可菲决定结束这个电话,“已经很晚了。”

“那……打扰了。”

郁可菲重重叹口气,把电话随手丢在身后的沙发上。

邵杰夫丝毫不问刚才接的电话。

他放下酒杯,重新拿起他的电话,拨通后交给郁可菲。

“杰夫。”行者声音有些异样。

“他在我身边,是我,郁可菲。”

“可菲,王霞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郁可菲心提了起来,东郊分公司出事之后,集团纪检部门成立了几个工作组,随机抽查下属各分公司的库存,工作组行动很迅速。请了婚假的郁可菲并不知道进行到哪个地步了。只是听闻查处了两个分公司领导。

郁可菲希望王霞不是因此事而出事的。

但她的担忧很快变成现实。

随着行者的诉说,郁可菲知道了原委:王霞公司的总经理犯错误时,账面票据全是王霞所做。查出后,为减轻处罚,总经理把收取的金额推到王霞头上五十万。

五十万在Z市月挣两三千的工薪阶级已是天文数字。

王霞家境并不富裕,根本不可能拿出这么多。

一贯潇洒的行者又潇洒了一次,卖了为结婚准备的新房,为王霞交上了救命的五十万。

王霞被辞退公职后,在BT烤肉帮了几天忙,可前天她突然消失了,只给行者留一字条:“我走了,不要找我”。

郁可菲觉得有些对不住行者,她认为如果王霞没有在副部长的位置上,根本不可能犯这个错误。可行者却说,王霞本就是个野心大的人,她根本不适合做财务工作,出这事怪不得任何人。

末了,郁可菲问:“觉得悲伤吗?”

行者潇洒地朗声一笑:“说不悲伤是傻子。可菲,你知道我犯了个什么错误吗?”

“什么?”

“我一早就发现,我这座小庙根本就养不了她那尊大神。可我却自欺欺人,不愿面对现实。”行者的笑声有点凄凉,“所以,在爱情的路上,没有固定的模式。因为每个个体都有差异。没有试过,是没有发言权的。”

行者不愿再多说,他说他的心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

挂断电话后,郁可菲一直在思索行者的最后一段话。

“行者失恋了?!”邵杰夫大致听到一些。

郁可菲点点头。

邵杰夫摇头苦笑:“爱情让人遍体鳞伤,而婚姻就会让人完全迷失自我。”

郁可菲没想太多,她有不同意意见:“可是,行者并不后悔经历过。”

邵杰夫深深看她一眼,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而郁可菲只顾替行者难过。她压根没发觉邵杰夫情绪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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