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冯威龙进了玫瑰别墅
是块被农人收获过的白菜地，空荡荡的地上剩着一棵因为长得太差又被虫子咬了而被农人舍弃了的白菜。一只羊走过来低头啃吃起那棵白菜来。
忽然，一块坷垃投了过来，投中了那只羊的头。正低头啃吃得津津有味的羊只是摇了摇头，将坷垃的碎屑摇掉了，继续专注地啃吃着那棵白菜。
一个衣衫不整、胡子拉碴的男人奔跑过来，是冯威龙。“去！”他轰赶着那只羊。
但羊并不理他，低头兀自吃自己的菜。
就要啃吃完了，只剩下几片菜梗了。冯威龙急得用手去推羊的头，终于从羊的嘴下夺过了那截残存的白菜，然后掸掸上面的土，贪婪地生吃起来。
躲在暗处的一个女人看见了这一切。
冯威龙吃完了那截白菜，便向不远处的一间小土屋走去。
女人悄悄地跟踪着他。
冯威龙高大的身躯摇摇晃晃地走着，风很大，他蓬乱的头发扬起来，他的衣服里灌进了风。忽然，他被什么绊倒了，他跌在了地上，并没有马上起来，而是在泥土地上趴了一会儿，脸贴着泥土，似乎那样舒服一些。终于，他爬了起来，继续前走，身上还沾着没有掸净的土。
他在那间小土屋前停了下来，是田野里农人废弃的那种小土屋，一扇破烂的小门用铁丝拧着。
他拧开小门走进屋去，屋内有用几块砖头支起的小灶，砖头都已被熏黑了，小灶旁的地上放着一个破碗。小屋的墙角有一个土炕，上面铺着稻草和一张草席。
这时，一个年轻女人走了进来，冯威龙回过身来，意外地发现，竟然是叶玫瑰。
“你来干什么？亲眼看看我的下场？这不正是你要的结局吗？现在，你开心啦？”冯威龙惨淡地苦笑了下。
“这些日子以来，你就住在这里吗？”她看着他，以一副心疼的样子道，“你人瘦了很多。”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考虑一下资产重组的可能性。公司对我来说，就像阵地对于一个战士的意义。现在，只是一种暂时的失守，我会伺机再夺回来的！”冯威龙强硬道。
“我知道，”叶玫瑰语气细柔道，“躲一躲这阵风声也好。免得债主们见了你，激愤之下，有什么过火的行为。只是这条件太差了点。”
“我想这也是一种自我惩罚。我心里会更好过一些。”冯威龙道。
“这些日子我到处找你，刚才看见街上那些发售楼广告的女孩，过往的情景轰隆隆地闪现出来，我像是看见了当初的自己。想当初，我那么孤苦无援、艰难无助的时候，唯有你向我伸出了一只手。不是你，我叶玫瑰什么也不是，可事情怎么成了现在的情形了？相处，真的有这么可怕么？”叶玫瑰说，她上前一步，鼓励道，“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抛却以往所有的芥蒂，再次联手的话，会爆发出多么强烈的生命能量！把我们两个的智慧结合起来，有什么难题解决不了，有什么坎迈不过去！”
冯威龙的眼睛一下亮了，但也仅仅是一瞬，他的眼中马上升起了那种惯常的警觉心：“那么多的恩恩怨怨，真的可以在你心里一笔勾销？”
叶玫瑰苦笑了下：“你不用担心我学当初你骗我那样骗你，因为你现在已经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骗的？”
冯威龙释然，苦笑道：“说的也是，我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光杆司令，还有什么可骗的？”
“还有一样可骗的，色。”叶玫瑰说，眼底流转起暧昧的笑。
冯威龙扑哧一下也笑了，多日以来第一次轻松的笑。
冯威龙坐着叶玫瑰开着的红色轿车在环境优美的郊外山路上辗转着。
最后，那辆红色轿车在一栋漂亮的欧式小别墅前停了下来，两人下了车。
在小别墅的附近，一双眼睛躲在暗处看着他们俩。
“‘玫瑰别墅’，这是？”冯威龙看着那栋小别墅茫然四顾。
“是我的家，也是你的，我们俩的。”叶玫瑰有些神秘地看他，一字一顿地说。
“快看玫瑰别墅的环境！”叶玫瑰用钥匙打开了院门，牵着冯威龙的手进了院子，“你看远处的那片河流，鸟儿常在河面上飞来飞去——”叶玫瑰不管冯威龙满脸的疑惑，兀自兴致勃勃地说着。
冯威龙一眼看见了院中那片盛开的玫瑰园，惊叹道：“还有这么美的一片玫瑰园！玫瑰园里还种了一棵树！”
叶玫瑰眼含深意地看着冯威龙道：
“我在这片玫瑰园中那棵树的旁边还专门放了一个双人藤床，一直空着，等着男主人来，在玫瑰花香浓郁的夜晚，我们一起——”
两人刚进了屋门，一只花猫“噌”地蹿到了叶玫瑰的身上，惊得冯威龙趔趄了一下。
“它的名字叫邪邪。”叶玫瑰指着怀中的那只猫说。果真应该叫邪邪，那只猫睁着一双邪恶的眼睛看着冯威龙。
待冯威龙在沙发上坐下后，叶玫瑰拉住他的手，认真道：
“以后，我们就可以天天在这里过世外桃源般的日子了！”
“那可不行！我现在只是暂时的休整。”冯威龙坚定地说。
“先不说这个。”叶玫瑰去房间拿了件崭新的真丝睡袍来递给冯威龙，柔声道，“先去洗个澡，瞧你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像个流浪猫似的。”
仅这一句话，冯威龙的眼里便有一股湿润的东西闪现。
“快去吧，浴缸里的水我已经替你放好了。”叶玫瑰轻柔地拍了下冯威龙的肩膀。
窗外已是黄昏，玫瑰别墅内的灯光亮了起来。
冯威龙全身放松地躺在浴缸里，被温水浸泡着。
门被推开了，叶玫瑰蹲在浴缸边动作轻柔地用洗发液给冯威龙洗着头发，像照顾一个小男孩。
“将这些水珠擦干净。”她又拿着毛巾擦着冯威龙的头发。
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叶玫瑰时不时地用筷子夹起一样菜塞进冯威龙的嘴里，眼神温柔地看着冯威龙狼吞虎咽。
最后，叶玫瑰拍着冯威龙的头，柔声道：“好好睡一觉，明天早晨起来，我陪你一块儿吃早餐。”
温馨的卧室内，蚕丝被松软得像一团棉花。
冯威龙全身舒展地躺在被子里，很快便睡着了。
冯威龙是被一阵清脆的鸟声叫醒的。
他睁开眼，看着天花板，有一种置身梦里的感觉，多日的疲劳终于散去了。
他看见霞光将窗帘罩上了一层光，便起身到窗边拉开窗帘，兀然，他被窗外的一幅情景吸引住了。只见叶玫瑰正一手提着花篮，一手拿着剪刀在玫瑰园里剪花，一袭宽松的白色睡裙，蓬松如瀑的及腰长发，一阵微风吹着，白色的长裙抖动，长发飘起来，纯美如仙子。
冯威龙被那幅美丽的情景惊呆了，怔怔地也不知看了多久。
叶玫瑰提着一篮玫瑰花走了进来，薄软的睡衣将身体的曲线凸现了出来。
“醒啦？足足睡了有十二个小时。”叶玫瑰示意给冯威龙看墙上的表。
“我已经很久没睡这么长的一觉了。”冯威龙伸了个懒腰。
叶玫瑰以一双含义丰富的眼睛看着冯威龙道：“这会儿总算歇过来了吧，可以了吗？我去洗浴，你等我。”
冯威龙急切地点点头。
叶玫瑰进了浴室内，将浴缸里的水放满了，水温调好，又提来一篮玫瑰花，将满竹篮沾着晨露的玫瑰花朵纷纷地撒进去。
一朵朵娇艳的玫瑰花瓣在浴缸的水面上漂浮着，像是另一种盛开。
浴室的玻璃门是半透明的。
冯威龙坐在浴室外的沙发上，看见玻璃门内的女人款款地解去睡衣，凹凸有致的胴体线条瞬时完全展现在了他的面前，他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只见女人裸身进了浴缸里，让漂满玫瑰花瓣的水浸着她凝脂般的肌肤。花瓣的香气混着水汽透过毛孔，缓缓浸入她的身体里。
冯威龙的身体升起一阵躁动，站起身来，向浴室内走去——
“已经多久没看着你的身体了？”她饥渴地喘息着说。
“我也是。这些日子，都快忘了温柔乡是什么感觉了。”他说。
……
两个人亲热完后，叶玫瑰抚着冯威龙的头发，柔情似水，又眼含深意地说：
“从此以后都是这样的日子，我们俩一辈子待在玫瑰别墅里，哪里也不去了，好吗？”
“我现在还算年富力强，是干事业的时候，不能过遁世的日子。”冯威龙说。
“这些事过一阵子再说。我们先在这栋别墅里过一段时间的两人世界，好吗？你也需要休整一下，这阵子身心都够疲惫的。”叶玫瑰道。
“好，我答应你，”冯威龙舒了一口气说，“这段时间我也确实太累了，心累。”
二 郑小燕与小树的民工生涯
沈三将郑小燕母子带到工地上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沈三将母子二人领进了一间工棚，道：“你们就住这里吧。”
“住这儿？”郑小燕环顾一眼吃惊道。
只见里面有八九个上下铺，已有八九个男民工光着黝黑的膀子穿着大裤衩坐在自己的床铺上看着来人，有一个女民工和一个男人挤在一张床铺上。
狭小的空间内充满了臭脚丫子味、汗臭味、廉价的烟草味、劣质的白酒味等刺鼻的气味，让人一阵阵干呕。
“住这儿怎么啦？你以为在建筑工地上打工还有住单间的条件啊？看见了没有？那一对还是夫妻呢，也只能跟大伙儿混挤一间工棚。你们这些黑心的老板，也体会体会我们贫下中农过的是什么日子！就这条件还没空铺了呢。”沈三抱怨道，又安排一个民工，“你，去找几块砖头、几块脚手板，搭个临时地铺！”安排完后便走出去了。
地铺总算搭好了。
“别出动静啦！吵得我们睡不着！”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吼声。母子俩赶紧小心地回到自己的铺上躺下了。
“啊！”半夜里，熟睡中的郑小燕忽然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尖叫。
“什么啊，在我身上乱爬？”她边喊边爬起来拿手电筒往被窝里一照，又兀地爆起一声叫，“天啊，是蟑螂！这么多的蟑螂！小树，快起床！”
小树懵懵懂懂地爬了起来，还在半睡着。
郑小燕跳下床拉亮了灯拿来笤帚疯了般扫着床上、被子上、小树身上的蟑螂，又咬牙切齿地踩着地上的：“踩死你们！踩死你们！还成灾了你们！”
这时，传来同屋一个男人气恼的喊声：“叫什么叫？半夜里杀猪似的叫！想让男人陪着睡了明说！这么早就把人吵醒了，明早还得早起上工干那么重的活！”
郑小燕惊得再不敢大声。
原本迷迷糊糊的小树这时醒了，举着小拳头稚声稚气地对着那男人大喊：“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撕烂你的嘴！别以为我妈妈身边没男人保护！”喊罢后不住地挠着自己的身上。
同屋男人不吱声了。
这时，郑小燕又发现了什么：“小树，你身上怎么起了这么多的红疙瘩？是潮疙瘩吧？”郑小燕愁闷不已。
第二天，在工地上，沈三给郑小燕安排的活计是推砂浆。
“我干这个？”郑小燕憷头地苦苦咧着嘴。
“你干这个就受多大委屈了？大伙儿不天天干这个吗？多年来，冯威龙拿着我不当人看，整天对我吆三喝四的，耍尽了威风，我在他手下忍气吞声地受尽了屈辱，尤其是草城薛家村回迁工程，我们跟着你们夫妻吃了多少苦，挨了你们的多少白眼训斥？临了却落了个垫资白干，那个自命天王老子的冯大爷倒欠了我的工程款一拍屁股逃跑了，我的这口窝囊气对谁撒去？我不拿刀子捅你们已经算我为人厚道了！我不拿刀子捅你们不是给你们面子，而是给其他老板们看的！我沈三以后还要在这个圈里混！”沈三生气得对郑小燕训个没完，满腹的抱怨被划开了个口子。
郑小燕再不敢多言，赶紧干活去了。
她吃力地推着一小车砂浆，小树在前面拉着，母子俩累得腰都弯了，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手上很快硌起了血泡。
黄昏里，郑小燕正弓着腰吃力地推着一小车砂浆的时候，看见沈三的小面包车“嘎”地一声耀武扬威地停在了工地前。车门开了，从车上跳下一个女人来，竟是叶飞舞！
工人们好奇地纷纷停了手中的活朝叶飞舞直瞪眼。
沈三表面上是训斥，实际是炫耀，大声道：
“看什么看？整天在工地上，连个女人的影子都不容易看到，见着个女人就是朵花，今天算真正开了眼，见到花王了吧？”
沈三说着伸手又去摸叶飞舞的臀部。
叶飞舞趾高气扬地走到郑小燕跟前，奚落道：“咦，这不是堂堂的郑总吗？也沦落成民工啦？”
郑小燕兀自干着自己的活，两道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脸色像茄子一样难看。
沈三揽着穿着暴露的叶飞舞走进一家脏兮兮的小饭馆，几个男人在等着他们，其中一个矮个男人见他们俩同来，很惊愕的样子。小酒馆里酒气熏天，桌上摆着鸡腿、花生米等食物。
“沈三，你来迟了！”其中一个男人说，“这位是？”
“外头的。”沈三洋洋自得地拍一下叶飞舞的后背对人炫耀，脸上泛着红光。
“有句话说得好，‘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情补’。瞧沈三这满面春色的样子，哪天我们也得好好补一补！”一个男人玩笑。
“是让人白补的？在外面养个女人，花钱哪。”沈三将黑皮包往胸前夹了夹，挺了挺脖子，装腔作势地感慨道，他拧了拧叶飞舞的腮帮子，“这是个妖精！”
“养盆花还得浇水哪。”叶飞舞扭着身子撅着嘴娇声道。
“同样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我们穷得都快光屁股了，你沈三却过上了旧社会的王爷们才有的三妻四妾的日子，这让我们贫下中农的心理怎么平衡？况且你又来迟了，不行，得罚酒！连罚六杯！”一个男人举起沈三的酒杯道。
沈三只得一杯又一杯地喝下去。
“妾身也敬你一杯！”叶飞舞过去坐在沈三的腿上，将一杯酒递给沈三。
“好！”在座的男人们拍起手来。
“不行，不能再多喝了，不然，过会儿就醉了。”沈三推让。
“没事，我就喜欢醉酒后的男人。”叶飞舞眼含深意地笑道。
男人们轰地一声发出一阵坏笑声。“沈老板，接着喝！越醉人家越喜欢。”一个男人劝。
“我也敬沈老板一杯。”另一个男人也劝。
男人们一杯接一杯地灌着沈三。
过了会儿，“我去一下卫生间。”沈三起身去卫生间了。
这时，在座的一个近七十岁的男人摇着头感慨：“时代真是不同了！我年轻那会儿，跟女同志多说句话都犯错误，而这年头，‘外面的女人’已不再是藏着掖着的，而成了一种排场、显摆。你们真是赶上了好时候啊。”
“你现在醒悟还不晚啊——”叶飞舞抛过去一个眼色逗引道，“到底晚不晚，让本小姐试试。”说着，叶飞舞像个弹簧般从座位上弹跳起来，一跃坐上了相邻的那个近七十岁男人的腿，搂着那男人的脖子飞速地亲了一下，又低下头佯装拉他裤拉链的样子。
“这可使不得！”那老人羞得满脸红透，赶紧捂住自己那儿。
“哈哈！”“嗬嗬！”其他男人们被刺激得捶胸擂背，嗷嗷怪叫。
“亲爱的，人人都有份啊！”说着，叶飞舞轮流上了在座的男人们的腿，摸摸这个男人的头，扯扯那个男人的耳朵。
当叶飞舞跟其中一个矮个男人也套热乎的时候，“干什么呀，动手动脚的！”矮个男人严肃着，扑打着叶飞舞落在自己肩上的手，撇了撇嘴显得很嫌恶的样子道，“简直就是个耙子！这一耙子那一耙子地四处扒拉男人。”
叶飞舞尴尬在那里，向矮个男人反扑道：“你这个人，几天不见，怎么变成个太监啦？”
“你最担心男人们变成太监，那样你就会失业，所以见着个男人就想扒拉开看看。”
一道新菜端上来了，叶飞舞无心再跟矮个男人斗嘴，只顾专心地吃菜了。
“哎呀，这个好吃！好吃死了！”叶飞舞两眼紧盯着食物，不停地伸着筷子，那一张一合地不停蠕动着的嘴唇，是完全失控的、不能自制的。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这会儿又胖了吗？”叶飞舞兀自将那盘菜吃光了，扯着脸颊上的肉问男人们，又自我解释道，“我一见到好看的衣服，一看到好吃的食物，就克制不住自己。”
“你还一看到有点钱的男人就克制不住想啃，直到把对方啃得只剩下了骨头，还得反复地吮了又吮。”矮个男人嘲讽叶飞舞。
“你们看我是不是需要减肥啦？”叶飞舞向周围的男人们撒娇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