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人替我开了口，“若是有一日，王爷睡在宿人房里一夜未出，那次日半夏是定会淹死在醋缸里了！”
半夏思忖了半天，听出了个大概意思，漂亮的明眸顿时染了一抹怒气，见我不帮他反倒自己在笑，又甩了我的手，“随你们好生取笑我便是，我先回去！”我怕他摔着碰着，急忙加快脚步跟上他，一面好言相劝，一面低声认错。
我正忙着在苏半夏身边打圈圈，讨好之词说尽，他还是赌气嘟嘴不理睬。
却听宿人突然一声惊呼，“快看山头！”
我们闻声抬头，却见原本夜黑风高的山顶，一道冲天的火光，紫竹林几近白昼，我们方才只顾嬉闹，居然没有发现山上起了这样大的火。浓烟仿若一道雾障，自山顶蔓延覆盖而下，火势愈发的猛烈，全然无法揣测大火的趋势。这大火来地莫名其妙，我心里不知怎地有些发憷。
“他们还在上面！”苏半夏与宿人说好了似的，一左一右要架了我逃下山，这里离山脚很近，上山却路途遥远。我挣扎着要往山上去，这天毫无雷雨只兆，断不会是天火，必是我们的踪迹遭了暴露，有人故意放火烧死我们，哪怕不死，逼着逃下来，一网打尽也好。山上百来个弟兄跟我一同逃出来，我绝不能放任他们活活被烧死，要死也要一起死！我带出来的人，命在我手里！
“让我上去！都是兄弟，我不能不管！”我死命挣脱他们的束缚，只是浑身早就没了力气，使了劲又让伤口越发的疼痛，宿人与半夏两人平日看起来柔柔弱弱，却也使了蛮劲不让我逃脱，“放开我！放开我！”
“不能上去！火在烧下来，你上去只有死！”宿人咬着牙死死抱住我的身子，一面要拦住我，一面又不能碰到我的伤口。苏半夏在一旁喘白了脸，却也没有放松一丝抓紧我胳膊的手，“泽禾，不要冲动我们去后山脚等等，上山是送死，在山下或许还有机会！”
“不会的不会的！山下一定还有伏兵！他们要我们死！他们不会放过我们！我们一下山就会被抓住，我要去山上找吕文大哥他们！你们放开我，再慢就来不及了！”
宿人越来越钳制不住我，直到我不管不顾身上已然渗出鲜红的血色，一袭半夏的旧衣，纯白朴实，此刻却便染红花，摇曳鬼魅。
“泽禾！伤口又裂开了！一定很痛是不是！”宿人不在用力，只围在我腰间的胳膊依旧未松，干脆拥我在怀，“泽禾，你镇定下来！除了送死我们还会有别的法子的！泽禾，我有办法，相信我，我有办法！”
“有办法吗？真的有办法吗？”我停止挣扎，看向宿人，他的眼神从未有过的坚定，毋庸置疑，放佛要我相信，他会是我的世界。
“半夏你带泽禾下山，见到火光记得躲避，若是山下有人声也要躲避，我方才下去看过，山脚石碑处还有一条岔路，也可通向山顶，只是荒废许久，若真有官兵追上来，应该不会走那条路。你们去那边等，若见吕文丑一行人，务必带他们进后山静水潭！”宿人握着我的手伸向苏半夏，只再淡淡看了我一眼，倏地一笑，“难得让你听从一次我，我走这条路上山，总有一条路能等到他们。若有变故，我也有法子！”说罢便回身一个人往山顶跑去。
那一笑极尽妖媚，艳若蔷薇，勾人心魄。
苏半夏执了我的手向山下走，我看向宿人远去的背影，喊的撕心裂肺，“颜宿人！我不允许你将刚刚那句话当成遗言！我不允许你出事！”
苏半夏终究将我迟迟犹豫的身子拉走，“快走！”
到山脚果真不长，只走了半刻，便见到宿人所说的那块石碑，岔路荒废了太久，杂草丛生，若不是依稀能辨得仅存的几块光秃土层，怕是谁都不会知道这里也曾是一条上山的路。宿人心细，但也只是猜测他人不会走这条路上山，我们此番只能赌一赌，踏上这条荒烟蔓草的路。
我与半夏一路无言，我观察山上弥漫下来的浓烟，晚间山林的风尤其大，用不了多久定会燃及后山。我胸口的鞭伤还在渗血，半夏紧皱着眉头一手扶住我的肩，已收取了绢帕擦拭我额际的汗，我见他那对剑眉皱得仿佛痛的是他，“半夏，我没大碍，伤还在那里，哪有不流血就好的道理。”开口才觉察自己的声音真是飘渺到了极点，我也说不出自己此时的力气是从哪儿来的，只记得宿人临走时那张桃李笑颜，只记得山上还有那些萍水相逢正值当年的兄弟。
“为何宿人执意单独上山你不阻拦，你不怕他出事？”苏半夏冷不丁问了一句。
我惨淡一笑，“因为他是宿人。”
“那若是我呢？”
“我不会同意。”
苏半夏静默着等我的解释。
“因为你是半夏。”
他扶住我的手微微紧了紧，我本以为他会附上一句“为何”，却久久不闻其声，抬眼望他，却对上那副深不见底的眸子，不起波澜，却回我一笑。不同于宿人无时无刻不存在的自信与骄傲，半夏的笑，特别的温暖。聪慧敏感如苏半夏，他懂。
我们相偎背靠着路边的大石头，再也不说话，生怕一不留声错过了自山上下来的人声，或是山下官兵的搜捕声。突然不远处半山腰一道直入天际的焰火，声嘶力竭，浓雾弥漫的山林顿时更为明亮，只一瞬间，又恢复了方才死气沉沉只剩火光与浓烟的景象。那是信号弹，发信人却无从知晓。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再也无声响。
山上的浓烟渐渐漫下，我们在临近山脚处已能闻见浓重呛人的味道。
掩了口鼻，却也倍感无力。
若等不来想见的人，若火烧到眼前，我们该怎么办。
难道就此剧终……
山上隐约有些不同于风声树声的响动，我比闭起双眼竖了耳朵，与苏半夏相握的手心分不清是谁的冷汗。没听错，是有人声在渐渐逼近，脚步嘈杂，声势如雷，是有大阵的人在向外走。是！有很多人在往山下来，我们等到了，我们等到了！一定是山上的吕文大哥和明老爷子，他们安好，也许是宿人恰好与上了他们，与他们一同下山来了！我在大石头后边微微露出眼睛，一点点，一点点等着浓雾中的人影清晰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