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镇长,我这样做就是为了维护镇上的威信。这些年来,镇上的威信早就丧失了,在老百姓心目中,镇上的领导是‘三不一会’干部,喝酒一斤两斤不醉,打麻将整夜整夜不睡,干工作一个一个不会,跳舞三步四步都会。你于镇长来了,总得做出点成绩吧。你提拔我当副镇长,我也想报答你。我想,汪庄这不死不活的局面该到你于镇长的手下改变了。老百姓就盼着来个能工作、能办实事的镇长来呢。我给你抬好轿子是我的责任呀。”
“照你这么说,你这么干是为了我好?”
“就是嘛!汪鸡换说:你上任后,过去年年喊叫解决的老大难问题解决了,老百姓就把这笔账记到了你的身上。功劳是你镇长的,这得罪人是我汪鸡换的。教师的工资拿上了,他们知道这钱是镇上的,你是镇长,他们感激的还是你于镇长。这两件事对上对下的影响很大,如果借这东风干下去,汪庄镇是大有希望的。”
“别说了!”于代镇长听不下去了:“油腔滑调,我还用得着你来教训吗?你目无领导,目无组织,为了一个张珍珍,泄私愤图报复,还动手打人。”
“于镇长!你别胡说!说我目无组织,目无领导,油腔滑调,我接受,这话就算我没有说。说我执行镇上的决定拆除违章建筑是为了张珍珍,那是胡说八道!动手打人更是无中生有!你可以调查,现场有那么多的人,我动手打人了吗?”
“好了!”于代镇长粗暴地说,“我代表党委、政府正式通知你,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汪庄镇的副镇长了……”
“好啊!”汪鸡换不慌不忙地说:“于镇长,我本来就不想当这个副镇长。我这就走球子,还放我的羊去……我本来就是个养羊的!”
说完这些话,他整了整衬衣上的领带,平静地走出了于代镇长的办公室,走出了这个他当了不到一个月副镇长的镇政府。
他借了一辆架子车,把行李、书籍拉了一车子。
陈干事、小程、小苏等镇上干部们默默地帮他装车,又默默地把他送出了镇政府大院。
他潇洒地和他们握手道别后,走了。横穿马路时,张珍珍从他手里接过了车辕条。他扶着车跟着她来到了张家的米粥店。张家母女热情地接纳了他……
吃过晌午饭,赵家沟养羊专业户赵林开着卡车来了。他对汪鸡换说:“汪哥,那个破镇长还是不当的好,有人说,你当了一月镇长,干了十年的事情。老百姓好呀,着实子给你扎大拇指呢。……本来,我要给你拉上几十只羊让你养的,可也顶不了事。没有几百只羊,你也划不来养呀。我想了个办法,我们一块下去,转一圈,一家要三只羊,走一百家养羊户,就能拉三百只。有了这三百只羊,你就开始重操旧业,和我们一搭里养羊吧。大家离不了你的帮凑呀。”
鸡换说:“这是个办法,可我不能白拉人家的羊,我得凑够了三百只羊钱,再跟你下去拉。”
“汪哥,这你见外了不是?我们当初捉你的羔子的时候,你收钱了吗?过了半年才给你还的钱,有些没鼻脸的人还欠了一年,你现在有难了,我们大家每人给你捉三只羊也不亏呀。你给我们服过的务,什么上课啦、传单费啦、打针啦、看病啦,一块加起来,超过三十只羊了吧。再说了,谁也不会收你的钱呀。不信,你跟我走,如有谁收了你的钱,我赵字倒着写。”
珍珍说:“鸡换哥,赵哥说得对哩,你这里的条件比他们好,我还想带上饲料、兽药、针剂等,给他们供这些东西时,顶他们的羊钱。”
“珍珍!”鸡换大喜过望,“你是想把珍珍米粥店改成兽药饲料门市部?……好!珍珍,你真有远见呀!这是我想了多年的事情呀,正大饲料公司还专门来人给我说过这事呢。去县里买饲料,开销大。好主意!珍珍,我谢谢你!”
珍珍妈笑着说:“一家子人,还这么客气干啥?”
赵林问:“张婶,你怎么还不请我们吃汪哥和珍珍的喜糖呀?”
“快了。”珍珍妈说,“日子订在了七月一号。”
“汪哥!怎么不给我们发帖子呀。”赵林说。
“少不了你们。”鸡换说,“珍珍,我们走。”
汪鸡换和珍珍坐赵林的车出发了。他首先把车开到了赵家沟,把自家的羊装了十只。
鸡换说:“咱们说好的三只呀。”
赵林说:“我必须是十只,其他人三只。”
果然不出赵林所料。他们的车才转了少半个镇子,就拉了整整三百五十只羊。这些专业户说:我们的发展是你汪鸡换帮凑的结果,今天帮你,这就叫鱼帮水水帮鱼。别看你副镇长不当了,你来了,我们拿最好吃的招呼,还不要钱,那些王八蛋干部们来了,我们还不想伺候哩!
这些专业户不要汪鸡换打条子,多者五六只,最少也三四只,他们说,这是我们的一点点心意。
汪鸡换就把珍珍在镇上办兽药饲料门市部的事说了。他还说,羊钱我心中有数,我会用饲料、药品给你们还账的。大伙儿欢天喜地地说,这样就好得说不成了。
鸡换和珍珍在租的农具厂里重新安营扎寨,雇了十几个人,买了两条大狼狗。就这样,汪鸡换小尾寒羊养殖场和养殖场兽药饲料门市部正式开张了。
为了方便营业,汪鸡换把农具厂的墙打开安了个门,通到珍珍米粥店的后门上。这样装饲料的车直接停在门市部门口就能装上饲料,就不用绕个圈子进农具厂的大门了。
这一天,赵林开车来拉饲料,汪鸡换把一沓子请帖递到了赵林的手里。他说:“赵林,你送饲料时顺便把这些帖子替我送到。一定代我请到客人……后天是七一,日子就是那天。”
赵林说:“汪哥,你放心吧,今明两天十二个村都得去送饲料,你就放心吧,我一个不拉的给你请到!”
他们说笑着一阵阵就装满了车,珍珍端来了茶水,赵林和鸡换就地一蹲喝了起来。
这时候,镇派出所的车响着警笛开了过来,车停下,兰所长和另一位公安上前把铐子铐到了鸡换的手上。
“我犯了啥罪?”鸡换问。
兰所长说:“汪鸡换,汪四狗告你故意伤害罪的案子,已经县局批准立案,今天依法拘传你到县公安局接受审查。”
赵林急得大叫:“汪哥没有伤害人,你们抓球错了吧?”
珍珍母女俩也快哭出来了:“他没打人凭啥抓人?”
兰所长不理珍珍母女俩和赵林,推鸡换上车,警笛声引来了好多围观的人。
鸡换从容地看了一眼珍珍母女俩说:“妈!珍珍,别怕,我没犯法,审查两天我就回来了。”说完就钻进了警车。
兰所长任警笛响着,故意磨蹭了半天,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鸡换顺窗户瞥见了汪死狗的女人。那女人正用幸灾乐祸的目光瞅着警车,指指画画地对人们说着什么。
兰所长见围的人差不多了,才启动车子。那车怪叫着穿过人群,朝县城方向驶去。
张珍珍还在母亲怀里哭着……
七
阎王爷好见,小鬼难缠。让你们所长出来!陈干事的话音刚落,两个秃头的小伙子哐啷一声,关上了看守所的大门。
门外拥满了从汪庄来看汪鸡换的商人、干部、教师、农民专业户等。镇上的陈干事来得最早,他拿着文眼镜、小苏、小程等镇上干部凑份子买的香烟、营养品之类的东西。本来几个年轻人都要来,一来是怕心胸狭窄的于代镇长报复,二来今天是计划生育突击月的第一天,请不上假,就委托陈干事来看。
陈干事也未请准假,他在于代镇长办公室里撂下一句“我非得去,管球不了那么多了”的话就摔门而去,把于代镇长气了个半死。
这些自发来看汪鸡换的人中间,属镇上的个体户和农民最多。个体户对汪鸡换是既佩服又感激,佩服的是这个汪鸡换的气魄;感激的是他拆掉了汪四全羊馆,给他们出了气。珍珍的羊被毒死后,他们除了义愤填膺外,还有更多的同情在里头。谁都明白,这毒肯定是汪死狗下的,汪庄镇再没有第二个人干这养娃不长屁眼的缺德事。可派出所不管这些,兰所长说怀疑归怀疑,没有证据是不能动汪死狗一根毫毛的。
汪鸡换出事后,他们更是气愤难平。人家是为了救陈干事才推了一把汪死狗,你派出所怎么就不分青红皂白把人给抓了。气归气,权力在人家手里,你急也是闲的。他们就来安慰张家母女,帮张家母女装卸饲料,守护羊群。张珍珍除了哭还是哭。他们就说:你们放心,我们联合起来上访,到县上去给鸡换作证。难道说红的还能变成黑的,他汪四狗总不能一巴掌遮天吧!
这一切都给了张家母女巨大的力量。珍珍想,大家这么热心,我就决心把养殖场的事儿弄好,等他早一天回来。于是,她就煮上鸡、鸡蛋,做上了草花子抖皮袄(千层饼)和大家一块来看她的心上人。
以赵林为首的农民专业户也来看汪鸡换。这些年来,汪鸡换给他们的帮助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现在,他出事了,就来看他。听说开铺子的人和陈干事要联名到县里上访,赵林就代表农民专业户说:也算上我们的份子,我们农民别的不晓得,可好人坏人是分得清的。汪死狗是坏人,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别说没有打,就是打死了他也是活该。汪鸡换可是汪庄第一大好人呀!
日头爷从看守所两层的楼顶上照到大门外边了。怕热的人们拐到看守所的墙根里蹲了下来,有的人抽烟,也有的人发牢骚,说闲话,门口丢下了花花绿绿的包袱、提包、网兜……里面全是吃的、喝的……
张珍珍坐不住了,她又一次和赵林砸门,大家也又一次围了上来,顺着门缝往里看。还是那两个秃头小伙子,推个手推车过来了。秃头打开门说:“所长说了,东西收下,审查期间,人犯是说啥也不能见的。”
陈干事不管三七二十一,乘两个秃头收东西的时候,大踏步朝所长室走去,珍珍也跟了上去。还有人也想过去,被秃头发现了,被挡了回来。所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警察,穿着整齐的警服,佩戴着两星两杠的二级警士警衔。他客气地站起来,请陈干事和珍珍坐下。
“所长!”陈干事说,“我是汪庄镇政府的陈浩。我提个建议,请你允许让大家在干部、个体户、农民中选一名代表看一下我们的镇长,怎么样?”
所长说:“可以。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给你们十分钟。”
在会见室里,陈干事、张珍珍把吃的东西放在了鸡换的面前说:“先吃点吧。”
陈干事说:“汪镇长……”
鸡换打断了陈干事的话说:“陈干事,别叫我汪镇长,叫小汪吧。”
“不!”陈干事大手一挥说:“在我们心目中,你永远是镇长。”
“就是嘛!”大家齐声附和。
陈干事说,“你先蹲着吧,我们合计好了,准备在七一那天去县上上访,为你讨个公道。”
鸡换激动得热泪盈眶,站起来握着陈干事的手说:“谢谢、谢谢大家……珍珍,给妈带个话,让她别扯心。羊,一定要务习好……”
珍珍含着泪点点头说:“我们等着你。”
八
过半个钟点,人代会就要在镇人民剧院召开了。剧院门口和墙上贴着花花绿绿的标语,代表们胸前别个红绸子条条,上面有金色的“代表证”或“列席证”字样。他们三三两两的在门外蹓跶、谝闲话。在剧院门口的两边,二三十位代表或蹲或站着在说话。
镇中心小学的女代表程老师说:“汪鸡换是个人才,才当了不到一月的代镇长,就做出了常人难以办到的事情。他可是个称职的镇长啊!”
“就是嘛,现如今的社会里,像他这样的人不多见了。”一男代表接上说。
一农民代表也说:“就是的,汪镇长这人是个人才呀,我们种哈(下)的甜菜,年年换的是白条条。他当镇长三天半,甜菜站就乖乖地给我们送来了钱。”
“怎么回事?”一机关代表问。
来自粮站的一代表说:“这事我知道:汪鸡换把地区、县上的新闻记者拉了一车,有扛摄像机的,有提照相机的,都来到了甜菜收购站。站长一看这阵式,吓坏了,忙打电话请示糖厂厂长。厂长一听也慌了,让站长一定留住人,他亲自带钱来兑现白条条。就这么解决的。”
“干就对着哩。”那农民代表说,“三年的钱儿,全还给我们了。”
赵家沟村村长、人大代表赵保说:“说个实在话,他这人能行得很。我们村的二十多家养羊专业户,都是他帮凑着发起来的。”
又一位农民代表说:“他可是个好镇长呀。”
“我们选他当镇长吧。”
“他还在公安局里,能选吗?”
“为什么不能?他是遭人陷害才进去的。”
“我们个体户代表商量好了,就投他的票。……条条上没有他的名,画圈圈也没处画呀。”
赵家沟村赵保说:“不管球他,另写个名字就是了。”
九点钟刚过,人代会开始了。主席台上,镇党委、人大、政府三套班子的领导端坐在主席台上。
于代镇长西装革履、气度不凡。这也难怪,今天的会议之后,镇长前面的代字就会去掉,他就是堂堂正正的镇长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深圳某电子公司汪庄分公司开业前的准备工作就绪,在他任期内的三年之中,他将以电子公司为龙头,带动一批乡镇工业企业,让汪庄的工业产值最起码翻上一番。这样一来,凭他在县里、地区的关系,往副县级的台阶上跨,那定是水到渠成了。他美滋滋地坐在主席台上俯视着他的臣民们想。
在汪庄的历史上,还没有一次让人大代表把上级圈定的人选掉过呢!在全县,也没有这个先例。无论是选举县长、副县长,还是乡镇长。其实自己不办这个公司,也会被人大代表选上的。何况还做出了这么一件在汪庄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壮举!说老实话,别说一个小小镇长,就是当个县长,我姓于的也是绰绰有余的……
与会代表共一百五十人,代表着汪庄镇三万六千人民。今天来这里行使人民代表的神圣权利,为选举镇长投出自己庄严的一票。
从代表中选出的一男一女两名代表作为监票人。
开始报票了。女代表报出了第一张选票上的名字:
汪鸡换!
镇人大主席亲自在黑板上写下了汪鸡换三个字,又写下了“正字”的一横。
“汪鸡换”的名字报出,主席台上的头头脑脑们吓了一大跳,有人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男代表报了第二张票:
于林生!
主席台上的人安静下来了。整个会场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
报票人继续报票:
汪鸡换!
汪鸡换!
汪鸡换!
一会儿工夫,汪鸡换名下的“正”字已经排到了二十七个,而于代镇长于林生的名下才只有十三票。
掌声。
雷鸣般的掌声……
党委书记转过头去征求人大王主席的意见……
王主席说:按照选举法,汪鸡换当选。
党委书记:这……
于代镇长说:扯淡!劳改犯还能当镇长?说完拂袖而去。
人大代表的圈圈画完了,圈圈外的汪鸡换被代表们选为镇长。
汪鸡换能不能上任、人民代表们能不能如愿以偿?
发生在汪庄镇的故事还没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