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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家 事(3)

在这个家里,二弟总是很沉默,我尽量想让他开口说话,以便问他一些问题,但好像总是在浪费时间,二弟在家里沉默得像一团浓雾,一千个夜晚都不足以让他掏心窝。

他走哪儿都带着这只狗。他们同居一室,形影相随,简直亲密到了鬼鬼祟祟的地步。

那年春季的一天,有时候很晚了二弟还没瞌睡,在路上大声地吆喝狗,把大狗驱赶得跟疯了一样。

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街道两边的景物都虚幻了,路灯的光在跳跃间拉成了一条长线,闪个不停。二弟的头发好像也离开了头皮。狗喘得也像是拉风箱似的,浑身沾满泥巴,叫声很软很滑,像在唱歌。

时间长了,二弟的身体里有一股低等动物的臊腥气味。

也许他太爱大狗了,有时会低下身子亲吻它。他的亲吻有些过火,用牙齿轻咬它的鼻子,用舌头舔它的耳朵。我甚至听到了舌头搅拌唾液的声音。大狗仰起头,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像根本不需要狗的言辞。

当大狗不发出声音的时候,它纯黑的身体就和夜色浑然一体。他给它一个脊背,长久地不发出一点声响。

不知是不是真睡了——我也屏住呼吸,张着自己的耳朵,听外边风摇树枝的声音。

我无疑受到了冷遇。

听着他和它之间越来越相似的呼吸入眠,总觉得那只大狗的眼神特别,阴阳怪气的。连叫声都欲言又止。它是能说清楚的。

真想上前去问问。

不过, 大狗临死之前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七年前,当大狗像一个预言,神神秘秘地跟着二弟来到我家时,我才五岁。

5

还是说说那只大狗吧。它刚来到我家的时候,嘴脸平常,不过一只普通的狗而已。

那天,二弟在河滩的树林里打麻雀回来,天都快黑了。走到家门口,就感到了身后重重的呼吸声,回头一看,竟吃了一惊:一条浑身乌黑的小狗跟在了他的身后,乌亮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手中的一串死麻雀。那些麻雀像一串下水,被他满不在乎地拎了一路。

大狗看看他,又看看它。

二弟不想把这么一个不祥的小怪物引到家里,他从相反的地方快步走,围着离家不远的平房区绕了几圈,路上,他还虚张声势地朝身后跺脚,扔石子儿,等他再一次走到了家门口,发现那条狗还在身后,正伸着舌头踱来踱去,样子既可怜又可怖。

二弟只好再掉头跑。

几个来回之后,他就妥协了,彻底放弃了抵抗。

就这样,这条狗以狗本身的形象来到了我家,没一丝掺杂。

这条狗没有它的过去。没有自己的名字。

我为它上哪儿去找来一个名字?是从它毛茸茸的叫声,还是气味里?或者,从老爹心绪不宁的沉默里?

那些日子里,我们横七竖八地给它起了好多的名字,有了个好名字的狗自然会希望它交到好运,胡大会赐福与它。但我觉得它有没有个好名字,都会像其他同类一样走完狗的不长的岁数。

直到后来,有关大狗的哪一个名字都没有叫熟,家里人只敷衍地唤它“大狗”。

我叫它狗。

“狗,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为什么要来这里?”

狗没有回答我。

我笔下的这条狗如此惹我心爱,正是这样,你来看我今后怎样加害于它。

6

后来,古从昆仑山回来后不长的时日里,是无意间与那个传说中的“打踪人”相遇的。那是初冬,和田降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白水河的河床还没有封冻。

其实,古在前往昆仑山的一路上,经常沉迷于老爹所暗示的“打踪人”的预言里。关于“打踪人”的事情越来越离奇:巴扎上一个卖烤鸡蛋的维吾尔族老妇人说,“打踪人”能找到死去的人的灵魂,让这个人重新回到人世。

因为没有办法证明他们说的是真的,因而传言变得越来越离奇。每个认识“打踪人”的人都根据自己的愿望来描述。

一些老人说了,在和田,只有一个人是“打踪”的高手,他就凭了失物者所描述的失物走失的时间和形状,就知道它丢在哪里了。

说是有一次,在长满荒草的戈壁滩上,几个开车的过路人看见一只羊单独地在公路旁,下了车,把羊塞进后备箱就走了。车走了好些天,一天见路上有一个维吾尔族老妇人招手拦车,就拉上了她,接着又走了很远,也没见老妇人有下车的意思,其中一个人忍不住地问她到底去哪里,这个老妇人的脸上没一丝笑容,看着他说:“我的羊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这个老妇人是传说中的“打踪人”吗?那么,她又是如何知道自家的羊在什么地方的呢?

这真是个独门绝技。不能说,说出来就破损。

消息传来传去的,渐渐地传成了两种说法,其中一种就是,“打踪人”的预测哪怕再灵验,也都会在同一件事情上失效。

在这些缺乏尖锐情节的自叙中,古很快掌握了故事的核心力量。

传说中的“打踪人”住在和田黑水河那边的村子里。

那一年,黑水河的水涨得比往年都高,水里横陈直插着一些枯木死树,以至于河水格外地喧哗,日夜有声。

在过去,河流岸边的这一带树木丰茂,一些来自南疆的说着另一方言的某一族群,也就是当地人说的“盲流”,他们也许就贪恋它的这一点好处,才不嫌它偏僻,人少,才在这里落户的吧。

不过,和田农村这一带的乡村,每一处似乎都大体相似:一两条主街,几排老店,加上村子里慢慢增多的小饭馆、杂货铺什么的,村子里开始人来人往的,有些热闹了。

他们拖儿带女的,在这里又种下了很多的树,桃树、李树,主要是桑树。和田的一些汉人又为他们带来了另一世界的文明,拉来了水电,还建立了小规模的卫生所、派出所及邮局。

初冬的一个明亮的早上,太阳照在脊背上,可并不暖和。

天空蓝得发绿。在它之下,路两边秃笔似的杨树枝显得黑而脏污。地上重新落满了密密的褐黄色的叶子,太阳的光线愈发寒凉。

古憎恨这样的鬼天气,近乎木然地想到即将到来的冬天。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比这个天气更不舒服的还有,最近一个梦总是纠缠着他。

两个月前,古第一次做这个梦,他被惊醒,在困惑中醒来——发现自己根本就记不起梦的内容,睁开眼睛,只有梦的感觉。这种感觉每次都很相似。

直到有一天早晨,古带着熟悉的困惑从梦中醒来,恍然记起他身后的黑暗,他在人群中行走,手里托着一件什么东西。

村子路口的电线杆和电线杆之间,栖息着好多只乌鸦,鸦屎给杆子下面的破驴车上涂上了一层白霜。

一路上,古在这个村子里打听“打踪人”。

还是早上,一些老人起得很早,出来给自家的院子扫地洒水。这些老人热心地告诉他,他们没听说这条村子里有这样的人,要不,你到别处找找去。

怎么会呢?他嘀咕着。

这时,一位七十多岁的维吾尔族老人不吱声地在自家门口的泥墙上挥打一条马鞭子,他一直在重复这样的动作,似乎这是一个有益的运动。

听到古问到他这件事情,他不紧不慢地说:“怎么会不记得这个人呢?早些年和田没啥好东西,除了河坝子的石头、戈壁滩上的草药,就是这个人了,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这个人在哪里呢?”古问。

没有人回答他。

古又朝着空寂炎热的巷道返回去。

呈现在他面前的这条小巷,永远是一条灰色的裤带的形状,两边的土房子有如裤子上的皱纹,死去一样地固定在那里。

一路上,古走走停停,不像是刚来到这里的一个陌生人,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神情和举止犹犹豫豫的。很快,他进入到了一个他从未去过的一条狭窄的巷道,灯光出现了,古往左转弯,又走进另一条更为幽深狭窄的巷道。但是和田市区的地图上并没有标注这条小巷。

路两边的泥房子低矮破旧,有些房屋一点灯光都没有,被熏黑的衣服晾成几行,整个巷子里,腐烂食物的气味混合着尘埃在污水沟里静静地发酵。

一个女人探出门,怒气冲冲地把一盆脏水泼到了门口,有几滴水还溅到了古的身上。一些人懒洋洋地靠在巷道晒得发烫的泥墙上,或蹲或站,面无表情地看着古从跟前走过去。

古继续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刚下过雨,昏暗的街道上,一个个浅水坑扭曲着,闪着忽明忽暗的光,低矮错落的砖房退在一旁,寒冷的天气让它们个个都蜷缩起身子,一些路人裹紧衣服急匆匆地往家赶,他也忍不住缩紧了肩膀。

突然,他的脑袋上被一个小物件敲了一下,一枚沾着脏皮的桃核儿落了下来。

他回过头,一个脏兮兮的小孩用褐色的大眼睛回望他,眼珠子演戏般地乱转,一边用手背擦嘴,表情很无辜。

古把目光定在小男孩的脸上,他的眼睛是这条巷子里唯一静止的东西,他长久地盯着这个小孩看,几乎要将自己也催眠了。

很远的地方传来清真寺阿訇要忍去做礼拜的喊唤声。声音悠长真切。奇怪的是,阿訇的喊唤声刚刚落下,这个小孩子一下子就不见了。再一看,巷子里的人也都全没了。

这一切,让古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在狭长的巷道尽头,一个人紧裹着一件浑身漆黑的棉大衣,线条臃肿僵硬,“他”佝偻着腰,磨磨蹭蹭地走在古的前面,偶尔回头朝他看,满脸木刻似的皱纹让人顿生怜悯。

古有些奇怪,跟着“他”走到巷子的拐角处,在“他”背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住。这个人低着头,似乎觉察出古的到来。“他”把手放在胸口,转过身子,不小心被一个小石块绊住了脚,便趁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大截脏污的绿花裙角露了出来,被帽子捂严实的前额上还探出了几缕长发。

骨节嶙峋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用报纸角卷起的莫合烟。

看到古慢慢走近,“他”竟咧开嘴笑了,牙齿上沾着泛黄的烟草叶。“他”的身上有一种妖氛的气息,就是大白天,任何人看见“他”都会感到脊背发凉。

古隐约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像从背后吹来一股凉丝丝的风,带着冷气流控制了他的脊背。

原来,传说中的“打踪人”竟然是个眼睛瞎掉了的女人。一个年长的妇女。不过,倒还不是完全瞎,还能感光,还知道朝着有光的地方走。

瞎是另一种残疾,反倒可能会增加她预言的可信度。

想到这里,古暗自笑了一下,伸手把她搀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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