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情之处,喊声嘶哑,热泪盈眶,响彻山谷,惊起一群群宿鸟朝彩云处飞去。
喊叫声也吵醒了吕漫,她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身边的马儿已经不知哪去了,却惊喜地听到瞎子歌熟悉的声音,她站起来,转身朝瞎子歌扑过来,“林歌,你没死?你没死吗?”
瞎子歌抬头望向她,脸上已经热泪流淌,无限凄怆地问:“师父,他,他怎么了?他是不是被我杀死了?”
“我不知道,我……”吕漫愣了愣,她歪头想了想,只记得瞎子歌身子一倒下,她就昏厥了过去,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师父呀……”瞎子歌忍不住抱着麦泰的尸身,伤心地哭了起来。无论师父昨晚怎样枪戟对待他,师父毕竟也是从翟国把他救出来的人,没有他,瞎子歌又怎么能够在荷花镇生活了八年;他还教导他学画,学枪法,学强虏话,日后做一个明君,向强虏一雪国耻!
吕漫也意料不到,瞎子歌口中忠臣的师父,竟然投诚了强虏,成与他对阵的唯一强敌,如今,他已经死了,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
恍惚间,她看见麦泰的鼻翼翕动了一下,不由愣是一惊,指着他,半晌才叫出声来,“他,他动了?”
瞎子歌一愣,也急忙呼唤:“师父,师父……”
叫了好一会儿,麦泰果然打开了一道眼缝,轻叹了一声,气如游丝地说:“回去吧,你父王已经归位了,你可以堂堂正正地回去了……”
说毕,阖上了眼帘,寂然无声。
瞎子歌一愣,转而急忙说:“那,那我们一起回去!”
半晌,麦泰霍地打开眼帘,精光四射似地,冲他暴喝一声:“不!你是我徒儿,翟国有你,已经足够了!”
说完,忍不住狂喷了一口血雾,头一歪,有如一段早已燃烧内核的炭木,崩然而断……
“师父……”瞎子歌再探他的鼻息,已经气息全无,身体渐凉,他不由仰天长啸一声。他万料不到,上天竟然会安排他在这样的情景下与魂牵梦萦的师父重逢,却也在这样的情景下转眼永诀,这相会来得太突然,这相分又来得太残忍了!
吕漫静默地守在他的身边,一任他把对师父的思念与悼念糅在一起化为渲泄的泪水,肆意的流淌。任由他渲泄满腔的怨愤,恣意地怒吼。茫然四顾周围的战场,也为昨夜阵亡的大伙儿而籁然落泪。
半晌,阳光万丈,又开始它一天炙烤大地的酷热,地上那惨绝人寰的事儿,仿佛与它毫不相关似的,依然散发着它万道的光线,蒸发着瞎子歌哀痛的泪水。
悲痛了半晌,吕漫蹲到他的身边,心疼地轻扶着他,哽咽着劝说:“瞎子歌……终须一别……”
瞎子歌从沉湎心情里意识到旁边的吕漫,便醒转过来,点了点头,听从她的劝告,强忍着悲痛,抄起铁枪,走到一边去,在地上画下了一个人形般大的方形后,陡地怒喝一声,枪尖顿时化作无数枪影,对着那方形内的土地准确无误地扎了万千个孔洞,然后,再扬枪陡地疾击而下,坑内的碎土纷纷被扬到一边去,堆成小山,一个深坑转眼间已经落成。
微尘散落在风里去,瞎子歌骤然与刺眼的阳光相对,不期然地举起手去遮挡。
“瞎子歌,你,你看得见了?”吕漫看见他这有异于平时的举动,不禁突然惊呼起来。
“看,看见?”瞎子歌转过头去,看见吕漫就亭亭玉立地站在对面,满脸都是来不及抹去的泪痕,但脸容却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
“我,我看见你了?”瞎子歌这次笔直而又迅速地跑到吕漫的面前,一把她搂住,喜出望外地把她抱了起来,欢天喜地地转上了几个圈。
吕漫脑海里一直寄存着他小时候每次看落日的时候,都是举手去遮挡的;但是,自从他瞎了眼后,他看太阳从来不需要去遮挡了。
看见瞎子歌久违地笔直跑过来,抱起她,她全身的疲累已经烟消云散,换上满腔的心花怒放,也懒得理他这复明的眼睛是怎么来的,只求此时与瞎子歌一起先欢呼庆祝一番。
然而,瞎子歌一旦想到这个问题,却神色一凛,放下了吕漫,朝地上的麦泰若有所思地看去。
这时,他也才察觉自己看得见眼前那个老头,他走过去,“咚”地跪下来,细细地把这个老头端详了一番,只见脸容比七年前苍老了许多,须发也银白如雪,本来红润有光的童颜,此时却暗若死灰,一早已经气绝身亡。
“是师父,是他找到了医治我瞎眼的方法,最后还把我复明了?”瞎子歌思前想后,终于理通了头绪,一下子明白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后,心中更是悲从中来,连忙“咚咚”地向麦泰磕了九个响头,然后趴在师父的身上,忍不住又像小孩般痛哭起来。
吕漫也始料不及,会是他的师父,在最后的一刻还记得把他的瞎眼恢复了光明;她一时也思潮起伏,从这件事里,她应该怎样去批判这一个享乐的老头呢?他因为不得志而离开了皇朝,因为被追杀而离开了翟国,因为寻医问药而投靠了强虏,他一生起起伏伏,跌跌撞撞,像个老乞丐似的颠沛流离,终无定所,最终做到了为强虏尽忠,为瞎子歌尽义,这样叛国叛主,却又忠义两全的老人,她是该痛恨还是该尊重?
但是,瞎子歌还是依照了师徒之礼,亲自把他抱到坑里埋葬了;这就足以证明,不能因为一个人表面的行为而抹煞他良心里忠义的光辉!
他们两人为他竖起了一块墓牌,重新双双下跪,朝墓里的军机大臣麦泰,“咚咚”地磕起响头来……这个对他恩同再造的老头,在临死的一刻,还教会了他什么叫做良心。这头磕的值!
忙碌了一番,快到晌午了,他们站起来,环顾了战场上还没有下葬的所有尸体,全是他们枪下的亡魂;他们本来是无辜的市民,现在全成了他们不知名的罪孽,只是一夜之间,士兵们魂归极乐,而他们活着的却是满手鲜血,转身之间,似有无数条人命在背后追随。然而,战争这样的罪过,又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偿还得了。
两人为他们英勇的阵亡,默哀了一会儿,瞎子歌便轻拥着吕漫,扭头沮丧地对她说:“走,我们回荷花镇吧。”
吕漫在这阳光底下,能够看见他双眸仍然熠熠生辉,闪烁着他包含深情的眸光,听着他的软香细语,还记得她的说话,顺遂着她的理想,她的心不由得一下子泛起了甜蜜的清泉,流遍她全身四肢百骸,温馨幸福不已。
“不!”然而,她却像根铁柱似的,没有被瞎子歌一扯牵动,瞎子歌不由怔看着她,满眼全是疑惑。
“我们直接回国吧。”她坚定地望着他说。瞎子歌能够记得她的说话,顺遂了她的理想,她感到很幸福,很开心;但是,此处去荷花镇更是险阻重重,他们两人现在没马没兵的,只凭两条腿,一杆枪杀回荷花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