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还只是刚刚开始。从最初的几个用户,慢慢发展到几十个、几百个,萨姆也从每天只能睡两个小时,慢慢延长到四个、五个、八个小时,他们有时间去遛狗了;梅丽德丝似乎也更适应目前的生活,心情也更放松了;戴希尔在洛杉矶待的时间越来越长,照顾佩妮开始成了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们会经常带她出去吃饭,给她送本新书或一盆小花,大家都找到了一种舒适而自在的生活节奏。
萨姆每天早上也有空去跑步了。他会跑步穿过阿伯顿区,或沿着市中心的湖边跑去苏厄德公园。四月底的一个清晨,下着雨,很冷,他一直跑到探索公园,沿着海边的悬崖跑到了灯塔,然后又跑回来。最后,他开车回家时,全身都被雨水和汗水湿透了,一路上他都把车窗开着。
回到家,他感觉家里要热死了,梅丽德丝正站在客厅的中央做着瑜伽,她穿着小背心和短裤,全身也湿透了。他一打开门,就觉得快透不过气来。两条狗躺在沙发上,无精打采地抬了一下头,摇了摇尾巴。
“天哪,梅丽,这怎么回事啊?这里热得跟沙漠一样。”
她正喘着粗气,弯着腰,她从两条腿之间的空隙抬头看着萨姆,“我做高温瑜伽的那家健身房关门了,”她说,“他们员工今天好像是有什么家庭活动,要带小孩到单位参观。”
“那为什么要关门呢?你的瑜伽老师可以把她的小孩带到你们课堂上来呀。”
“她应该是带小孩去自己正式工作的地方了,”梅丽德丝头朝下地耸了耸肩膀,“她小孩应该不会喜欢那么热的地方吧。”
“我明白了,”萨姆说,“你们就休息这一天,在家难道就不能做个常温瑜伽吗?”
“那可不行。一旦开始做了高温的,就不能回头了。在这个温度里,我感觉身体更加柔软。”她的身体确实很柔软,全身也都湿透了,比萨姆身上还湿,而萨姆才刚刚在雨中跑了一个钟头。她身体往后一翻,双脚和双手都牢牢地撑在地板上,整个前胸却朝天花板弯成了一个完美的弧形。她背心的下半截贴在肚皮上,随着她的呼吸起伏,背心的上半截则随着心跳微微颤动着,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打乱我的呼吸节奏了。”她抱怨着,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她额头上滴下来,穿过乱糟糟的头发,滴进地毯里。
“那实在是对不起了。”萨姆说。他把泥泞的鞋子和袜子脱掉,把脚伸到梅丽德丝的脚边,双脚也分开和肩同宽。他靠在她身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体更加弯曲了,她下半身紧紧地顶着他,上半身却离他更远了。萨姆觉得受不了了,他伸出手,顺着她下巴底下的一摊汗,摸到她的胸口,再摸到她绷得紧紧的小肚子,她呼出的气息都吹到了他脸上,一下、两下,她突然全身软了下来。萨姆没有动,他发觉自己正贴在她的胸口。他索性趴在她身上,他们俩的双脚和双手都叠在一起,他的整个身体都罩在她的身体之上。他感觉到她深吸了一口气,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在地毯上趴稳,然后把撑着的右手从地板上拿起来,伸进她衣服下面,顺着她湿透了的小肚子,伸进她的内衣。他用手握着她的胸,轻轻地揉着她的乳头,他能感觉到手掌下她怦怦的心跳。她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他的重量再加上她的重量,两个人的手上全是汗,萨姆还用舌头舔着她的颈背。她又调整了一下姿势,伸出左手,从背后弯过来,伸进了萨姆的短裤里。萨姆觉得很神奇,看来,高温瑜伽确实让她的平衡性和力量大有改善。他深吸一口气,再呼出来。突然,他的左手一滑,跌倒在她身上,两个人都重重地趴到了地毯上。
他就这么躺了好半天,感觉着身体下面的她,他们都等待着。过了一会儿,她从下面轻轻地推了一下他,然后翻过身,两人面对面躺着。他趴在她身上的时候,感觉她整个人又都是他的了。他俩全身上下都贴得紧紧的,不需要费力去维持平衡,也不会因为手上湿滑的汗水而受到阻碍。他不再舔她的脖子,而是开始深深地、慢慢地吻她,他的脉搏和呼吸是那么急促,他没有办法让它们慢下来,她也一样。他把她的背心和胸罩解开,从她肩上脱去,动作一气呵成。然后,又用同样的方法脱掉了她的短裤,她身上很光滑,这让他更兴奋了,他一只手脱着她的衣服,另一只手在她身上轻轻地抚摸着,梅丽德丝也对他做着一样的动作。他赤身裸体地趴在她身上,两人全身上下都是滑溜溜的。他们都喘着粗气,每一口吸进肺里的空气都仿佛在燃烧,他们完全融合在了一起,就像两块拼图,配合得天衣无缝。结束后,他们浑身都湿透了,他们就那样躺在那里,喘着气,任汗水一滴一滴落到地板上。萨姆把身体稍稍抬起,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他怕压疼了她,但又不想和她分开。他想感受她的呼吸和心跳。和她在一起,是他这辈子感觉最有活力的时候。
“你和我的工作真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萨姆说,他从没有想过自己的工作会如此近距离地和死亡打交道。
“我没觉得对比有那么强烈呀!”梅丽德丝说。
他伸出一只手指,摸着她脖子上缓缓流下来的一滴汗,“我爱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梅丽德丝说,“我当然知道。”
突然,她的电话响了,萨姆的电话也响了。他们都没有去管,但电话一直响个不停。最后,梅丽德丝终于站起身,拿了一条毛巾裹住身体,接了电话。打来电话的是《西雅图时报》社,这是一家本地很不错的报社。而萨姆冲了一个澡之后才去接电话,是CNN电视台打来的,这是一家全国性的电视台,但它的态度就没有那么和善了。《西雅图时报》刚刚听说了关于“重生”程序的事情,表示很有兴趣写一篇报道——这个程序到底是什么,它是怎么运行的,它背后的天才是谁,是什么样的技术造就了它。而CNN也是刚刚听说此事,可它的意图就不那么友好了。
“我们听说,你在提供一项和死人交流的服务,”CNN调查记者柯特妮·哈曼·汉德勒开门见山地对萨姆说,“我们派了一些记者去卧底,悄悄体验了一回。我们也研究了这其中的相关技术,我们觉得你是在欺诈客户。我们会写一篇揭露你的文章,公众有权知道事实的真相,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这绝对是真实的。”萨姆说。
“我们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些你所谓的‘虚拟人’都是你伪造出来的。”
“我没有伪造任何东西。”萨姆说。
“但我们的证据证明,一切都是伪造的。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并没有重新获得意识,更没有重生,他们不能和任何人交流。”
“你说的‘不是真的’是指他们没有死而复生?”萨姆觉得很震惊。
“当然了,埃尔林先生,”柯特妮说,“我们说的不都是这个意思吗?”
“如果你说的是这个意思,那我承认,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那些人确实没有死而复生。”萨姆说。
“让我提醒你,先生,你所说的一切我都会记录下来。”
“我们并没有宣称这个程序能让人死而复生,那样也太恐怖了。”
“但你在欺诈你的客户,你让他们掏出几千乃至上万块钱,你告诉他们,他们能和自己死去的亲人对话交流,但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水中望月、雾里看花。”
“呃,也可以这么说。”萨姆觉得不能和这个柯特妮硬碰硬。
“那么,你是承认欺诈喽?”
“当然不是,我可没有欺诈,但你的那句话说对了——水中望月、雾里看花。”
“什么?”
“它只是一种幻觉,人们所要的其实正是这种幻觉。”
“幻觉?”
“它不是欺诈,是真实的。电脑程序对那些死去的人的资料进行研究和整理,然后创造出一个虚拟人的形象。我并没有暗中操作什么,更没有以那些死人的名义去编写电子邮件。其实,如果那些人还活着,邮件里的话也正是他们会说的话。”
“那我们怎么知道呢?”
“你自己来试一试就知道了。”
与柯特妮的咄咄逼人相反,采访梅丽德丝的记者杰森·皮特曼却是彬彬有礼,他请梅丽德丝吃午饭,说边吃边聊。他们在一家咖啡馆碰头,聊了几个小时,梅丽德丝详细介绍了程序的工作原理。她说他们很高兴能有这个机会,帮助那些处于人生最低谷的人们,她描述了沙龙的状况,并特别介绍说,他们会确保客户在使用程序时、伤心难过时,都不会是一个人独自承受。她还把一些用户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交给了这位记者,这些用户都表示愿意接受记者的采访。然后,杰森·皮特曼问了她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跟我说说萨姆·埃尔林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怎么想出这样一个绝妙的点子的?”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比梅丽德丝更适合回答这个问题了,而她也很乐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采访接下来又进行了一个多小时。
“先这么说吧,他很聪明。他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只是还没有人去做,他很擅长解决问题。你知道吧?我的外婆去世了,他是那么为我感到难过。其他人都对我说,‘节哀顺变’,‘我也记得我外婆去世的时候’之类的话。萨姆也对我说这样的话。但他还对我说了一句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说的话,他说:‘也许,我们可以让外婆离得不是那么遥远。’”
“这句话难道不是有点……有点奇怪吗?”杰森·皮特曼说。
梅丽德丝耸耸肩,“那个时候,谁管得上奇怪不奇怪呢?我当时非常伤心,压根儿不知道该对别人说什么。其实,在我们的文化中,我们都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当别人失去了至亲至爱的人时,我们只会说节哀顺变,赶紧振作起来吧。当我们自己不是当事人时,我们就是这样想的。但当我们亲身经历这样的悲伤时,我们会把自己封闭起来,躲在角落里伤心,不希望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觉得,那些外人嘴上说的是‘节哀顺变’,心里想的却是‘你赶紧好起来吧,这样我们才能继续一起喝酒出去玩’。”
“但这不正是整个过程中一个重要的部分吗?”
“什么意思?”
“这个‘重生’程序不就是为了帮人们度过悲伤的阶段吗?帮人们振作起来、开心起来?”
“是。一开始,它能帮你开心起来,因为它能缓解你对亲人的思念。你可以和已经去世的亲人聊天、沟通,这让你更好地去记住他们。它还能让你开口谈论自己的感情。萨姆给我们的这个东西不仅仅是一种安慰,它也是一种应对悲伤和失落的新方法。”
“但这不就意味着你永远都不会真正悲伤,这样,你也就永远都好不了呀?”
“没有人愿意真正走出来,”梅丽德丝说,“遗忘、向前看、不再伤心……这些比死亡更加可怕。”
“但是,往前走也意味着一种愈合、一种成长,不是吗?”
“你还是可以愈合、可以成长,”梅丽德丝坚持说,“但我们可以让最能帮助你的那个人来帮助你愈合、帮助你成长。”
“那个人已经不在人世了,”杰森·皮特曼说,“还能怎么帮?”
“有了我们的程序,就能帮。”
第二天,CNN电视台屏幕下方滚动播出的节目预告中写的是:“‘重生’程序创始人承认,‘……当然它不是真的。’”而《西雅图时报》的头版则是,“悲伤、愈合、向前看?西雅图一新公司表示‘你再也不用这样了。’”
接下来,萨姆感觉到,全世界所有的报纸、杂志、电视台和网络媒体好像都给他打来了电话,记者们用粗鲁的态度问着各种粗鲁的问题。戴希尔说,任何炒作都是好的宣传。萨姆却觉得,那些人问的问题都很蠢,其实,谁在乎自己看到的是什么呢,就让人们相信他们想相信的好了。只有梅丽德丝觉得接受不了大家的误解,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这个程序的情况,也比谁都了解这个程序发明者的内心。
“我真希望他们都能看到你的善良、你的大方,”她对萨姆说,“都能了解你一开始会发明这个程序的初衷。”
“为了追你?”
“为了送给我这份不可思议的礼物,为了帮助大家应对亲人的死亡。在整个人类历史上,死亡就是一件无法改变、无法逆转的事,会让人悲痛欲绝。但你改变了这一切,这是一个奇迹。”
“你这么会宣传,难怪让你负责公关工作。”萨姆故作轻松地说。
“我真希望他们能够欣赏你的聪明才智。”
“这可就难啦,”萨姆说,“只有足够聪明的人才能懂我。再说,天才在世的时候都是不被世人所理解的,等我死了,他们就会把我奉若神灵了。”
“是,但到那个时候,你就已经死了呀。”
“电脑中虚拟的我会感到满足的。”
“那对我又没有什么帮助。”梅丽德丝说。
“实际上,是对我没什么帮助,”萨姆说,“对你才大大地有帮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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