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德：要是英格兰人打赢，条约就由他们来订，到时候，只好求上帝保佑可怜的法兰西了！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得打仗，查理。我会先激励你。我们必须把勇气表现在双手上。嗳，对了，还要用双手祈求勇气。
查尔斯：（从王座下来，再一次跨过房间，以逃避她咄咄相逼）啊，别再谈上帝和祷告了，我受不了老是在祷告的人。该祷告的时候祷告，难道还不够糟糕吗？
贞德：（怜悯他）你这个可怜的孩子，你这一辈子从来没祷告过，我必须从头教你。
查尔斯：我不是小孩子，我是成年人，还做了父亲，我再也不要人家教我了。
贞德：嗳，对了，你有个小儿子。你一过世，他就是路易十一世。你不为他打仗吗？
查尔斯：不，那个可怕的小鬼。他恨我，他恨每一个人，自私的小畜生！我不要小孩子来烦我，我不想做父亲，我不想做人家的儿子，尤其是圣路易的儿子。你满脑子所想的好事，我一样也不想做，我只要我行我素。你为什么不能开心你自己的事，也让我关心我自己的事呢？
贞德：（再度表示轻蔑）关心你自己的事就如同关心你自己的身体，那是使你生病的快捷方式，什么是我的事？在家里帮母亲的忙。什么是你的事？摸摸巴儿狗、吸吸棒棒糖。我说那是糟粕粪便哪！我告诉你：我们在此间要做的是上帝的事，不是我们自己的事。我有上帝的信息要传达给你，你一定要听着，即使你会心惊胆裂也要听。
查尔斯：我不要信息，你能够告诉我什么秘诀吗？你能够医疗吗？你能够把铅变成黄金或做诸如此类的事吗？
贞德：我能够把你变成国王，在汉姆兹大教堂。看来，这奇迹还要费点功夫。
查尔斯：要是我们去汉姆兹大教堂，来个加冕，安妮会想要一些新衣服，我们供应不起的，我现在这样子就很好了。
贞德：你这样子！这是什么样子？比我父亲手下最贫穷的牧羊人还不如。除非你被授任圣职，否则你就不是你自己的法兰西国土的合法主人。
查尔斯：怎么说，我也不会成为我自己国土的合法主人。授职典礼可以偿清我借贷的抵押吗？我连仅剩的一亩地，都已经抵押给大主教和那个胖暴徒了，我甚至还欠蓝胡子钱呢。
贞德：（热切地）查理，我来自这块土地，而且在这块土地上千活，从而获得我的力量。我告诉你：这块土地要你来公道地统治，要你来维持上帝的和平，而不是要你拿去当铺抵押掉，像喝醉酒的妇人把自己孩子的衣服给典当掉一样。我打从上帝那儿来告诉你：你要跪在大教堂里，庄严地把你的王国奉献给袍，永远永远奉献给袍，做他的侍从、做他的管家、做他的士兵、做他的仆人，而成为尘世上最伟大的国王。法兰西的泥土就会变得圣洁，法兰西的士兵会成为上帝的士兵，反叛的公爵会变成违抗上帝的叛徒，英格兰人会跪地求饶，求你让他们平安回到他们合法的家乡去。要做一个可怜的小犹大，背叛我，背叛派遣我来的上帝吗？
查尔斯：（终于为之所动）喔，要是我敢就好了！
贞德：我敢、敢、我就是敢，奉上帝之名说话！赞成或反对我呢？
查尔斯：（兴奋了）我来冒险一试，我预先警告你，我会维持不多久的，但我会冒险一试。你等着瞧好了。（跑向主门，大叫）喂！回来！大家都回来。（一边跑回对面的拱门，一面对贞德）你要注意支持我，不要让我给人家恐吓。（探过拱门）来吧！你们大家：全宫廷的人，（他坐在御座上，此时，廷臣匆忙进来就先前的位置，一面窃窃私语，一面纳闷不解）现在，我是骑虎难下了。管他的，就干下去吧！（向侍从）叫大家肃静，你这小畜牲，听见没？
侍从：（如前一回，抢过一根长戟，不断撞击）为国王陛下肃静，国王要说话了。（专横地）喂，你们静下来可以吗？（静默）
查尔斯：（起身）我已经把军队的指挥权授给这少女了，少女会随她高兴处理。（他走下了坛座）
全场惊讶。拉·伊荷高兴之余，以铁手套猛拍铜制的护膝。
拉·德贺慕耶：（转身威胁查尔斯）这是怎么一回事？军队归我指挥的呀！
当查尔斯本能地退缩之际，贞德迅速地把手搁在他肩上，查尔斯由于奇特的费力挣扎而扭成一副极怪异的姿态。他突然当着宫廷大臣的脸，轻侮地捻指头。
贞德：这就是给你的答复了，粗暴唠叨的老头。（她预感时机已然成熟，突然拔出剑来）谁拥护上帝和他的少女，谁跟我去欧荷雷昂？
拉·伊荷：（失去理智，也拔剑）拥护上帝和他的少女！去欧荷雷昂！
全体武士：（热烈响应）去欧荷雷昂！
贞德满面生辉，跪下来感激上帝。全体都跪下来。惟独大主教以手势表示祝祷，拉·德贺墓耶心智崩溃，咒骂不停。
第三场
欧荷雷昂，1428年4月29日。杜诺瓦，年26，正在银色芦瓦河南岸的一小块土地上踱来踱去。他的长矛竖立在地上，矛上有一面小三角旗，在强劲的东风中飘扬。他的盾牌上左侧有对角斜纹（表示庶出），放置在矛的旁边。他手中拿着指挥杖，身材健壮，负载盔甲轻松容易。他的额头宽阔，下颔尖削，因而构成一张等边三角形面孔，有任事积极负责的迹象，表情显示出他这个人本性善良而能干，但不矫揉造作，不存愚昧的幻想。他的侍从坐在地上，双肘搁在膝盖上，双手握拳撑住脸颊，无所事事地注视着流水。时近黄昏，主仆两人都为芦瓦河的怡人景致所感动。
杜诺瓦：（停顿下来，瞄飘扬的小三角旗片晌，疲乏地摇摇头。又踱起步来）西风、西风、西风。娼妓呵。该放荡不拘的时候，你偏坚定不移；该坚定不移的时候，你偏放荡不拘。银色芦瓦河上的西风呵——什么字眼跟芦瓦押韵？（他再度看小三角旗，并朝它挥拳）改变风向吧，该死的东西，改变吧，英国妓女的风呵，改变吧。我说哪，西、西（他咆哮一声，又继续默默踱步，但马上又说话）西风呵！放荡的风，任性的风，脂粉气的风，吹越过水面的歪风，你永远不再吹了吧？
侍从：（突然跳起站立）看！那边！她走了！
杜诺瓦：（从梦幻中惊起：急切地）那里？谁？少女吗？
侍从：不：是鱼狗，像蓝色闪电，这金鸟进入那丛灌木了。
杜诺瓦：（失望透顶）就是这么回事吗？你这个天杀的小白痴，我恨不得把你抛到河里去。
侍从：（熟知主人，并不害怕）看起来快乐得不得了，那蓝色的闪光。看！又来了一只！
杜诺瓦：（急切奔向河边）那里？在那里？
侍从：（用手指）正穿过芦苇。
杜诺瓦：（愉快了）我瞧见了。
他们目随鱼狗的飞驰，直到鸟进入掩蔽处为止。
侍从：你昨天就是因为未及时赶上，没看到它们，对我大发雷霆的。
杜诺瓦：你知道你哇啦哇啦叫的时候，我正好在盼望着少女到来。下一回，我会给你点颜色看，让你去哇啦哇啦叫。
侍从：这些鱼狗不是挺可爱的吗？要能逮到就好了。
杜诺瓦：你想抓它们，我就逮住你，把你关在铁笼里一个月，教你尝尝牢笼的滋味。你真是个讨厌的小鬼。
侍从：（笑出声来，蹲坐如前）！
杜诺瓦：（踱步）蓝色鸟啊蓝色鸟，我既对你友善，你当为我变风向，不对，这没有押韵呀。他为你犯了罪，这好一点，不过嘛，没有意义。（他发现自己靠近侍从身边）你这个讨厌的小鬼！（他转身离开他）头系蓝色束发网、鱼狗色泽的玛利亚，您舍不得赐我一阵西风吗？
西边一名哨兵的声音：站住！谁在那里？
贞德的声音：少女。
杜诺瓦：让她通行。这儿，少女！到我这儿！
贞德身穿光耀夺目的盔甲，气急败坏地冲进来。风熄了；小三角旗无力地垂下轻拂着长矛；但是杜诺瓦全神贯注在贞德身上，没注意到。
贞德：（直率地）你可是欧荷雷昂的庶子？
杜诺瓦：（冷漠而严肃，指着他的盾）你看看那左侧对角斜纹。你是少女贞德吗？
贞德：正是。
杜诺瓦：你的部队呢？
贞德：后面数哩。他们骗了我。他们带错了，把我带到河的这边来。
杜诺瓦：是我叫他们做的。
贞德：你干嘛呢？英格兰人在另一边呀！
杜诺瓦：两边都有英格兰人。
贞德：但是欧荷雷昂在另一边呀，我们必须在那边打英格兰人，我们怎么渡河呢？
杜诺瓦：（冷酷地）有一座桥。
贞德：那么，奉上帝之名，我们过桥去攻击他们。
杜诺瓦：看似容易，其实办不到哪。
贞德：谁说的？
杜诺瓦：我说的。年纪比我大、头脑比我好的人看法也一样。
贞德：（直截了当地）那么，年纪比你大、头脑比你好的人就是笨蛋；他们愚弄了你；他们现在还想愚弄我，把我带错地方，带到河的这边来。你难道不明白，我给你带来的帮助，比任何将领、任何城镇得到过的帮助都要强吗？
杜诺瓦：（耐心地微笑）你本身的？
贞德：不！是天主的帮助和忠告。通往桥梁的路怎么走？
杜诺瓦：你耐心不够，少女。
贞德：这是讲耐心的时候吗？敌人就在我们的门口了，我们却还站在这里，无所事事。喔，你为什么不作战？听我说，我要为你驱除恐惧，我——
杜诺瓦：（开怀大笑，挥手叫她走开）不，不，好女孩，要是你为我驱除恐惧，我就会变成故事书里头的好骑士，但却会变成军队的坏统帅。算了！让我来把你塑造成一位军人。（他带她到水边）你看得到桥这一头的那两个堡垒吗？大堡垒？
贞德：看得到。这些是我们的，还是神咒兵的？
杜诺瓦：安静，听我说。只要人在这些堡垒任何一个里头，有十名士兵，我就能够据以抵抗一团军队。英格兰人有十名的十倍以上的神咒兵，据守这些堡垒，在抗拒我们哪！
贞德：他们不能据守堡垒抵抗上帝。上帝并没有把那些堡垒底下的这块土地赐给他们，他们是向他偷来的；他把这块土地赐给我们，我要攻下那些堡垒。
杜诺瓦：单枪匹马？
贞德：我们的士兵会把堡垒攻下来，教会率领他们。
杜诺瓦：一个人也不会跟从你。
贞德：我不会回头看看是否有人跟上来。
杜诺瓦：（赏识她的勇气，热忱地拍她肩膀）很好，你身上有军人气质，你爱上战争了。
贞德：（吃惊）噢！大主教还说我爱上宗教哩！
杜诺瓦：我祈求上帝恕我——有点儿爱上战争，爱上这个丑陋的魔鬼，我就像一个有两位妻子的男人一样。你想做一个有两位丈夫的女人吗？
贞德：（就事论事）我永远不嫁丈夫。杜尔有个男人告我毁弃婚约；我原来就没跟他订婚约呀。我是军人，我不要被看成女人。我不要打扮得像女人。我不喜欢女人喜欢的东西：梦想着情人、金钱。我梦想着发动冲锋陷阵、梦想着布置大炮，你们军人不知道怎么使用大炮，你们以为凭大喊大叫、凭烟雾，就可以打胜仗。
杜诺瓦：（耸耸肩）不错，有一半时候，炮兵确是得不偿失。
贞德：嗳，小伙子，可是你不能用马匹来打垮石头城墙呀，你一定要有大炮，而且要有很多很多的大炮。
杜诺瓦：（对她的亲昵露齿而笑，报以响应）嗳，小妮子，有决心，有牢固的云梯，就可以爬过最坚硬的墙呀。
贞德：我们一到达堡垒，我一马当先上云梯。庶子，我挑激你，谅你不敢跟上来。
杜诺瓦：你不该挑激一位参谋军官，贞德，只有小部队的军官才可以恣意炫耀匹夫之勇。再说，你要知道，我是把你当做圣徒，而不是把你当做军人欢迎的。我手下有勇无谋的蛮徒太多了，问题是他们帮得上帮不上我的忙。
贞德：我不是有勇无谋的蛮徒，我是上帝的仆人。我的剑是神圣的：是在凯瑟琳教堂的神坛后面发现的，那是上帝为我藏在那里的；我也许不能拿它来砍一下。我内心充满勇气，不是怒气。我要一马当先；你的士兵会跟上来：这就是我最大的能耐。但我一定要做，你不可以阻挡我。
杜诺瓦：时机正好。我们的士兵不能过桥突击，攻下这些堡垒。他们必须从水面过来，在这一边，从背后攻打英格兰人。
贞德：（她的军人意识呈露锋芒）那就制造木筏，把大炮摆上去；让你的士兵渡河过来我们这里。
杜诺瓦：木筏已准备好，士兵也上去了。可是还得等上帝。
贞德：你是什么意思？是上帝在等他们吧。
杜诺瓦：那么，就请上帝给我们一阵风。我的船筏在下游，他们不能逆风逆流上来的。我们必须等到上帝改变了风向。走吧，我带你去教堂。
贞德：不去。我爱教堂，可是英格兰人不会向祷告投降的。他们除了猛打乱砍之外，一无所知。在我们打垮他们之前，我不上教堂。
杜诺瓦：你一定要去，我有事要你在教堂办。
贞德：什么事？
杜诺瓦：祈求一阵西风。我祈祷过了，而且奉献了一对银烛台。但我的祷告没有响应。你的祷告可能会有，你又年轻又天真无邪。
贞德：噢，是的，你说对了。我要祷告，我要告诉圣凯瑟琳，她会请上帝给我们一阵西风。伊，快带我去教堂。
侍从：（剧烈打喷嚏）哈——啾！
贞德：上帝祝福你，孩子！走吧，庶子。
他们两人走出去。侍从站起就来要跟上去。他拣起盾牌，正在拔长矛之际，发现小三角旗此刻向东飘扬。
侍从：（抛下盾牌，兴奋地喊叫他们）领主大人！领主大人，小姐！
杜诺瓦：（奔回来）怎么回事？鱼狗吗？在哪里？（他急切地往上游望去，搜寻鱼狗）
贞德：（加入他们行列）喔，一只鱼狗！在哪里？
侍从：不，风、风、风（手指小三角旗）：就是那个东西令我打喷嚏的。
杜诺瓦：（看小三角旗）风向已经变了。（他手划十字）上帝表示意思了。（跪下，把指挥杖递给贞德）你来统帅国王的军队，我做你的部下。
侍从：（望向河的下游）船筏已经出发了。正在溯河而上，非常像样。
杜诺瓦：（站起）现在往堡垒去吧。你挑激过我敢不敢跟随你，你敢领先吗？
贞德：（眼泪夺眶而出，双手环抱住杜诺瓦，吻他的双颊）杜诺瓦，亲爱防军队伙伴，帮助我，我的眼睛因泪水而看不清了，把我的脚放上梯子，说“上吧，贞德”。
杜诺瓦：（拖开她）不要介意眼泪，往大炮火光冲去。
贞德：（勇气一振）啊！
杜诺瓦：（拉她与自己并立）为上帝和圣丹尼斯。
侍从：（尖叫）少女！少女！上帝和少女！万岁——！（他一把抓超盾牌和长矛，随他们两人身后，蹦蹦跳跳离开，兴奋至极）
第四场
一个英格兰军营的帐篷。一个脖子粗大的英格兰牧师，50岁，坐在餐桌旁的凳子，正在认真地写字。桌子的另一端，一位仪表堂堂的贵族，年46，坐在一把精美的椅子上，翻阅一本有插图装饰的祈祷书，这位贵族怡然自得。牧师正吃力地按捺自己的怒气。贵族的左边有一张空的皮凳子，餐桌在他的右侧。
贵族：这就是我所谓的技艺，天底下没什么东西比一本漂亮的书更精致了：排版精巧，字体浓黑，镶边漂亮，图片美丽又安择得巧妙。不过，这个年头，大家只“读”书，反而不“看”书。有些书也可能像腌肉，麦麸的订单，像那些你正在胡乱写的东西一样。
牧师：我不得不这么说，大人，你对我们的情况倒是很冷静，的确很冷静。
贵族：（轻蔑地）怎么回事啊？
牧师：事情是这样的，大人，我们英格兰人打败仗了。
贵族：这种事经常在发生，你也知道，只有在史书或者歌谣里，敌人才会永远打败仗。
牧师：可是我们已经打败好几次了，先是欧荷雷昂——
贵族：（嗤之以鼻）哦，欧荷雷昂！
牧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大人，你又要说，那很明显是魔法、巫术的例子。可是我们被打退了：札中、孟恩、博西加和欧荷雷昂没两样。现在我们在巴特被痛宰，约翰托卜特被掳。（扔掉笔，泫然欲泣）我痛心，大人，我实在痛心，眼睁睁地看一群外国人打败自己的同胞。我受不了。
贵族：哦！你是英格兰人，是吗？
牧师：当然不是，大人，我是斯文人。不过，我跟阁下一样，都是在英格兰出生的，这是有区别的。
贵族：你很依恋这块土地，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