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语言交际复杂性的表现及其成因
语言交际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信息交流活动。这种信息交流活动融合了生理、物理、心理、个人、社会等众多因素,显得变化多端,错综复杂。语言交际的复杂性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表达主体与接受主体的“心”、“意”对应与错位
语言交际过程中表达主体与接受主体的“心”、“意”关系极其复杂,既有“说者有心,听者有意”的“心”、“意”对应,也有“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或“说者有意,听者无心”的“心”、“意”错位。这种交际双方的“心”与“意”的对应和错位共现于人类的语言交际,显现了语言交际的复杂性。贾平凹《废都》中有这么一个情节:大画家汪希眠的夫人经庄之蝶介绍与唐宛儿相识,她在与唐握手时说:“天下倒有这么白净的人,我要是男人,舍了命都要去抢了你的!”一句话却说得唐宛儿噎了气,脸上顿时失了光彩,直到庄之蝶让她与柳月认识了,才缓过劲来,但再不正眼看汪夫人,只和柳月说个不停。后来唐宛儿逮着个机会又揶揄了汪夫人几句,何以如此呢?就因为这唐宛儿抛夫弃子,与周敏私奔来到此地。汪夫人并不知道此事,唐宛儿的多心对接了汪夫人的无意,造成了语言交际的障碍。
表达主体与接受主体的“心”、“意”错位主要是由接受主体的独特心理因素造成的。
2.语言交际信息差的存在
语言交际过程包含有信息的发送、传递、接收三个阶段。这三个阶段任何一个环节产生障碍都会出现发送信息与接收信息的不同一,即差距:信息的增殖、损耗与偏离。
接受主体接收的信息多于表达主体发送的信息谓之信息增殖。接受主体接收的信息少于表达主体发送的信息谓之信息的损耗。信息损耗的极限就是听不懂、看不懂,无法交际。信息的偏离是指表达主体发送的是此信息,接受主体接受的却是彼信息,接受的信息与发送的信息出现了转移。这种信息的偏离从接受者角度来说有无意偏离和有意偏离之分。
语言交际中的信息差是一种客观存在。从理论上说任何一次语言交际其信息的传递与接收之间都存在着信息差,因为编码信息与解码信息不可能绝对等同。所以我们可以说信息差是语言交际中的普遍现象,只不过相对每次交际而言,其信息差有大小之别。信息差有的会妨碍语言交际的正常进行,甚至影响到人际关系,但有的并不影响正常的语言交际活动,甚至有益于正常的语言交际活动。各种各样信息差的存在使得语言交际复杂多变、丰富多彩。
3.交际目的与效果的统一和背离
交际产生于目的,每次语言交际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目的,只是这种交际目的或者说交际意图通过语言形式,也就是通过话语显示出来时,可能与实际交际效果相统一,即达到了目的,实现了意图,也有可能目的与效果相背离。例如:
大学者胡适,学贯中西。长于文章,也善于辞令,但有一次却因言辞不当讨了个难堪。那是在某个宴会上。胡先生遇到长他十几岁的齐如山先生,没话找话地说了这么一句:“齐先生,我看你活到九十岁绝无问题。”齐老先愣了一下,然后说道:“我倒有个故事。有一位矍铄老叟,人家恭维他可以活到一百岁,他愤然作色日:‘我又不吃你的饭,你为什么限制我的寿数?’”胡适先生一听急忙道歉:“对不起,我说错了话。”
胡先生的本意是恭维齐老,但齐老已是七老八十的人了,因此用“九十岁”来恭维就不像恭维,倒像是诅咒了。胡先生疏忽了说话对象的特定条件,使得说话目的与效果南辕北辙。
这种目的与效果的背离其结果是说话人所不希望的,是消极的。但也有目的与效果的背离,其结果却是说话人所希望的,是积极的,这可以说是歪打正着。
语言交际相当复杂,因为作为交际主体的表达者与接受者充满个性色彩,交际时所凭借的语言形式(话语)内涵丰富,话语所依赖的语言环境又是千姿百态。我们认为语言交际复杂性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四方面:
1.交际主体复杂
语言交际的表达者与接受者是独特的“这一个”,作为交际的主体,他们不可能完全相同,无论是外在的还是内在的因素。他们的年龄、性别、身份、个性、气质、心理、认识能力、知识水平、语言功底、语言风格、文化背景等等都会存在或多或少,这样那样的差异。这种交际主体之间的差异性使得交际活动绝不是你传递什么我就接受什么,你怎么传递我就怎么接受这种毫不走样的机械运作,而是充满了主观能动的复杂的信息交流。《半月谈》杂志曾载有这么一件事:在我国的雪域天山,活跃着一支由12个少数民族战士组成的连队。一次,维吾尔族班长买买提带哈萨克族新兵塔拉哈提去“哈纳”。塔拉哈提很高兴地打扮一新。当班长领着他从厕所“方便”回来时,塔拉哈提满脸愠怒,说自己被捉弄了。原来,“哈纳”在维吾尔语里指“厕所”,而在哈萨克语里指“城市”。交际主体语言基础的不同造成了这么一次令人发笑的语言交际。
除了上述显性的表达者与接受者个体差异的复杂之外,交际主体的复杂还体现在有的语言交际过程还牵涉到潜在的交际主体——第三者。我们都会有这种体会,两个好朋友正谈着一件什么事,谈得兴高采烈,可突然来了一个外人,两个好朋友的交谈方式可能会有些变化。有时有第三者在场,为避开第三者我们的话语可能隐晦曲折,曲里拐弯,令第三者难解其意。可见第三者的存在对于表达主体的编码活动有着积极的影响和强烈的制约作用。因而语言交际看起来只是表达者与接受者两个人的事,但涉及第三者就不是两个人的事了,语言交际活动如果不考虑第三者这个潜在的交际主体(当时并未参与表达者与接受者的交际活动),十有八九是会出问题的。例如田东照的小说《秋天的故事》中有一个某首长到农民王老虎家视察的情节:
首长笑着在王老虎肩上按了一下说:“你是老虎我都没怕,可你这么紧张,看来我比老虎更可怕了。是不是我很可怕呀?”
王老虎擦了一把脸说:“你这么大的官,倒比乡里村里的干部还和气哩。”猛醒到乡书记在场,担心敬了山神惹恼了土地爷,忙又补充说,“乡上村里的干部虽说常训人,也是为我们好。我们村长就脾气不好,可为大伙办事,大伙就非选他当村长不可。”
王老虎考虑到了第三者,所以说了一段补充性的话,假如没有这段补充的话,那真有可能敬了山神,惹恼了土地爷。
第三者因为并未加入表达者与接受者的语言交际活动(至少当时还未加入),因而容易被忽略,可能造成交际的缺憾。另外,有时注意到了第三者的存在,但不了解第三者的情况,编码失误,或者第三者误解、多心等也有可能造成语言交际的缺憾。例如甲对乙说:“现在的厂长经理没有好人,没有一个不贪污的。”而在场的第三者丙的父亲就是一位厂长,丙与甲、乙相识,但相互了解不多。听了甲的这番话,丙十有八九会多心,会误解甲的,果真如此效果就不会令人满意了。
2.交际语境复杂
语言交际总在一定的语境下进行,语境对语言交际具有制约、生成、转化等多种作用。语境包括众多的内容,例如上下文,前言后语,交际所处的特定的时间、空间,特定的场合,特定的情景氛围等。构成语境的因素极为错综复杂。无论是表达主体还是接受主体要对具体交际过程所有的语境因素点滴不漏地认识和游刃有余地把握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尤其是对潜在的语境因素认识和把握异常困难。因为语境因素的复杂,从而也导致语言交际的复杂,一个缺乏对具体交际语境的洞达和适应能力的人,其语言交际是难以顺畅和完美的。如:
“银都”饭店的酒吧,彩灯旋转,光色变幻,忽红忽绿,闪得人眼睛发胀。摇滚霹雳,立体音响,震天撼地,颤得人心发慌……
只有沙发还挺舒服,大老李一坐下,就给埋进去了。
猛不丁,一个软绵绵的声音问道:“先生,你喝点什么?”
大老李原不曾想到这是问他呢,等明白过来,赶忙说:“随便。”
酒吧女郎笑吟吟地说:“还是请先生点一样。”
先生?我也算先生?大老李觉得可笑。
正在这时,小马赶来了。他坐在大老李对面,问那女郎:“有什么饮料?”
“有可乐、雪碧、椰汁、粒粒橙、柠檬茶……”
“来两杯柠檬茶。”
女郎送来两杯柠檬茶,小马才说:“大老李,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也不嫌寒碜。”
“我怎么了?”
“到这种地方,得讲派。问你要什么,你就大大方方地要。”
“要了谁给钱?”
“你要随便,你当就不给钱了?她真要给你端一杯人头马,还不把你坑了?”(范荣康《梦中的女孩》)
大老李显然缺乏对所处环境的洞达、适应的能力,其回答是不适合这种语境的。平常到亲朋好友家作客,面对主人的问话“喝点什么?”,作为客人,为了减少主人的麻烦(很多时候也不是如此,而是汉民族传统文化的积淀:含蓄,想要什么也不直说),通常我们好回答:“随便。”这个“随便”还是较为得体的。但现在身处灯红酒绿、富丽堂皇的饭店酒吧,这么答就不得体了,既不“派”,又可能给自己惹下麻烦。
3.交际的媒介:语言形式复杂
(1)语言的意义与话语的含义关系复杂。语言的意义指语言体系中的意义,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字面意义。话语的含义是指特定语境中语言形式所体现的实际意义。语言交际中语言的意义和话语的含义有离有合,呈现相当复杂的形式:
有时表达者所用到的语言形式其语言意义和话语含义是密合的,相统一的,无“辞面”与“辞里”的分离,接受者可以“照辞直解”,不必去寻求什么言外之意、弦外之音。
有时表达者所用到的语言形式其语言意义和话语含义是背离的,不统一的:“或转用此义来表达彼义,如比喻、比拟、借代、拈连、移就、婉转、避讳等用法;或扩大、缩小语义而用之,或故意大词小用、小词大用;或反用语言的原意而言之(如倒反)等等。”
语言交际过程中语言意义和话语含义相统一的语言形式要用,语言意义和话语含义不统一的形式也要用,从表达角度而言这二者有个选择问题,从接受角度而言有个区分的问题。在实际交际过程中表达者如果不能选择,接受者不能区分,会使得语言交际难以顺利进行。既然语言交际中语言形式存在着语言意义和话语含义的分合问题,那么对语言交际的双方而言就不是简单的语码选择与接受,而是相当复杂的编码与破译了。如:
方达生 竹均,怎么你现在会变成这样——
陈白露 (口快地)这样什么?
方达生 (话被她顶回去)呃,呃,这样地好客,这样地爽快。
陈白露 我原来不是很爽快么?
方达生 (不肯直接道破)哦,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你好像比从前大方得——
陈白露 (来得快)我从前也并不小气呀!哦,得了,别尽捡好听的话跟我说了。我知道你心里是说我有点太随便,太不在乎。你大概疑心我很放荡,是不是?
这是曹禺剧作《日出》中描写方达生与他早年恋人陈白露的一场谈话。方达生说得有点吞吞吐吐,因为他不肯直接道破陈白露“放荡”、“堕落”,在努力选择合适的语言形式。方达生选择了语言意义与话语含义相背离的语言形式,语形表面上是“好听的话”,而实际用意却与此完全相反,这样可避免直说可能对陈的刺激。方的话语因为不能“照辞直解”,因此一开始陈未能领悟其真意,造成语言交际的障碍,后来从方的吞吐情态,根据说话的背景(即剧本下文点出的“一个单身女人,自己住在旅馆里,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推断出了方话语的实际含义。
(2)同一语言形式可以表达不同的思想内容。
语言交际过程中表达者可以临时赋予话语以种种特定的含义,接受者又可以根据自己的体验对同一话语所传递的信息作出不同的理解。
(3)不同的语言形式也可以表达相同的思想内容。如:
“我懂了,什么事有机会才下手?”
“什么叫‘有机会才下手’?这是共产党的语言?”顾荣又微微瞪起眼,略含不满地嗔道。
“啊,啊……”冯耀祖满脸堆笑,“什么事要因势利导,实事求是!”
同一种意思有多种说法,这是人类的语言艺术。冠冕堂皇的言语比露骨的言语更含蓄,因而也更可怕。(柯云路《新星》)
4.审美要求复杂
马克思在著名的《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说过:“……人类能够依照任何物种的尺度来生产并且能够到处适用内在的尺度到对象上去;所以人类也依照美的规律来造形。”事实也表明,人类对于自己所关涉的事物都是“在它满足了实用的需要之后,同时要它满足审美的需要”。语言交际活动也是如此。语言交际活动最根本的目的是传递信息、情感,通过双向的信息沟通完成自己的交际意图,实现自己的交际目的。然而语言交际活动并非简单进行信息、情感的交流与沟通,而是在进行实用追求的同时,还有一种审美的追求,否则语言交际活动就会单调乏味,缺少生气。人们表情达意通常要求准确、鲜明、形象、生动。“准确、鲜明”可以说是语言交际的实用追求,“形象、生动”可以说是语言交际的审美追求。正如钱冠连先生在《美学语言学》中所说:“在一切言语活动、言语行为中,人总是要选择能够迎合自己生命的动态平衡的需要并引起舒心悦耳的美感的话语形式。”可以这么认为:语言交际活动中凡是适当而生动、形象、机智、富有创造性的语言表达都可以使交际信息产生美感,具有美感的交际信息无疑会有助于交际效果的提高。
语言交际有审美要求的一面,而审美要求有其自身的特殊性。这主要体现在创造性和反常性上。人们的审美通常有“喜新厌旧”的特点,因而“要激起美感,必须尊重欣赏者喜新厌旧、推陈出新,既要稳定又要变化,既要保守又要发展,既要重复又不要重复的审美心理规律”,亦即审美需有创造性。相对语言交际而言,语言交际的内容和话语形式如果新颖、独特,常常会唤起交际对象产生某种欢迎的态度和愉悦的情感。
人们的审美常常超越常规,这就是所谓“反常性”。比如说以错为美、以怪为美、以曲为美、以不通为美等在审美领域十分正常,语言交际中的超常表达可以说是这种审美反常性在言语行为中的反映。
语言交际的审美要求能增大听、读者想象、联想的跨度,使之在获取说、写者所传递的基本理性信息的同时,真切地感受和把握事物的内在风骨和神韵,获取一种审美信息,得到较强的美感享受。
语言交际的审美要求使得语言交际更加复杂,无论是表达主体的信息编码,还是接受主体的信息接受都充满了“创造”与“再创造”,语言交际也因之错综复杂。
(原载《钦州师专学报》1999年第1期)
话语角色定位及其语言表现形式
一、话语角色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