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戏剧主义修辞批评理论中,有一个重要的术语——“修辞幻象”,谭学纯与朱玲先生将其引入广义修辞学,并作为广义修辞学体系建构中的一个极其重要的概念。他们在《广义修辞学》中认为:“语言表达的修辞化一方面使人们更容易接近外部世界;另一方面又阻隔人们对外部世界的洞察,因为语言提供的,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而是一个对真实世界进行选择、分割、重组、包装后的修辞文本,它不是世界的真实图像,而是经过重新编码的世界,是语言制造的幻觉——修辞幻象。”“蓝领”作为指称现实世界的符号,通过修辞化的表述而在主体的心理层面幻化,并定型为修辞话语,一次又一次地作用于接受者的视听感官从而产生符码化了的审美幻象。只是不同国度的“蓝领”因现实群体有别,修辞化表述有异,所以语言制造的幻觉也会有所不同。比如身着边已磨破的李维斯牛仔裤、叼着万宝路香烟、手里拿着蓝带啤酒、脚上蹬着CAT工装鞋,已经幻化为美国蓝领粗犷、不修边幅、强健、自由的经典形象。而中国蓝领群体本身和其他群体对于蓝领都有一些共同的价值特征和个性特征认知,中国的“蓝领”在修辞化的表述中被语言制造成了一个有着结实强壮的体格、性格沉稳刚毅、穿着休闲、话语表达直率爽朗的男性形象的修辞幻象。有意思的是,相对的“白领”,被汉语修辞化的表述制造成为一个整洁细腻、清秀婉约、身着名牌的都市女性的修辞幻象。显然“结实强壮的体格、沉稳刚毅的性格、着装休闲”这么一种男性形象,不是现实世界中“蓝领”的本来面目的描摹,而是心理经验的偏离,它只是真实世界之中的客观经过修辞话语的改造,变化为幻象世界中的一种审美幻象,它是接受主体置身语言世界中的语言幻觉。
二、“蓝颜知己”
所谓“知己”,是指彼此相互理解而情谊深切的人。应该说“知己”这个词语对其反映的对象及其关系的概括舍弃了性别的差异,只是在传统文化的浸润之下更多用于男性之间。
从性别角色而言,知己有同性与异性之别。长期以来,异性之间知心相交,只有一个以男性为中心的称谓“红颜知己”。“红颜知己”这个称谓由来已久,它以男性为视点,其实质是男性话语对女性的一种修辞命名。它昭示着男性对社会的主宰,反映着男性对“爱情之外的爱情,友情之内的友情”的向往与追求,体现出男性的生活取向和情感关怀。本来按逻辑演绎,异性之间知心相交有男性视点的称谓,也该有女性视点的称谓。但是千百年来只存在“红颜知己”这个以男性为中心的异性知心相交称谓,以女性为中心的异性知心相交称谓一直是个空语符。这种存在与缺失,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说,是男女地位不平等的一个缩影,从语言学的角度来说,是语言不平衡现象的一种反映。
然而随着E时代的来临和社会开放程度的空前提高,随着现代家庭的大门对变化中的社会的渐渐敞开,随着早已在社会各个领域粉墨登场、大显身手的现代女性对全方位情感关怀的清醒认识与追求,以女性为中心的异性知心相交称谓“蓝颜知己”便应运而生。
据我们的观察,“蓝颜知己”一词应该产生于20世纪90年代末,其语义目前还有些暧昧,有时指男性情人(《文摘周刊》2002年9月27日有篇文章叫《女总经理怒杀“蓝颜知己”》,此文所说“蓝颜知己”就是男性情人),但更多的时候指称生活在女人身边或远方、关系介于情人与朋友之间的那样一种男人。作为女性的知己,这种男人能走进她的心灵,与她无话不谈,给她温暖与牵挂,但又不是她的爱情故事的主角。
“蓝颜知己”这一词语是以已有的“红颜知己”为构形框架,采用反义类推的方式而创造出来的。它从产生到现在语形还不完全统一,有人写作“蓝颜知己”,也有人写作“男颜知己”,还有人写作“蓝(男)颜知己”。如:
和很多女人聊天,才清楚很多现代女性喜欢一种“蓝颜知己”的称呼。(WWW.COOl—trip.com)
乖乖在夜晚11点30分的沿江路上疾行,她在给她的“蓝颜知己”阿朋打电话,要他过来接她继续去泡吧。(函阁《有时爱情……》,《南方都市报》2003年4月19日)
赵小姐有一位“男颜知己”。他是一个耿直、乐观、豁达的男人。(倪早菊《都市另类的情感追踪》,《羊城晚报》2002年2月23日)
拥有男颜知己的女人很聪明,她深知女人与生俱来的细密琐碎,妙用男人大气之中的柔肠百转,为自己的心灵租借一个安全的避风港。(WWW.baidu.com)
她们认为男人可以有红颜知己,女人为什么就不可以有蓝(男)颜知已呢?(5loveu.myrice.com)
他们一般称女方为“红颜知已”,称男方为“蓝(男)颜知己”。(dear.etang.com)
词汇学的研究告诉我们,类推是构造新词语的极其重要的思维方式。以某个词语(通常是高频词语)为对象,采用类义、近义、反义联想类推可以创造出一个或一系列新词语。如,由“文盲”类推出“科盲”、“法盲”,由“先进”类推出“后进”,从“空姐”类推出“空嫂”,又从“空嫂”类推出“军嫂”、“警嫂”等等。显然,“蓝(男)颜知己”是以“红颜知己”为造词框架,着眼于性别特征的对立,反义类推便创造出“男颜知己”;着眼于原词的色彩词,反义类推便创造出“蓝颜知己”。
本来从色彩对立的角度,与“红”相对的颜色词可选的有“黑”(如,红道黑道、《红与黑》)、“白”(“红白喜事”、红军白军)、“绿”(“红男绿女”、“绿肥红瘦”)、“蓝”(“红军蓝军对抗演习”)。人们之所以舍弃“黑”、“白”、“绿”而选择“蓝”,有两个原因,一是“黑”、“白”、“绿”的语义联想愉悦感不及“蓝”,或者说,“黑”、“白”、“绿”修辞意义的审美意味不及“蓝”;二是因为“蓝”与“男”音近,这样“蓝颜知己”既与“红颜知己”有着巧妙的色彩词对接关系,又近音提示了性别特征,为语义的理解提供了方便。
我们预测“蓝颜知己”的语形终将会取代“男颜知己”和“蓝(男)颜知己”的语形。很显然“蓝(男)颜知己”的语形是一种过渡语形,它的存在是因为“蓝颜知己”刚出现时人们对其陌生,为了便于语义理解加一“男”作说明,可是随着“蓝颜知己”使用频率的增高,其语义为人们所熟悉,这种语形便无存在的价值,在语言系统内在调节机制的作用下,肯定会退出使用领域。而“男颜知己”的构词理据与“红颜知己”有异。“红颜”本指年轻人的红润脸色,特指女子美艳的容颜,引申指美女。“红颜知己”的“红颜”由红润的脸色而指美女,进而指女性,是建立在隐喻认知的基础之上(汉语中“红”族语词指女子大抵都有这种隐喻认知,如“红妆”:女子盛装,用以指美女;“红粉”:胭脂和铅粉,女子的化妆品,引申指女子;“红袖”:红色的衣袖,借指女子的艳色衣衫,也指艳妆女子),而“男颜知己”之“男颜”便破坏了这种隐喻认知的思维模式。虽然在汉文化传统中“蓝颜”并不具有“红颜”那样的隐喻性,但它毕竟保持了与“红颜”在色彩范畴上的一致性,而且也可认为在与“红颜”的对立中临时被赋予了一种隐喻色彩。另外“蓝”与“男”音近,在词形上具备了一定的语义标识性。
所以我们认为人们在使用中会逐渐趋向认同于“蓝颜知己”这一语形。其实在目前,“蓝颜知己”的使用频率要远远高于“男颜知己”与“蓝(男)颜知己”。我们曾于2003年某日在新浪网随意输入“蓝颜知己”,网页搜索结果为3080个,而输入“男颜知己”,网页搜索结果只有212个,而且还包括了“蓝(男)颜知己”的形式。这或许也能进一步证明我们的预测。
谭学纯、朱玲伉俪在论述“话语权和表达策略”时说过这样一段话:“在以男性为主角的社会秩序中,艺术创造的主体是男性,男性创造了女性形象、设定了女性价值,以及表现女性形象、体现女性价值的话语,其间纵或夹杂着女性微弱的声音,也是对男性话语的摹拟、对男性审美标准的认同,女性的自我承认往往要通过男性的承认来实现,女性的价值往往要交付男性评判,既然女性所进入的,是男性文化为她们预设的‘他者’秩序,这就意味着女性不得不委屈地借助男性话语而‘在场’,意味着女性无法摆脱男性话语为自己命名。”显然“红颜知己”是男性控制话语权的产物,是男性所创设的女性形象。而“蓝颜知己”虽立足女性,展现女性所创设的男性形象,但在以男性为主角的社会秩序中,这种凸显女性的声音是微弱的,而且也无法完全摆脱男性话语来为自己命名。我们觉得“蓝颜知己”这一词语在现实与网络中风行反映了都市女性的情感价值取向,和“红颜知己”一样,它也不过是人们的一种情感寄托而已,我们应以一种平常的心态来对待它。
(原载《亳州师专学报》2005年第4期,《柳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6年第1期。)
漫谈语素“老”
语素“老”比较活跃,在言语活动中出现的频率较高。它有
时意义比较实在,体现词的基本意义,语言学家们称之为词根;
有时意义比较空灵即没有固定的词汇意义,只表示一定的语法意
义或感情色彩等,语言学家们称之为词缀。如:
老调、老者、老账、老虎、老乡、老师
前三个词中的“老”意义较为具体实在,体现了词的基本意义(“调、者、账”也分别体现了词的基本意义)。“老调”“老帐”中的“老”很明显是“陈旧”的意思,“老者”的“老”是年岁大的意思,它们都是词根。后三个词的“老”同前三个词中的“老”不同,其意义很不具体,没有什么实在的词汇意义,它们不是“陈旧”、“年岁大”等等意思,我们可以说“小老虎”、“小老乡”,“小”、“老”在此组合并不矛盾,“老师”呢,也不一定非得是年纪大的,年青的(“小老师”)还多着呢,后三个词中的“老”是词缀。
作为词缀的“老”构词时,可以处于词首,也可以处于词尾,处于词首的叫前缀,处于词尾的叫后缀。前缀“老”只用于称呼人、排行次序、某些动植物名称。有时“老”表示亲切意味,但是只是“有时”而已,其色彩并不固定。如:
老李、老百姓、老大、老小、老鼠、老鹰
鲁迅的小说《阿Q正传》“革命”一章写了赵太爷怕革命革到他的头上,为向阿Q讨好,居然称阿Q为“老Q”,以此表示亲切。这里“老”加在人的称谓之前就有表示亲切的情态作用。“老Q、老王”之类中,“老”的情态色彩是固定的,但“老鼠、老鹰”等中的“老”就很难说表达什么样的感情色彩了。可见,前缀“老”的色彩并不固定。
前缀“老”的色彩不固定,但是后缀“老”的色彩却是固定的,它总是表尊敬的感情色彩,而且是极其尊敬的感情色彩。
后缀“老”一般紧跟姓之后,如“郭老”(郭沫若)、“董老”(董必武),也有在姓名之后,如:
九十多岁的梁漱溟老,给我写了一幅字条:“相交期久敬,志道毋远求”……
(沈醉《今日冤家路宽》,《报告文学》1986年第1期)
或在名中某字后面,比如有人称修辞学家陈望道先生为“望老”。(《修辞学习》1984年第3期)
或在姓与名中某字,后面,如“陈望老”——陈望道。再如:
足下首先提出文章学,我非常赞成,这是传统的民族化的倡议。我相信语文学界的泰斗前辈叶圣老一定也会同意的。(张寿康《汉语学习丛论》)
对年纪较大的,德高望重的又称“×老”,这里的“老”多少还带有一丁点儿词汇意义,不过已经够虚化了,它的主要作用是表示极其尊敬的感情色彩。我们说它是词缀(后缀),或者说是准词缀,不是词根。有人认为“现代汉民族共同语里没有专职表示情态色彩的词缀”(王勤、武占坤《现代汉语词汇概要》),我认为现代汉民族共同语里有专职表示情态色彩的词缀,后缀“老”就是一个。
前缀“老”与后缀“老”表情色彩不同,因此对同一个人称“老×”或“×老”绝不一样。小说《方教授焚稿断痴情》(《作品》一九八三年第五期)的一个情节很能说明问题。这个情节是这样的:
年过半百的方正在某电影制片厂修改一个电影文学剧本。其公开身份是A大学的图书馆馆员(到电影厂不久,A大学将他晋升为副教授)。由于他其貌不扬,加上不修边幅,极不时髦,人们瞧不起他。有一位青年作家“信手翻翻他的稿子以找出疏漏之处,待他回来后晒而正之”。然而,“展卷一看,竟惊呆了:娟秀,隽永的蝇头小楷!一律的繁体字!接着看了开篇的一章:语言娴熟,文字洗练,情节动人,引人入胜!”这位青年作家“倒吸了一口凉气,头上也有些湿漉漉,象做了贼一样溜出了方正的房间,从此不敢擅入”。接着作品写道:“白此,人们再也不敢小瞧,连称号也变了,以前人们称他‘老方’,渐渐改称‘方老’了。两个字前后顺序的颠倒,标示了一个人价值的升降!”
为什么由“老方”到“方老”标示了一个人的价值的升降呢?原因就在于前缀“老”和后缀“老”的表情色彩不同。“老方”中的“老”只表亲切意味,在这里甚至连亲切意味有没有还值得考虑,人们瞧不起方正,恐怕因为年龄的关系称之为“老方”的。而“方老”中的“老”是后缀,我们说过了,它表极其尊敬的感情色彩,须知,只有德高望重之人才能称之为“×老”啊,由“老方”到“方老”当然标示了一个人的价值的升降。
我们说后缀“老”表极其尊敬的感情色彩,并且用于姓名之后,那是就普遍话来说的,至于方言中的后缀“老”,则不一定用于姓名之后,表尊敬的感情色彩。善于描绘湘西风土人情的老作家沈从文的代表作《边城》里就有“大老”、“二老”的说法。如:
从祖父和那长年谈话里,翠翠听明白了二老是在下游六百里外沅水中部青浪滩过端午的。但这次不见二老,却认识了大老,且见着了那个一地出名的顺顺。
这里的“大老”、“二老”实为“老大”、“老二”之意,是湘西方言,后缀“老”表序数,不表尊敬的色彩,另当别论。
(原载《语文学习与研究》1986年第6期)
略论借代式称呼语
在人与人的交往活动中,不同的称呼不仅反映了说者与听者的角色关系,也透露出说者的情感倾向与文化教养。心理学研究表明,交往中人们对别人如何称呼自己是十分敏感的,称呼得当,能使双方产生心理相容,称呼不当,会使人不快,影响交往的顺利进行。
从修辞结构角度而言,现代汉语称呼语有的采用借代方式结构而成,有的采用非借代方式结构而成。我们把采用借代方式结构而成的称呼语称作借代式称呼语。
借代式称呼语即采用与对方(听话人)密切相关的事物来称呼对方。从言语交际的实践来看,现代汉语借代式称呼语主要有以下几种表现形式:
1.特征代本体
借被称呼对象的某种特征或标志代替被称呼对象而构造成的称呼语。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