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给,抽支烟吧。《参考消息》上说,抽一支烟要少活五分钟,我就不信。一个人咋能知道自己活多长?那五分钟又从啥时候扣起?”
我说:“抽就抽。反正多活五分钟少活五分钟,对我来说无所谓。”(张贤亮《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小说月报》1985
由于有上下文,特别是下文这种语境的制约,“抽就抽”带有无所谓的情绪是十分明显的。
“A就A”还能表达无可奈何等情绪。如:
(15)李世昌还想争辩,可是见程微也跟着人们笑咪咪地举起了右手,只好无可奈何地说:“十分就十分,下回再不改,说甚也没脸要这标准工分了,大家说行不行!”(王子硕《评工会上》,转引自张静《新编现代汉语》上册)
李世昌觉得自己不够条件,不该得十分,可是大家要给他评十分,没办法只好同意了,说“十分就十分”,表现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
6.A就A式带语气“吧、呗”等,语气显得和缓委婉,如果不带语气词往往显得生硬直率。
上面举例带语气词“吧”的较多,这里只举带“呗”的一例和不带语气词的一例,以便体会其语气的不同。
(16)志华嘴一噘说:“还是我瞎扯呢,外面谁不知道你俩的事儿?”
“知道就知道呗!”志强掩饰不住内心喜悦地顶了一句。(曹鸿骞《命运》,《安徽文艺》1978.3)
(17)“我说的!怎么?不满意?有本事你就去告吧!”虎虎火了:“告就告,你当我不敢?”(潘保安《老二黑离婚》,《汾水》1979.10)
二、A就A在M
1.上文我们说过A就A式A的功能类别很宽泛,各种动词性成分都能替代A,非动词性成分一般也能替代A。但是在“A就A”后加一“在”,变成“A就A在……”之后,A的功能类别是否还是很宽泛呢?根据我们收集的材料来看,A就A在M中的功能类别不是很宽泛,相反是十分狭窄的,A绝大多数是形容词(单音节的为多),此外是一部分动词,其他词性的用例没见到。另外,“A就A”的A可以是词,也可以是词组,而“A就A在M”的A只能是词,不能是词组。
我们来看几个例子:
(18)这条标语写得好,好就好在它用了一个“等”字,把“易燃品”、“爆炸品”和“危险品”等概念的关系弄清楚了。(孙煜《这条标语写得好》,《逻辑与语言学习》1982.3)
(19)可是事情怪就怪在他居然也染上了官瘾,而且对这个微不足道的官也馋出了牙齿血。(吴扬《梁吕怪杰》,《芙蓉》1986.1)
(20)想起那次危险,如果自己爬在第一个,决无人拉他一把,非摔死不可;如果爬在最后一个,决无人喊叫,也就完蛋,巧就巧在刚刚夹在中间,才得化险为夷,平安无事。(高晓声《山中》,《高晓声1980年小说集》)
(21)他们大都是些个小知识分子,有头脑,会钻空子:一不到外边去搞娘儿们,二不申请讨老婆,却在内部偷着谈恋爱,私订终身。难就难在这儿。(赵大年《“二七八团”》,《中篇小说选刊》1985.6)
(22)妙就妙在吴军长有力的手势上……(同上)
(23)烟峰说:“亏就亏在你纯粹是卖豆腐的。……(贾平凹《鸡窝洼的人家》)
(24)事情复杂就复杂在这里。(程贤章等《中国大陆有一位年轻人》,《特区文学》1986.1)
(25)人漂亮就漂亮在脸上。(李占恒《“学问家”遭难》,《作家》1984.8)
在上面这些A就A在M式中,A都是形容词。其他词性的成分一般不能进入这种格式。如:
*笑话就笑话在……
*战争就战争在……
*这么就这么在……
*那里就那里在……
*马上就马上在……
*亲自就亲自在……
这些格式中的A分别是名词、代词和副词,因此格式不能成立。
部分动词可以代替A,进入格式,不过这时“在M”一般是“在……上(里)”表示动作行为的方位、处所。比如:“吃亏就吃亏在他手里。赢就赢在这招上。”
(26)在做这些调查以及掌握这些情况的迅速、准确方面,岳拓夫这个技术处长,一点也不比人事处长逊色,也许还要略高一筹。高就高在这工作完全是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进行的。就是在他妻子闵惠芬面前,他也没有露过半点蛛丝马迹。纵观历次政治运动,许多人败就败在自己的嘴上。(张洁《条件尚未成熟》,《1983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评选获奖作品集》)
这里“高就高在M”,“高”是形容词,因此“在M”不是“在……上(里)”这种形式,而“败就败在M”,“败”是动词,因此“在M”是“在……上”形式。
当然,A就A在M式,如果A是动词,那整个格式一般是“A就A在……上(里)”等,如果A是形容词(特别是双音形容词),少数情况也可用“A就A在……上(里)”这种形式,如例(22)。
A就A在M式,A是形容词还是动词,结构的语义重点往往有别,这一点留待后文讨论。
2.A就A式在上文有先行词语作引导,即有引导词语,A就A在M式一般在上文也有引导词语,有时引导词语没有出现,这种引导词语往往是隐性的,是潜在的。例如:
(27)同伴们的想法并不错,是宗松生错了,错就错在他的心事异乎寻常,别人猜不到。(高晓声《山中》)
“是宗松生错了”的“错”就是“错就错在M”的引导词。由这个引导词“错”引导出“错就错在他的心事异乎寻常,别人猜不到”这种格式。
(28)下面的例子里有一个借助于“歧疑”手法构成的小笑话:
“要面子”和“不要脸”实在也可以有很难分辨的时候。不是有一个笑话么?一个绅士有钱有势,我假定他叫四大人罢,人们都以能够和他板谈为荣。有一个专爱夸耀的小瘪三,一天高兴地告诉别人道:“四大人和我讲过话了!”人们问他“说什么呢?”答道:“我站在他门口,四大人出来了,对我说:滚开去。”
这个小笑话,妙就妙在把四大人跟小瘪三讲的具体内容“保留”了一下。(谭永祥《修辞新格》)
按照一般的说法,该是这样的“这个小笑话很妙,妙就妙在……”,如果是这样,那显然引导词在上文是出现了的,可是此例不是这样,引导词“妙”并没有出现。不过只要我们读读这则小笑话,就会感到它“妙”,这个“妙”是存在于上文的字里行间的,是潜在着的,因此它虽然没有出现,我们读着“妙就妙在……”,前后并不感到不自然。
当然也有少数A就A在M式,其引导词没出现,也很难说是潜在于上文,比如(22)就属这种情况。A就A在M式对引导词语的要求没有A就A式严格。
3.A就A,后A不需要再带其他成分就能单独表意,进行交际,它是自足的。A就A在M式,后A因加了“在”,必须再带其他成分,即M(M可以是各种词组,也可是方位、处所词),才自足,才能表意、进行交际。换句话说“A就A”成话,“A就A在”不成话,只是半截子话,必须说成“A就A在M”才成话。
4.A就A在M式,虽然用带有假设意味的“…就…”的形式,但一般并不着重假设关系。它是用假设的语气来表示肯定,或肯定性质、动作行为产生出现的原因,或肯定动作行为存在或出现的处所。
(1)A就A在M式,如果A是形容词,此时,实际上在M与A之间存在着因果关系,M是因,A是果,我们说A,就是因为有了M,有了M我们才说A,显然这里强调的是因。这种A就A在M式可以变换为“之所以A,是因为M”这种溯因式因果句式。
(29)……这首诗好就好在:它既刻画了红梅的自然特征,又形象地体现了某种人的本质,由实到虚,虚不离实,虚实结合。(胡安良《“联想”略谈》,《修辞学习》1985.4)
说这首诗“好”,就是因为“它……合”,因为“它……合”,所以才说它“好”,很明显M与A之间存在因果关系。
(29)可以变换成溯因式因果复句:
说这首诗好,是因为它既刻画了红梅的自然特征,又形象地体现了某种人的本质,由实到虚,虚不离实,虚实结合。
A就A在M常常是对先行词语A的断定,断定它的理由是什么呢?格式本身就对这种理由加以申述,由果来溯因。例如:
(30)从现代汉语的富于变化的特点来看朱自清散文的语言的确是关的,美就美在不拘一格、不断创新,既保持了我国现代汉语的民族特色——朴素、清新和富有表现力,又丰富了现代汉语的构词手段和不断扩大了它的表现力。(晨曦《论朱自清散文的语言美》,《学语文》1985.4)
说朱自清散文语言是美的,有什么理由呢?理由就是:“(朱自清散文的语言)不拘一格、不断创新,既保持了我国现代汉语的民族特色——朴素、清新和富有表现力,又丰富了现代汉语的构词手段和不断扩大了它的表现力。”因为有这个理由,所以说朱自清散文的语言是美的。由此也可以看出A就A在M实际上是对引导词语(确切地说应该是由引导词语加其他成分构成的命题)进行论证,论证它的真实性。
“A就A在MY”式,A是形容词时,格式肯定、强调的是性质产生出现的原因,这时格式可记为“A1就A1在M”。某些动词进入“A就A在M”,格式强调的是动作行为产生出现的原因,这种格式应归入“A1就A1在M”。如例(26)的“许多人败就败在自己的嘴上”,强调的是“败”的原因:“嘴”(当然这里用的是抽象的引申含义)。
下面我们来探讨一下“A1就A1在M”的逻辑基础。
上面我们说过“A1就A1在M”,M与A1之间有因果关系;另外这种句式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成分M,作者或说者总是断定了的。由这两点可以看出“A1就A1在M”的逻辑基础是假言推理。
(30)包含了这样一种假言推理:
如果谁的作品的语言是不拘一格、不断创新,既保持了我国现代汉语的民族特色——朴素、清新和富有表现力,又丰富了现代汉语的构词手段和不断扩大了它的表现力,那么他的作品的语言无疑是美的。
朱自清的散文语言具有这个特点。
所以,朱自清的散文语言是美的。
(2)某些动词进入A就A在M式,格式肯定、强调的不是动作行为产生或出现的原因,而是肯定、强调动作行为存在或消失的方位、处所。此时A就A在M记为:A2就A2在M。如:、(31)烈性子的人叫:“往哪儿撤呢?死就死在这,活就活在这,我不走了!”(杨朔《三千里江山》)
“死就死在这,活就活在这”分别突出了“死”和“活”的处所。
A2就A2在M,“A2”与“A2在M”之间存在着条件关系。如(31)意思是:如果死就死在这,如果活就活在这。从这个例子亦可看出“A2就A2在M”的逻辑基础是假言判断。如果用P代表A2,q代表“A2在M”,那么“A2就A2在M”格式的逻辑基础可以刻划为:
P→q
(原载《阜阳师范学院学报》1989年第3、4期合刊)
参考文献:
[1]张静:《新编现代汉语》上册,上海教育出版社,1980年。
[2]吕叔湘:《单音形容词用法研究》,《吕叔湘语法论文集》(增订本),商务印书馆,1984年。
略论几种句式的逻辑基础
由于语言和思维的特殊关系,任何句法结构都有它的逻辑基础。本文略谈现代汉语几种复句句式的逻辑基础。
一、A,何况B
“A,何况B”这种句式属递进复句。递进复句一般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由浅入深式,如:
我不但有一个惬意的铺位,而且还有像姐姐一样的同窗呢。(喻杉《女大学生宿舍》)
这类我们不讨论。另一类是我们将要讨论的以“A,何况B”为代表的以深证浅式。
“A,何况B”这种以深证浅式常用反问的口气说出进一层的意思,含有“不说自明”、“不在话下”之意。它前面的分句是后面分句的衬托,自然要求后面分句的意思推进一层,这是一种强调的说法。
“A,何况B”表达推理。它表示什么推理呢?
有人认为它表达一种新的推理形式,“这种推理可以名为超前类名推理,也可以不另立名目,把它属在类比推理之下,作为类比推理的另一种形式”。
我们不以此为是。我们认为“A,何况B”这类递进复句表达假言推理,只不过省略了假言大前提,剩下小前提和结论,用一个含有反问语气的句子来表达罢了。比如:合肥都下雪了,何况哈尔滨?
我们知道,哈尔滨气候比合肥冷得多,下雪时间比合肥也早得多,合肥下雪了,哈尔滨肯定下过雪了。这样在人们的头脑中形成一个常识性的假言判断:如果合肥下雪了,那么哈尔滨肯定下过雪了。这就是这个复句的隐含意义,这个复句的“背景”。“A,何况B”都有类似于此的隐含意义(“背景”)。上面这个例子前一分句肯定了“合肥下雪了”这样一个事实,所以合乎逻辑地推出结论——“哈尔滨肯定下过雪了”,只是后一分句用反问形式表达了这个意思。值得注意的是这个结论的语言形式省略了谓语,判断的谓项没有直接表达出来。“A,何况B”复句后面分句B的谓语大都承前省略。
“A,何况B”表达的假言推理是这样的:
如果p,那么q;
p’
所以q。
为了进一步说明“A,何况B”表达假言推理,我们不妨作一比较:
(1)如果我们连死都不怕,那么流点血也是不怕的。
我们连死都不怕。
所以,我们流点血也是不怕的。
这是一个典型的假言推理。现在我们把它的假言大前提隐去,写成:
(2)我们既然连死都不怕,当然流点血也是不怕的。
这里“既然”一词有断定后面句子为真之意。(2)全句语意和(1)的并没有什么改变。(2)一般是承认它表达假言推理的。我们再将(2)变换句式:
(3)我们连死都不怕,何况流点血呢?
(3)同(2)语意也没有什么变化(当然语势是有些变化的)。那么,我们承认(1)(2)表达假言推理,不也应该承认(3)也表达假言推理吗?
总之,我们认为“A,何况B”这类递进复句表达假言推理,也就是说它的逻辑基础是假言推理。
二、即使A,也B
“即使A,也B”这种形式,从语法上说,有时是单句,有时是复句。如:
(1)(但是烧掉,他是绝对不愿意的。)即使在那令人恐怖的日子里,他也没有起过这种念头。(贺慈航、谢曼丽《教授和他的儿子》)
(2)即使我们的工作取得了极其伟大的成绩,也没有任何值得骄傲自大的理由。
(1)是单句,(2)是复句。本文只讨论作为复句的“即使A,也B”的逻辑基础。“即使A,也B”的类别归属人们的看法不一致,有的归入假设复句,有的归人转折复句,有的称之为让转复句。我们赞同第三种观点。让转复句除了“即使A,也B”式外,还有“纵使A,也B”等等,它们的逻辑基础都一样,讨论了“即使A,也B”的逻辑基础,实际上就是讨论了让转复句的逻辑基础。
“即使A,也B”这种让转复句的逻辑基础是什么呢?
有人认为让转复句表达假言判断,把它概括在“如果p,那么q”的形式中。这种概括十分勉强。我们认为“即使A,也B”这种让转复句表达假言选言推理。
“即使A,也B”总是最大限度地假定有利或不利的条件,而得出与此相反的结果;不只如此,句中还暗含了一种最低限度的不利或有利的条件及其结果。这种暗含的条件与结果是不说自明的,它往往表示一般事理和常识。这是不能忽视的,因为它是句子实质意义的一部分。一个句子的实质意义不仅包括直接说出来的,还应该包括那些省略或隐去的部分。显然把“即使A,也B”概括到“如果p,那么q”(p→q)之中,不可避免地舍弃了那种暗含的条件与结果,这样一来何让步之有?
“即使A,也B”强调的是正句所表示的结果。它强调在最大限度的不利或有利的条件下与在最低限度的有利或不利的条件下,都有某种结果,而事实上也只有这两种条件,因此总有某种结果。可见“即使A,也B”实际上表达了这样一种假言选言推理:如果p,那么q;如果p,那么q。或者p,或者P,总之,q。这种假言选言推理又称为简单构成式二难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