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梦湘?她为何赎身后又进了玥绛楼?”容若大惑不解。
“要知此事的真正原因,恐怕只能去问遥梦湘本人了,”青云说道,“不过风传她同上官府有很大的渊源。据我所知,那玥绛楼里的女子分为四个等级,各称作‘簪宫’‘珠秀’‘宴女’‘泣奴’。‘簪宫’是其中最有身份的女子,‘珠秀’次之,‘宴女’是主宴会陪酒之人,只有‘泣奴’专为冶浪之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身份最为低贱。在我看来,上官赫与玥绛楼大有联系,很多‘簪宫’‘珠秀’都为其收买,专来笼络此地的官宦子弟,以求官官相护,富贵永延,遥梦湘应该就是其中一位身价不菲的‘簪宫’……”
“原来是这样,”容若似有所悟,“那现在这玥绛楼的鸨妈是什么来历?”容若问道。
青云皱了皱眉:“说起这鸨妈,也没什么来历,好像本也不是什么有钱人……”
“那她不是玥绛楼的主人?”
“应该不是……”
“今日我在玥绛楼遇见一位名叫瑾儿的女子,此人文思斐然,相貌不俗,就连鸨妈见她也似乎很是恭敬……”
“公子所言莫非是玥绛楼的第一才妓莫瑾儿?”青云问,“今日公子若是遇见了她,那当真是极有缘分了……”他笑着说道。
“此话怎讲?”容若不解。
“那玥绛楼虽为风月场所,却也沿袭了很多当年乐馆的编制。玥绛楼分为潇湘馆、醉香阁、萱绣堂三个主要的部分,萱绣堂为镂花拨柳、穿针刺绣之所,汇集很多心灵手巧的女工,为绣楼;醉香阁为舞楼,是万花舞娘遥梦湘主管之所,里面都是一些曼妙佳颜、玉袖生风的绝色女子,擅长艳歌媚舞,为舞楼;而潇湘馆,专司鼓乐琴瑟、赋词谱曲,乐工都是一些心清如玉、心思缜细的聪慧女子,为乐楼。而这潇湘馆的‘簪宫’就是公子遇到的江南第一才妓莫瑾儿。她的身世几乎没有人知道,只听说她五岁之时便来到这玥绛楼,只消一年便将那琴筝鼓瑟学了个精通,之后又醉心于诗词歌赋,当之无愧地成了那玥绛楼潇湘馆内的第一人。她谱出的曲子很多名妓都争相传唱,就连江南的众多名门才子也纷纷慕名买场,一时间她便有了‘江南第一才妓’这个称号。”
“这样说来,也难怪鸨妈对她毕恭毕敬了……”容若说道。
“确实如此,不过这女子的厉害之处还不仅于此,”青云说,“据说莫瑾儿最奇的地方在于她对玉石的鉴赏能力。这种本事好像不是后天习得的,江南很多玉行都请过她为玉石估价。如今这玉石的价值,其起伏波动深受赏玉风气的影响。莫瑾儿赏玉的奇才众所周知,她称赞的玉石价值自然更高些……”
“她竟也有识玉之能……”容若思忖着。
“少爷!”门外跑进来一个少年,一身布衫,白净的脸上冒着些细密的汗珠,手中还举着一封信,“少爷,老爷到了……”
鸿源街自我来到这里时就是这般热闹,听闻此街阔达洪顺,是帝王视察江南时所乘辇车的必经之路,因此在百姓眼中这里遍地是鸿昌之气,很多富商抛金万两在此置办产业,只为沾些富贵之气。
我来到了上次那位老汉的货摊前。
可摊主已经换成了一个秃头秃脸的和尚。货摊很简陋,像是直接脱下自己身上的破布褂摊在地上铺就而成,上面简简单单地摆着几把刀和斧子。那和尚身穿白布衫,脚蹬一双草鞋,眯着眼睛坐在小木凳上,一脸悠哉哉地叼着大烟斗,那惬意的神情仿佛不是身处这南来北往的闹市,而是在自己乡间的草屋前看着一地的西瓜。
我看了看他,欲言又止,转身打算离开。忽然,那和尚一扯嗓子,竟开始吆喝起来:“银斧金刀,杀猪宰猫……快来看啊,一磨就亮了嘿……”
我望着他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道是该惊讶还是该笑。
对面钰宝斋的门帘一挑,一个头戴圆帽,身穿青色缎衫子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他冲我一笑,朗声道:“瑾儿姑娘,里面请吧……”我一见,那人正是钰宝斋的鸣掌柜。
“瑾儿姑娘好像很长时间没来我的钰宝斋了,”鸣掌柜笑道,“在下新得了一块美玉,如何标价还真有些拿不准,因而想请瑾儿姑娘指点一番……”
“鸣掌柜过誉了,”我推辞道:“是鸣掌柜这钰宝斋让我长了见识才对。”
“姑娘无需过谦,里面请……”
后堂的门帘一掀,一个普通的书房出现在我面前。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到后堂,平日里来时都只是把玩一些摆出来的玉器,有时鸣掌柜会拿出一些新到的玉玩石皿同我欣赏,可径直地进这书房还是头一次。
“姑娘请坐……”鸣掌柜一指桌前的椅子道。
书案干净利索,一方砚台摆于桌角,墨色里透着莹莹玉光,仿佛是极为罕见的玉砚。面前放着一只精致的红木盒子,雕花的纹理散发着幽幽古香。
这钰宝斋果然深藏不漏!我心里暗暗道。
“打开看看……”他在对面坐下,一指那红木盒子……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打开。
“紫玉荷珠!”我一惊。
“紫玉……”鸣掌柜身后的壁橱“吱呀”一声转开,一个白须髯髯的老者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一身长布衫,面容瘦削,孱弱似有些病态,但眼中有神,精神尚好。
我看着他,似乎分外眼熟。
“翡翠簪秋水,烟斓织霓裳。紫玉仙台去,神女梦无殇……”那人苍然道,“紫玉,还记得老朽吗?”
“伯父!”我惊道,“您是方伯父!”
望着面前岁月斑驳的面容,我心中涌起千层波澜。这首诗还是方继尧方伯父教于我的,儿时日日萦绕耳边,怎么可能忘记!
方继尧苍然一笑:“或许现在我应该叫你瑾儿才对,好姑娘,长大了……”他看着我,眼中似有泪水。
而我已然哽咽。
“这些年您去哪了?”
方继尧长叹一声:“世事难料,过去的就且让它过去吧,”他一指鸣掌柜,“他是我的徒弟鸣善,想必你也很熟识了,这次便是他将我救出囹圄。伯父这次来,唯一想做的就是找到你。尤府遭奸人陷害,抄家灭门,极盛而衰,以致京城人人心中惶惑不安,唯恐避之不及。不过,所幸还有你,”他望着我道,“绣娘已经不在了,她的女儿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否则,我即便死了也无颜见你的泉下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