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跟朕说说,今日溜出宫去,长了甚么见识。”
皇太女殿下一声不吭立在当地,头低下去。身旁站着温亦儒和李璟两位侍读公子。
女帝陛下接过萧妙音递上来的茶,却始终端在手里,一双冰霜似的眼睛来来回回打量着宁赐身上那一件楠华锦的衣袍,仿佛是寒风扫过一般,宁赐下意识缩了缩肩,不敢抬头。
“朕准许你十天一休,是怕你如今年幼,学业繁重累坏了身子。”
气氛压抑沉闷中,越瑢女帝居然微微笑了,那笑意里有说不出的阴冷。
“朕准你平日无事可随几位陪读公子出游,是想让你历察民情,不至生于高墙深院,长于妇人之手,不识民间疾苦……朕准你化名出宫,是不想让你给皇苏惹是生非……可是,苏宁赐……告诉朕,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暗黄色灯光照耀下,越瑢女帝脸庞秀美绝伦,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二十八年的岁月雕琢仿佛没有在她面容留下任何痕迹,唯独随时日变迁,帝王气息越发凌厉。龙涎香尊贵韵味浮动中,越瑢女帝微微俯身,注视着面前的小女儿:“你逃学,化名宫琦秀去茶馆听书。为了一个小厮,跟朝中大臣的千金打架……动用皇苏名义,调用太子阁暗卫横行京师,惊扰百姓……苏宁赐,凭这些罪名,朕可以关你一年的禁闭。”
一字一顿,不高的语调却如同惊雷,一个接一个砸了下来。只听得宁赐脸色微微发白,委屈的泪水在眼圈里打着转转,却倔强的不肯落下。越瑢女帝见状,不动声色抿了一口茶:“你觉得委屈?”
宁赐伸手抹掉眼泪,声音里却是微带哽咽:“母亲既然知晓一切,我还要说什么呢?”
越瑢女帝冷笑一声,转向温亦儒:“温公子,皇太女为何会与尚书家的女孩子起了争执?一字一句道来,如有不实,严惩不贷。”
温亦儒微微行了个礼,语声一如既往低沉温润,自在悦耳:“回陛下,皇太女殿下与臣等原本打算在天上居客栈品茶听书,却不意遇见尚书千金鞭打说书小哥。皇太女殿下一时气愤上前喝止,却被那位小姐用鞭子抽伤了手臂……太子阁暗卫现身护主,不曾想惊扰了众人……说来天上居原本是温氏家产,皇太女殿下在天上居受惊,臣罪不容辞。”
“哦?”越瑢女帝的眼神状似不经意扫过宁赐手臂,隔着轻纱一条紫红伤痕若隐若现。似乎是疼痛难忍,宁赐细小的胳膊始终在微微颤抖,咬紧牙关不肯让泪水掉下来。越瑢女帝秀眉微蹙,冷笑一声:“功夫不如人家高,贸贸然上前怎能不讨个亏吃。这次算是给你长记性了,下次遇见旁人打架,别没个眼力见儿,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往上冲。”
越容女帝身后,大侍女萧妙音无语扶额:陛下,您明明是心疼的要了命,却偏偏把话反着说。您瞧,皇太女殿下被您这一激,受不了了吧?
眼瞧着宁赐的眼泪就要下来,萧妙音赶紧朝萧玉音使个眼色,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向前,拉起宁赐细小的胳膊,先摸出手帕替她擦擦眼泪,而后好生安慰道:“殿下莫要多想。陛下的意思是,殿下乃千金之躯,怎能贸贸然置身险地?陛下也是心急,心疼殿下受了伤还不说,您瞧,伤口都肿成这模样了。那边玉音姑姑拿了药了,殿下快去擦些可好?”
这边厢哄完了小的,那边厢转个身再哄大的。萧妙音直起身来对女帝深深行了一礼,语调柔柔:“陛下,殿下纵然有错,也是一时少年心性。您瞧殿下受了这么重的伤,再不处理怕要留疤了。千错万错,待殿下包扎好伤口再说。您觉得可好?”
越瑢女帝哼了一声,脸色稍微柔和了一些。她略一思忖,将将要开口,却听闻长公主苏荃笑道:“是啊,陛下仁慈,皇太女殿下年幼无知,这次就算了吧……”
突然,她话音一转:“只不过皇太女殿下年幼,负责教导皇太女的凤瑾君大人,怎么能让殿下身犯险境呢?幸而皇太女此次并无大伤,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凤瑾君大人的失职之罪,可就大了!”
言罢,她语笑嫣然起身,看似关心的望向宁赐的方向:“妹妹可要千万小心看护伤口,莫要留下疤痕……不过话说回来,就算留下了疤痕,想必凤瑾君大人医术高超,也能配出药物来治疗殿下吧?凤瑾君对殿下如此好,难怪殿下出个宫门,化名都要……不姓苏,而姓宫!”
铿然六个字直挺挺砸了下来,气氛骤然紧张。在场所有人心弦刹那间绷紧。
越瑢女帝的声音冷了下来:“荃儿。”
原本说完这些话,苏荃便已紧张忐忑,只不过为了强装面子,又记起临来之时父亲白菊君千叮咛万嘱咐,这是个离间皇帝和太子的大好时机,她这才一咬牙,索性直直跪了下来:“荃儿知罪。然而皇太女毕竟是我皇苏帝女,将来是要继承大位一统天下的,怎么能,怎么能改姓宫!”
一直沉默的李璟意识到事态严重,慌忙向前行了一礼:“陛下明鉴,皇太女殿下绝对没有二心,只不过是与宫凤瑾大人生活久了,习惯使然而已……”
“此等习惯,万万要不得!”
苏荃一口糯米细牙吐字清晰,语调坚定,神情凛然不可侵犯:“百年前,我大越开国女帝入住天南,披荆斩棘使得‘皇苏’二字传遍七国。百年来历代皇苏女帝陛下苦心经营,方以有此繁荣盛世,提起大越,中州大陆万万民众哪个不说‘自古以来便姓苏’!如今仅靠一个习惯,便要改了国姓,变了朝代,这将置我皇苏历代祖先于何地,置我大越百年基业于何地!”
想不到长公主殿下如此雄辩朝堂,李璟瞠目结舌,半晌道:“不过是一个姓氏,没有公主殿下说的那么严重吧……”
正在包扎伤口的宁赐闻言,在心中哀叹一声:李璟公子,你是来拆我台的吧?
“荒谬!”
顿时,长公主殿下怒气冲冲,凛然断喝:“皇苏与大越自古以来便为一体,但凡皇苏家族存在一天,大越就要姓一天苏!尔等身为皇苏人臣,怎敢如此大逆不道!莫非尔等早就存着篡权夺位的心思,故而撺掇皇太女殿下改姓!尔等妖言祸国!尔等其心可诛!尔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