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道:“母亲是说……”
“白可钦勾结吴中郡官员贪污军饷之事,越瑢女帝已经留意了。此事无论掩藏的多么好,迟早都会暴露。如今那个叫做宁赐的皇太女亲自下来彻查此案,面上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可是事关她皇苏家的统治根基,怎么会甘心眼睁睁看着手底下的偷偷拿自家的银子?现在不查,是因为她能忍……能忍到一干官员自己跳脚漏出尾巴,在他们最松懈的时候给予出其不意的致命一击,让他们全部倾家荡产身败名裂哭天求地,这才是皇苏女子的行事风格。如今你身为白可钦的幕僚,虽说此案你并没有参与,可是难保皇太女殿下发起怒来,受到牵连流放发配。我儿,到那时再寻思退路就已经晚了。”那妇人叹了一口气,语调满是凄楚:“涵儿,趁着军饷案还没开始查办,你在白府中无足轻重,赶紧辞官罢!寻一个僻静地儿悄悄避一避,待过了这阵风头再另行打算。现在走至不济是衣食不保,再晚走几天说不定就性命堪忧了。”
那青年半晌沉默不语。老妇人又叹一口气:“皇太女殿下叫众位大人先行回府休整,看起来似乎是故意纵容他们消灭证据,可谁知道殿下没有留后招呢?这其实就是皇太女要下手的信号,可惜一干官员尚且被蒙在鼓里,自以为侥幸逃了过去,却不知道死期将近!我儿,他们都是皇太女登基祭旗的刀下鬼,你莫要学他们这般糊涂愚笨!”
一番话说下来,只听得窗外两人惊疑不定。宁赐的唇色微微发白,心思已经千转百回盘算起来:这老妇人居然句句事实,直中要害。将宁赐的心思猜得滴水不漏,无一点错处。如此女子居然隐身于吴中郡府中不为人知!她的儿子也一定非池中物。听得那老妇人字字句句盘算的精明,在别人只看到眼前利益的时候能够悄悄退步抽身,保全自己家人。幸好今夜被自己知道还有这等奇女子藏身南越境内。如若纵容他们母子俩离开南越,必然是心腹大患……
帝王杀意顿起,宁赐眼中的凌厉一闪而逝。可就在此时,御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一股暖流从手心传来,顿时驱散了她头脑中的杀意。宁赐抬眸望去,只见月色下御风清亮的眸子如璀璨星光,定定瞧向她,似乎看透了宁赐心中的想法。刹那间宁赐转过头去不与他对视,心中却油然升起一股愧疚:看来自己受越瑢女帝熏陶太久,连杀人的想法都能冒出来。果然有亡国之兆……
仿佛知道了她内心的改变,御风舒心一笑,牵起宁赐的手悄然起身,两人渐渐远去了。
翌日清晨。
天色阴沉至极,不多时洒下纷纷扬扬的雪花。青石板路转瞬覆盖了薄薄的一层积雪,木屐踩上去微微发滑。街道两旁的人家大门紧闭,没有摊贩在这种天气里出来做生意,自然就没有闲逛的人。
远处渐渐响起了马蹄声。踢踢踏踏,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响亮,两匹骏马拉着的马车迎面而来。四轮马车行驶的并不快,赶车的人慢慢悠悠也似乎并不着急,可是你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辆马车的某个不显眼处,总是有些特殊的标志。譬如一只类似麒麟的异兽,譬如某处一闪而过的六芒星标志。
车内的人,也悠闲得很。
焚一炉上好的檀香,余烟袅袅飘扬,精致的手炉被抱在雪白暖狐绒中,暖意散在小小的车厢内。雪狐绒下的人,闲散倚靠在柔软车壁上,双目微合,长长地睫毛垂下覆盖住眼神,面容没有丝毫表情,可是仔细看看就会看到其中的微笑意味。身着上好苏绣长衣的侍女轻轻为他盖上一件貂裘,声音轻柔:“公子,还有一刻钟就能到吴中郡守府了。”
温亦儒微微颔首,慵懒声音略带沙哑,清清淡淡:“如此,我先小憩片刻……到了叫我便是。”
侍画点头,恭恭敬敬退到一边,安静跪坐着。大公子昨夜与各国商使彻夜长谈,直到天微亮才得休息,不到一个时辰又得赶去吴中郡守府与皇太女视察政事,如此奔波,怎生吃得消。幸得这辆马车是公子专门定做的,轻巧平稳,在里边睡觉舒适安逸不亚于屋内。念及此,侍画又轻轻起身,悄悄退了出去。
得告诉赶车的温素一声,走的尽量平稳些,公子在小憩呢。
片刻,公子车驾在吴中郡守府门前停了下来。早有小厮一溜儿烟跑来将温亦儒毕恭毕敬的迎了进来。刚跨进大厅,先前就座的吴中郡各位官员纷纷起身向他作揖:“公子。”
“诸位大人安好。”温亦儒含笑还礼。虽然此刻他只是大越皇太女的侍读公子,品级并不高,但是由于皇太女这两年来对待他的态度颇为暗昧,早就有传言说温亦儒将是南越国第四任君后。因此一干朝廷官员反而要向一个布衣平民行礼。念及此刻身份,温亦儒并没有托大,虽然吕承再三邀他坐首席,他还是婉拒了。只是坐在白可钦下首,瞧着门外苏浣花匆匆赶来,向诸位大人行了一礼,转而走到温亦儒前边,双手递上一封信笺:“公子,殿下在行宫中有事耽搁,嘱咐奴婢来将此信送与公子。”
温亦儒点头,微笑接过。垂下长长的眼睫毛凝神读着信笺上的字迹,脸色平静淡定。片刻之后,在众官员的忐忑眼神中抬起了头,微微一笑,温润笑颜如玉俊朗,刹那间催开了三月新花……
“皇太女殿下有令,请诸位大人在此用午餐,殿下今日不来了。”
皇太女殿下的确不来了。因为她此刻正站在吴中郡守府的后花园中,撑一把侍女水墨伞,凝神注视着前方不远处的一个青年。
梅丛盛开,清冷芬芳。那男子一身水蓝长衣,静立在梅树下。白雪漫地,红梅清越,那男子脸色苍白,与宁赐遥遥相对,目光却落在前方一棵红梅上。十数株凌寒傲放的梅树,红得如血,沉静冷淡;白的如霜,傲然晶莹。间或几棵淡黄腊梅,如娇蝶黄莺,映衬着花瓣上一点雪花登时如玉温润,清冷雪地平白增添了几丝温柔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