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一身雪白长衫的少年皱眉立在旁边,俯下身用手略微试探片刻,突然手上用劲,“咔”一声对好了腿骨,接着从旁边破烂民居上顺手拆下两块木板,撕下一缕门帘布条,三两下为那老乞丐绑上了夹板。墨如卿在一旁袖手瞧着,啧啧连声:“哎吆喂,你既然如此仁慈,何不再送他一二百两银子,也好让老人家安度余生呐?”
御风啐了一口:“尚不能自保的人,身上放银子不安全。”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二两碎银,递给那老乞丐:“老人家先去吃点东西暖暖身子。从这小巷出去走不到五十步就是咱们南越温氏客栈,你暂且住下来,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是南越苏姓女子吩咐的。待到腿好后,你便从柜台上支些银子做点生意去罢……我能帮你一次,下次就说不定了。”
那老乞丐如在梦中,手中攥着碎银,呆呆瞧着御风站起身,与墨如卿越走越远。风中还隐隐约约传来那个红衣男子的调笑声音:“你倒是做的好买卖,叫温亦儒出钱,宁赐赚个名声……啧啧……以后我要是开衙立府,第一条家规就是绝对不救乞丐……否则我不得赔死……”
晋王宇文泽端坐在宽阔车厢里,面色阴鸷,沉沉如墨。
对面坐着的一个玄衣方士,峨冠博带,长发修眉,瞧来不过二十几岁,面容稀松平常。身后背着一柄古朴木剑,却是身形颀长,沉稳文雅。此刻他正悠悠抬起双眸,透过窗帘瞧外看去,似乎心情很不错。
终于,宇文泽沉不住气,开口道:“依白公子推算,那宇文凌一行人早就到了天赐城?”
那方士收回目光,微微一笑:“自然。若是由皇苏势力在沿途作保,他回来的路程便大大缩短,无需耽搁。”
宇文泽冷哼了一声:“前日那批刺客,想必也是被皇苏那个恶毒女子暗算了。”
他不耐烦地甩了甩衣袖,眉峰紧蹙,望向对面坐着的那方士:“白公子,如今这朝廷内外的局势你是知道的,本王虽有父皇作支柱,又有太子的性命做担保,然而那李氏一族却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李卿相三万士兵在城门外虎视眈眈。白公子可有甚么法子?”
那方士微微笑着,低头抚了抚衣袖:“晋王殿下无需担忧。既然李皇后仍在殿下手里,李卿相将军忌惮其妹性命,必然不敢擅动。殿下不妨多想想如何对付楚王罢。”
宇文泽嗤笑一声道:“这,白公子就有所不知了……宇文凌与太子一向交好。如今那太子在我手里,他宇文凌必然要有些忌惮。”
白瑜听言,微微笑了。
“殿下,我若是楚凌君,就更加不会有甚么忌惮了。”
马车行行摇摇,驶入东齐皇宫正门。那方士始终温和微笑着,说出来的话却叫人无端心生寒冷:“太子在你手里,楚凌君便可打着旗号名正言顺讨伐殿下……至于太子,殿下杀不得,否则就要背上弑兄的罪名,反到为他人登基扫清障碍。李氏家族已不看重太子恪,唯一护着他的不过是当今圣上而已……殿下若是杀了太子,对李氏有何威胁?对楚凌君有何威胁?只怕他们欢喜的很……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将李皇后亲生子推上皇位,谋逆罪名反而由殿下来担当……殿下当真以为,那太子恪能起到任何作用么?”
宇文泽愣住了。良久,才喃喃的道:“那么,依你所言,那太子恪杀不得?”
“不但杀不得,殿下还得务必护他周全。”那方士瞧着宇文泽的目光有些悲悯,口气徐缓:“如今殿下已经背上了软禁太子的罪名,若是太子恪有甚么三长两短,迟早会算到殿下头上的。彼时李卿相若兴兵,殿下的罪名可又加了一条。”
宇文泽正心烦意乱,没有注意到对面那人的目光,只是略有些不耐烦的道:“我将他放出来再昭告天下,这样总行了罢?……反正他没有李氏做后援,也兴不起甚么波浪。”
白瑜此刻瞧他的眼神不只是悲悯了,更有一丝无奈的嘲弄,他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语声轻微:“殿下三思……万一太子恪在宫外被杀,殿下的罪名是万万洗不清了……要提防李氏家族栽赃陷害……”
宇文泽不满的抬眼望去:“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还真得把那太子当菩萨供着了?既然囚禁皇帝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儿都做了,还在乎那一条两条罪名?”
白瑜心平气静的道:“殿下三思……”
宇文泽突然觉得心烦易怒……他自认为朝廷局势只有王侯子弟可以洞察,这方士不过一介布衣草民,也敢来指点与他!终于贵族子弟的骄矜之气爆发了,他不满的呵斥:“思甚么!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若登基做了皇帝,还有甚么罪名!你这么瞻前顾后迟早坏我大事!”
良久,车厢内没有一丝动静。最后终于那方士微微一笑,带着一丝隐藏极好嘲讽和悲悯:“如此,就恭祝殿下早日得成大事了。”
天命五年,二月初一。
东齐皇宫。
前朝里,大臣们分立三个帮派,各自吵得不可开交。老成持重的大臣捋着胡须语重心长教导后辈,年轻大臣凭着一腔热血据理力争,往往是脸红脖子粗不欢而散。平日严肃静穆的议政大殿,此刻已经乱七八糟沸若闹市。而为首的李卿相与容束侯两人站在大殿最前边互相斥骂,哪有半分当朝重臣的模样。在他们身后各自随着门生家臣,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都在为皇权易主之时喋喋不休。
终于李卿相忍不住了。他本就是一介武夫,性情急躁易暴怒,更何况听了那容束侯许久的指桑骂槐,终于将今日来所有不满悉数爆发出来,怒吼一声:“容代善你这老匹夫!推三阻四不肯让我去见陛下,究竟是怀了甚么鬼胎!”
容束侯乃是当今圣上亲笔御封的开国功臣,其女容妃在后宫能与皇后平分天下,容氏家族在京城权焰滔天,怎能容忍李卿相对他如此谩骂,险险气晕背过气,指着李卿相的手气得颤抖:“你……你,你竟然敢骂本侯!你这混帐武夫!不学无术的草莽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