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不舒坦。”川夷轻声,不忘拈着帕子擦拭人儿额头。“醉得狠了,醒来约莫还会头痛,只吃醒酒的药还不够,你再去煎些止痛的药来。”
“我心里还不舒坦呢。”
川戊又嘀咕,结果等川夷默不作声瞥一眼来后,干笑一声,立即转身冲出房去。开玩笑,惹恼了老大,顶多被拆了膀子,最惨不过掉了脑袋碗口大的疤。惹怒老二?
生不如死呢。
乖乖煎好药端回来时,天色眼瞅着就暗了。再瞧那醉酒的人,脸上红晕消了不少,人也不安分地动来动去,约莫不多会也该醒了来。等川戊放下药,川夷兜头扔来个布包,头也不抬,满腔子的心思还在花未身上。
“你可以走了。”
“有没有天良啊,用完就轰。这什么?”
碎碎念了半晌的川戊,随手开了布包,人愣住,倒也忘了该继续念叨那码子事。包里放着的,是一堆眼珠子外加口舌三两,血淋淋的,还有股子腥臭迎面扑来。
怎么瞧,都不像是畜牲的。
“谁的?”真可怜。
“那会喝酒时乱瞧乱说之人的。”川夷淡淡道。“想来你最爱寻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配药,这些该是用得上。”
总好过真正拿去泡酒。
“又是惹恼小花儿的人?”川戊明知故问。
川夷不答声,只专注于将花未额前坠下的发丝撩回。
“老二,向来小花儿说一你不改二。倘使哪天我惹恼了她,她要拿我的脑袋泡酒,你会不会真就割了我脑袋?”
“再喊一声老二,不等她开口,我也会割了下酒。”川夷瞥一眼来,笑得轻。“她要醒了,你走罢。”
川戊张了张嘴,到底没再多言,讪讪里转了身出门。一脚踏出去时,到底没忍住,还是幽幽转了身回来。
“那日,紧跟我其后烧了画船的,是你的人,是不?”
川夷似笑非笑,无言当了默认。
他说得没错,花未一盏茶后就醒了来,脸色难看了,果真也头痛得厉害。止痛的汤药就摆在一旁,不等花未开口的,川夷早已端了来。头痛欲绝的花未,这种时候也懒得计较了,皱着眉就将那苦涩药剂一饮而尽。
总算觉得像是重新活了来。
“这是哪儿?”
“客栈。你醉得厉害,便来这稍稍休息,等你身子舒服些了再回府不迟。”川夷又换回了那无害笑。“没吃过东西,又醉酒,身子难受得很,是不?我吩咐厨下熬了你最爱的莲子羹,多少喝一些,可好?”
“我要回去。”花未脸色还是差。
“总也不差这一会。不吃些东西,回去夜里又该难过了。听话,只吃一点,吃过了,我便送你回家。”
徐徐善诱里,总有撇不开的温柔与关怀。本还有满肚子的反对话,可抬眼里瞥着那人经年不肯卸去的笑了,那些个狠话竟也没了出路。到最后,也只能僵着脸应了下来。
川夷一下笑得更欢畅了,瞧在旁人眼里不知的还当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喜事。瞥着那刺目笑,花未眉头皱得更紧。
不过是应了喝一口羹汤,而已。这世上,还能找到比他更贱的男人吗?
端来了羹汤,川夷一时忘怀所以,竟就干脆端到跟前来作势要喂,花未脸一沉,一巴掌就甩了出来。
“我是残废吗?”
“抱歉。”
平白挨了一巴掌,川夷还是不恼,甚至就连那笑都不曾少了分毫。只是知晓了本份,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看花未。
这么一来,花未心头又冒了火。
“被你瞧着,我怎么吃!”
闻言,川夷歉意笑笑,默不作声里别了脸去,再不多说一语。
花未这才勉为其难地动了动勺,也只是一勺,便嫌弃样扔了碗碟,到底不肯再多碰一下。
“行了,汤也喝了,酒也醒了,回去。”
回转身来,瞧着那几乎不曾动过的羹汤,川夷眸中一暗,讪讪许久后才站起身来。
“好。”
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样,脸上波澜不惊的,就连笑都不曾少了分毫,花未偏生就是知道,那人现下心里难过得很。亦是因着知了,这才愈发生了恼。
为何就偏偏要自个儿知道!
“沐川夷,你爱我爱得狠呢,是不?”本是嚷着要走的人却没了走得兴致,反倒冷笑着倚在床边,眼底满是讥讽味。
“是。”川夷答得坚定。
“爱到可以为我做任何事,死也无妨?”挑眉,不屑满溢。
“是。”还是那般地坚定。
“想要讨我的欢心,就做些教我欢心的事。”花未冷冷笑了出来。“把川巳哥哥找回来,娶了我,那样,我便欢心了呢。”
利刃样的话,狠狠戳进心脉,抽出来,却又在相同的地方再戳一次。本是含笑的眉眼呢,伤得狠了,纵是能维持了那笑,滋生的暗还是一点一点吞噬了眸中的亮。
“做不到?”陡然挑高的嗓,夹杂着讥讽与不屑呼啸而来。“那就别用那张可恶的嘴脸说爱我。”
抛下这世间最最狠绝的话,花未却似那无事人样转了脸冲着窗外懒懒开了口。
“连山,给我滚进来。”
眼角余光里瞥着男人愈发暗了的眉眼,花未反倒笑得轻松了。
“送我回府。”
本来,并没有想过太多。
川戊言,老二,你不想太多已经可以翻手为云覆手雨。若再想多,岂不是要倾覆了这天下。
所以,当川夷突然对那个轻易掳走川巳的心教花未痛苦不堪的女人生了奇时,并没有考虑太多的他,主动出现在那个女人面前。
却发觉,下意识里,心已经开始替他考虑。
在那小小庭院里轻而易举寻到那人的身影,还有躺在她怀间的老妇。川夷安静地站着,看着,却不知该如何说起。他知道眼前的女子唤作雉姬,他知道怀中的老妇已是尸首一具。可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知了。
“我的感觉在说,阿娘死了一日,心却在告诉我,阿娘早已死去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