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皇后的手就僵在了小人儿脸侧。良久,讪讪着收了手,叹更浓。
“那,未儿告诉姑姑,要怎样做才能不恨?杀了他?若你执意要杀,姑姑也不会拦你。未儿,你想清楚。”
这次,不说话的变成了花未。脸本已苍白,如今更成惨白。唇咬得死紧,眼看就要咬碎了贝齿撕裂了唇。独独那泪珠儿,落得愈发凶了。
哽咽了许久,花未终于开了口。
“我想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可是我舍不得,姑姑,我舍不得啊!”
泪如决堤。
“我爱他,爱了一生。从小就知道这辈子他是那个要执了我的手共度一生的人,我好开心。一直在期盼着,想要快些长大做他的妻,可等我长大了,他的身边却多了别的女人。我恨,恨那个夺了他心去的女人,也恨他把心交给了别的女人。他伤透了我的心,如今又为了别的女人硬生剜出我的眼。我恨,怎么能不恨?我恨不得剜了他的心出来看看到底是不是石头,否则怎么能将我践踏到这种地步!可是我舍不得。杀了他,这个世上就再没有他,也不再有人能让我倾尽一生去爱恋了。”
花未笑笑,喉里有腥甜。
“我有多恨他,就有多爱他。我爱他,姑姑,爱到就算他亲手剜出我的眼珠让我生不如死了,我还是爱,爱到,宁愿杀了自己,也不要他难过一点。”
哭了许久,最后到底还是睡了过去。只是元气伤得重了,又痛,也睡不踏实,即便在梦中,犹自噙泪浅吟。也是在迷迷糊糊中,总觉有人在耳畔轻轻浅浅叹。
于是,就挣扎着醒了来。
虽说睁不得眼,到底骨子里那点警醒还在。依稀觉出果真有人在身侧坐定了,大约还能察觉那人胶着在自个儿身上的视线。多年的相处,还有那股子熟悉的竹香,也就无需再睁眼一样能分辨出来人是谁。
花未转了脸冲着榻内,语气也变得虚虚实实。
“沐川夷,你来是为了告诉我,已经杀了他吗?”
川夷笑笑,随手绑好了榻上帐子。
“只是废了手脚,暂时留住了他的命。稍后我便去奏明父皇,请旨将他发配边疆。虽然他有千百个理由该死,但死在天牢,并且由二皇子斩杀,朝内阁老们还是会议论,徒生事端。我知道你等不及,未儿,抱歉,请多等一日。待他离开上京后,我会亲自前去送他上路。”
花未张了张嘴,最终也不过溢出些意义不明的喟叹。
“他以后,就是个废人了?”
“纵是不信我的人,也该信我的剑。”川夷失笑,以指轻点花未额心。“傻丫头,几时瞧见过我的剑生过错?说要废了他的手脚,那就是神仙在世也接不回的。”
点上额心的指,不过是轻触即逝。花未却陡然抬了手来急急按住那欲离的指,嗓音里生了颤。
“既然已经是废人了,就、就不杀了罢。若真个杀了他,姑姑会受不住。”
“额娘还有川戊陪在身侧,无妨。就算她怪罪下来,也大可取了我的命以泄愤。但川巳……”
缓缓抽回指,川夷依旧笑得清浅。
“你知道,大凡惹你生恼的人,我不会教他留在这世上。更何况,他伤的,也不仅仅是你的心。”
花未的心,一下跳到了喉间。
“再睡会吧。你现在身子弱,多休息才能尽快恢复元气。我这便去乾殿请旨,等你一觉醒来,这一切就结束了,信我。”
说完,居然起身就走了。
“川夷!”
慌乱顿生的花未,听到脚步渐远时到底失了措。挣扎着坐起身,瞧不见,心又慌,居然就那么实诚地跌下床去。一声闷哼里,那本该离去的人到底也心生不忍急急回转了身。
“你这是要吓死我。”
急急捞起小人儿的身子,川夷那点经年不散的笑终究没了机会再出来。
“有什么话,等睡醒后再说也不迟,做什么要这般冲动?”
“你别去。”花未只晓得死死攥住那人的衣袖,唇惨白。“我不许你去!”
川夷只是将人儿抱回榻上,却迟迟着不肯开口。
“沐川夷,你听到没有,我不许你去!”
“未儿。”
温柔却坚定地拉开花未的手,川夷垂首,缓缓笑了。
“你知道的,无论要我做什么,只要开口,纵是舍了这性命,我也不会有异议。但这次,我不会放手。他,沐川巳,该死,也必须死。”
说完,坚定地转身,坚定地离去。
“沐川夷!”花未尖叫。
“只要你不杀他,我就嫁给你!”
慌慌张张地赶回天牢时,早已寻不到那挥剑的人。瞧见的,不过是真正碎如破絮的川巳,奄奄一息。那挣扎着起伏的胸膛,像极绷到极致的弦,似乎再多轻拨,便能碎成粉。
川戊站着,看着,勉强挪步到川巳身前,然后双膝一软跪在了地。
铺天盖地的惶恐,堕入深渊的绝望。
紧拥了兄长在怀,咬烂了腕子以血喂给。川戊一直茫然地看着牢房外幽深到没了尽头的甬道,眼底一片昏黑。挣扎在死亡边缘的人,不知吞咽,不会动作,一任胞弟温热的血蔓延。
一来二去,两个都成了血人。
“哥,我救不回雉姬,心已经死了一半。若是连你也救不回,我也没了再活下去的意思。你若想活,就努力活下来,我陪你在这世上。你若想死,就死罢,我陪你一道入黄泉。”
川巳紧皱的眉,悄无声息地平开去。
“随我,去北疆。”
嘶哑到几近教人忽略的低嗓,掺杂着如鼓的喘息,却依旧如那千金良药,登时让川戊木然的眸子有了活络的迹象。凄凄哀哀地垂了首抵在川巳额上,川戊笑,眼里泪光闪。
“好。”
从此,我们相依为命。
天亮时,宫里果然来了人。投不进一丝光亮的天牢,一并模糊了来人的面容。尖锐的嗓音,将一道黄幡承载的圣谕传述地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