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追过去时,川戊想不出蓦然鼓噪的心跳是为的哪般。可等真个瞧清那个哑女阿江的模样后,忽地又迷惑了。
这种迫切靠近那人的心,出自何处?
那些个欲盖弥彰的急切,所为何事?
最终铺天盖地的失望,又为的哪般?
终了,也只能蹩脚地安慰着自个儿,既是搬来了雁荡城,便是这城里的一份子。既是一份子,便是自己的责任,照看好的责任。
现在,由自己负责的人遇到了难处,于情于理是要帮的。
这么想着,川戊便冲阿江笑笑后径自走到牛车后伸了手去抬陷住的车轱。也真是难为他,肩上还负着山样的木柴,还要再腾手出来抬车轱辘。总算没丢脸,闷哼一声里,车轱辘乖乖被抬回了正道上。
饶是如此,川戊也累得不轻,还隐约觉出臂膀上头天夜里割开的那道口又变得湿润起来,约莫,是挣裂了伤口。却也不在意,咧咧嘴就冲阿江送出个无辜笑来。
“我帮你赶车回去好了。”
直惊得一旁冬小也忘了再装虾米。乖乖,往日里凶神恶煞样的三哥,几时变成弥勒佛了?
阿江倒也不推脱,无声点点头就自动让到了一旁,只抱着自个的大包袱默默跟在了川戊后面。就这样,千辛万苦地回到城内时,天还是黑透了。先前已经听冬小说过阿江的住处,川戊也没再多问,径自赶着车就到了城北操场旁。按理,送到家门口也算好事做尽,总该接着掉头就走才是。川戊却又不知犯了哪门子神经,瞧瞧黑漆漆的茅舍,再瞅瞅牛车上山一样的物什,沉噤小会,居然干脆扔了背上柴禾就开始帮忙卸起车来。
冬小张了张嘴,下巴几近掉了地。
自始至终,阿江只维持紧抱包袱的姿势站定了看川戊忙前忙后。等车子卸得差不多了,这才陡然回了神样急急跑进房里。待一点昏暗光亮照来时,川戊也搬下了最后一只竹篓到房前棚子里。长长舒了一口气的川戊,抬手抹一把汗湿后就冲着去而复返的阿江笑起来。
“以后有什么难处,就去找族长,或者直接去找我。既然来了这雁荡城,就把这里当做家,别见外。天冷,早歇了吧。”
说完,转身就去抱那山样的柴作势要走。
“冬小,回……”
哪里还有冬小的影子?川戊又恨恨。
“死小子,多等一会又怎样!”
却没想衣襟被突然扯住。下意识看回去,只能瞧见阿江惨白的脸,还有那双像是要烧着一般的眸子。
其实,本该直接转了身回自个家才对。出来整日,总归是不放心的。却又鬼使神差地扔了柴跟着阿江进了屋,魔怔样坐在小桌前,等。
不知道在等什么,却找不出催促着自己离开的决心。
然后,等来了一碗热乎乎的豆花。
瞧着那碗豆花,川戊眨了眨眼,鼻子却又泛了酸。阿江就安安静静坐在对面,瞧过来的视线里,有安抚,有催促,还有陌生的温柔。川戊只看了一眼便垂了头,再不肯跟阿江对视。却也抵不住阵阵袭来的暖僖香气,挣扎了许久,还是咬着牙端起了碗抿了一下。
不过一碗豆花呢,居然也像品茗样百般的珍惜。
也不过是一碗豆花,居然就能让鼻头泛酸时连带着眼前都生了薄雾。
小心地放下碗,川戊咧咧嘴,笑得有些涩。
“好甜。感觉像是六年来第一次吃到热的东西呢。”
却也决计不肯再碰那碗一下。
本是安静坐着的阿江,隔桌探了手来轻推着碗到川戊身前,手白净得像是不曾沾过阳春水。
川戊的头却垂得更低了。
“我把碗一块带回去行不行?明儿一早我再给你送回来。我哥他……”
往下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推着碗的手一顿,继而又愈发坚定地动起来。随着动作而渐生颤意的豆花,一颤一颤地,却咬牙拼尽气力样,挣扎着不肯碎开。
川戊死死盯着碗沿,牙咬得死紧,好像面前搁着的,不是豆花,是毒药,是猛兽,是一不小心里就能把自己拉进阴曹地府的凶神恶煞。也因着低头,不经意里就忘了身旁还有个安静得像随时能消失掉的哑巴女人。
等到耳畔有些微声响再度传来时,眼前赫然多了个偌大的食盒。惊讶着抬了头,川戊只瞧见不知何时站起身的阿江,手里提着那个曾抱了一路回来的包袱。不明所以地川戊,只晓得微张了嘴看阿江轻放了包袱到食盒旁,然后递了一双筷子过来。
有那么一会,川戊忽地就想起了冬小拿来换豆花的那双筷。
下意识接过筷子,川戊梗了半晌才逼出几个字来。
“你是要我,吃完?”
阿江拍拍手边食盒,笑了。
后来,还是把整碗的豆花都收进了肚子。寻常大概究其一生也不会正眼的东西,这会,美过了珍馐。一碗豆花,川戊吃得干干净净。若不是因为怕被笑,只恨不得连碗都拿起来再舔一遍。
不仅是一碗豆花。出门时,川戊臂弯里多了只食盒,胸前还多了个偌大的包袱。重新背回那一大垛柴禾时,川戊扭头望着倚在门边微微笑的哑女,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一语不发地抬脚走了。
然后,眼底湿了一路。
食盒里放着的,是一碗豆花,一盘烙饼,一小碗煮蛋,还有一碟腌菜。吃了六年的生肉熟肉,突然瞧见南疆的吃食时,不是不开心的。等到解开包袱时,川戊就愣在了当场。
包袱里,是两件厚实的棉衣,棉花的味道快乐地洋溢。
“哥,是棉衣!”川戊叫起来。
川巳只是死死盯着那一碗热意渐消的豆花,眸底深邃。
“哪里来的?”
“回来路上帮新搬来的哑女拉车,她送的谢礼。”
边轻描淡写地解释着,川戊忙不迭展了棉衣披到川巳身上,笑得快要合不拢嘴。
“这下好了,不怕再冻坏身子了呢。”
川巳又不说话了,只是微眯了眸子,失神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