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有人问我你究竟是那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是鬼迷了心窍也好/是前世的因缘也好/然而这一切已不再重要/如果你能够重回我怀抱……”
海剑轻声附和着唱道：
“是命运的安排也好/是你存心的捉弄也好/然而这一切也不再重要/我愿意随你到天涯海角/虽然岁月总是匆匆的催人老/虽然情爱总是让人烦恼/虽然未来如何不能知道/现在说再见会不会太早……”
二十七丽江时光
谷雨。清晨。北京首都机场。
我和海剑回头看着北京，似乎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回来。
我再次被海剑活物打包托运，我要再次离开北京了。而我的大公猫一直没有消息，尽管海剑已经追问了好多次。我的绝望和他一样，不知道未来的日子还能不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或猫……
正午。丽江机场。我们打车前往大研古城。
“这是我第五次来到丽江。在云南的时候，我总是渴望走出去，看看外面宽阔的世界，游走自己的梦想；在北京的日子，我又总是希望走回来，因为海阔天空，我飞得很倦很倦。也许这就是总在矛盾中进行着的生活，可我要为自己选择的一切买单，无论承受或是珍惜。”海剑在出租车上子菁说。
“以前听你说，丽江是个每只倦鸟都可以飞回来的巢穴，是个飞回来后能够让心栖息的地方。现在还是吗？”子菁问。
“心？这几天我在看通觉师父给我的《楞严经七处征心十番显见》，知道了心不在内，不在外，不在中间，不在两头，不在现在，不在过去，不在未来。正是通觉师父说的，觅心了不可得啊！去哪里栖息呢？”
海剑和子菁都沉默着……
大研古城。拥挤的人群，随处可见的小桥流水。此时的整个云南都在遭遇着百年不遇的大旱，丽江也不例外，不过有玉龙雪山上融化的雪水滋沛着这座古城，使得全城的流水未曾断过。
“在丽江，可以做一个完全的自己。”海剑说着带我们住进了古城里的一家客栈里，这是一座隐蔽在古城小巷里的纳西族民居，古朴的院落里鸟语花香。海剑说，选择入住这家客栈，是因为它有一个温婉和谐的名字——“厚德客栈”。这“厚德”二字，若丽江的水，静静地环绕穿越，不过问要流向哪里，也不愿去争哪条流径。
住进客栈后，老板娘给我们送来了热气腾腾的丽江米线。一早的飞行并没有让海剑和子菁显出疲惫的样子。他们放下行李就出去古城里溜达了。此时的古城就像一位充满活力的少女，蓬勃、热情而潇洒。
“这次来丽江，没有经过太多繁杂的安排，当然，在丽江是不适合把什么都安排好的，那样会失去很多寻找的乐趣。”海剑说。
“你来过丽江那么次了，还有寻找的热情吗？”子菁说。
“身处于丽江，你便会发现，能够涤尘洗心，什么也不想，这才是逛丽江的最高境界。”
“我也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心态了，幽幽的，淡淡的，什么也不想……似乎和天气有关吧，一下飞机就感觉到温和的春天突然来临了。”
“记忆中，很多个年头的春天我都没有回到过这个生我养我二十余载的家乡，我在云南生活了二十多年，但是从前的那些日子却明媚如春、淡若清茶，在北京许多年后才更发现，原来从前那些未经雕琢的日子是那样的美好。”
“我不知道现在的这个你是不是一种颓废，我宁愿你是我初见时那个愤世嫉俗、桀骜不驯的你……”子菁说着随意地笑笑，“可是，如果你一直那样那样的话，你成就不了的。只是没想到，短短几年，你竟然变得那么淡定。若是对一份远去的感情也这样——”子菁咽下了后半句。
“这——就是成长吧……走过来就没法走回去了……”海剑又开始沉默。
下午，我们去了丽江城外的石鼓镇——长江第一弯。海剑说之所以去那里，只是想去吹吹风，听听长江滚滚而逝的声音。可是我吹着风，心里却怎么都安定不下来，我没法不去想我的大公猫。风过疏竹，风未动，竹未动，是心在动……在寺院住了那么多年，我却没有学会用这样充满禅意、望断红尘的方式来使自己飘忽的心安定下来。
夜晚，我们又走在了丽江古城的小巷子里，此时的古城就像是位浓妆艳抹的少妇，招展、泼辣而妩媚。而本该安静的小巷就像是刚散场的电影院。顿令我中午被吹得稍作安定的心又茫然起来。如此繁华，如此喧嚣，到哪里去寻找一个清净地呢？
“我想到了我那些出家的和尚、道士朋友，我很想明白，究竟是‘金刀剃下娘生发，除却尘劳不净身’而把三千烦恼丝剃落于大地尘土的僧人超凡呢？还是‘繁华若三千东流水，不取一瓢饮’而把齐腰长发缠绕成发髻顶戴的道士脱俗呢？”海剑问子菁，也是问自己。
“无论落发、蓄发，接上了出家入道的缘，是不是红尘的线就会因此断了呢？也许你参不透的是你自己。”子菁说。
“师父说：一切念无常，一切念皆空，当爱却未空，而了知生——是多么恐怖！佛在《心经》里说的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没你那么多研究，但是我的心境比你高！不会像你这样不管不顾地不负责任！大爱是一种责任……”子菁又开始叨叨，“哎——你倒是记得路不？逛来逛去的可别迷路了啊！我可是出了名的路盲！”
“在丽江逛古城最可怕和最有趣的事情就是迷路，无论是假装迷路，还是故意迷路，或者真的迷路。”海剑笑笑说，“丽江古城的小巷，纵横交错，很容易迷路。有人说在丽江古城是永远都不会迷路的，因为流经古城的三条河流就是古城里的三条大动脉，如果要是在古城里暂时迷了路，就先往最近的一条河流走去，然后沿河往上游走，就可以到四方街广场，到了那里就可以找到要去的方向。但是迷路的好处是当从一个弯曲的小巷里绕出来，这每一次转弯都会带来惊喜，也许会遇到一家客栈，从虚掩着的门里看到里面别有洞天；也许会遇到一个一样迷路的人，要是他再向你问路的话，那就算遇到死党了，可以相约把古城全瞎逛一遍，然后还是找不着北。”
“看来你对丽江真是情有独钟啊！这几年来你去过不少地方，连照片都没留下一张，我想那些风景已经吸引不了你了……”
瞎逛了大半晚上，在一个没有流水的小巷子里，我们终于迷路了，对我来说，不知道东南西北的感觉却一点也不担惊受怕，因为有海剑呢。我们在小巷里绕了一个小时，很多无心所到之处却看到了别样的夜景。
“你应该不是路盲吧？你是故意迷路的吧……”子菁走了一路累得够呛。
“我不是假装也不是故意迷路的，我是真的迷路的。虽然我知道我已经来过丽江很多次了……”海剑傻笑着把子菁送回客栈，然后抱着我再出来瞎逛。
丽江的风情不能不说是在那些风格各异的酒吧上。这里的酒吧完全是开放式的，比后海的酒吧更精致更考究。在这里，不用讲究穿什么——因为衣服不是风景；也不用在乎你去的时候是几个人——因为你会遇到。酒吧街被一条小河相隔开来，面对面的酒吧里的人会坐在酒吧里对歌，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人，只要吼上几句就会有人“自来熟”地应声接着吼。
在四方街的一角，海剑看到了那家挂满铜铃的名叫“阿郎传说”的酒吧，他走进去，要了一杯芝华士古典鸡尾酒，听着酒吧里的客人五音不全的歌声，忍不住一唱一和。
“请问，你们老板在吗？”海剑叫过一位服务员来问道。
“在呢，您有什么事吗？”服务员说。
“能帮我请他来坐坐吗？”海剑说。
“您稍等！”
不一会儿，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士走过来说：“先生，您找我？”
“请坐！”海剑起身和他握手，“冒昧请您过来坐坐。”
那位老板和气地笑笑，等待海剑说点什么。
“您知道北京后海也有一家叫做‘阿郎传说’的酒吧吗？”
“知道。”那位老板点点头，“您去过？或者是听过这个传说？”
“我前几天去过，偶然认识了那家酒吧的老板，是一位女士，我叫她霞姐，听她说了一个叫做阿郎的人……”
“阿郎就是我。”那人郑重地说。
“难道，这不是个传说？”海剑猛地觉得心疼，“可我希望这就是一个传说！”
“呵呵！我更希望这是个传说！”那位老板仍然淡淡却无奈地笑着，“十年前，我们在这里相遇，第一年，我们分分合合，后来我离开了她。她就在这里等了我三年，当我抛开一切回头来找她的时候，她把这家酒吧留给我，然后独自去了北京……”
“她说了，她等到你回来了，然后自己却走了……你为什么让她走了？”海剑问。
“她说她一生的等待都定格在那三年了。后来我用尽全部的力量，但是怎么都挽回不了了。她说她等待了三年，绝望了，死心了……”
“现在七年过去了，你们现在……？”
“是啊，七年前，她去了北京，在后海又开了一个叫做‘阿郎传说’的酒吧，一直独守着。而我在丽江一直独守着这个她留给我的酒吧。她在等我，我在等她……可能就这样一辈子等下去。”
海剑听着听着，心里一酸，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你们这是何苦呢？”
“当我真的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对我更好的时候，我选择了不顾一切地来到她身边。就像她曾经说过的，我们互相没有了彼此，生命就没有了意义。可是，我已经深深地伤害了她，我只能留在这里等她，不管多少年……”
海剑泪眼婆娑地盯着他问；“既然已经回来了，你们为什么不能各退一步好好在一起呢？”
“七年来，我终于理解了她那三年来等待我的那种痛苦了，那样的日子我无法弥补。她说‘等待，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所以我只能用时间来偿还，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不！十年了，你等她，她等你，你们宁愿这样等着吗？她那么爱你，你那么爱他，你们真的就要这样把幸福留在等待里吗？爱情里，‘在一起’这三个字比‘我爱你’重要多了！”
“好久没说这个了……两个人因为开心在一起，那是喜欢，因为不开心还在一起，那可能只是习惯……我们既不开心也不在一起，却是因为爱……”那位老板无奈地笑笑，“三年前，她想融化我铁打的心，七年来，我一直在融化她冰封的心……”
“你再去努力好吗？她爱你！你爱她！你们让我看到一丝希望好吗？”
“谢谢你……”那老板说着指指酒吧里随处可见的铜铃，“她在这里的时候每逢初一、十五就会挂上一枚铜铃，三年多一共挂了80多枚，我后来也是每逢初一、十五就挂一枚，现在已经挂了180多枚……”
“她告诉我，她听到铜铃的声音就会心碎，会心碎就证明她的心还没死，你去救她！真的！只有你能救她！你们可以幸福的！”
“我们约定过，如果41年多的时间，我们挂满了1000枚铜铃的时候，也就是再过30年后，我们心里都还没放下对方的话，我们一定会在一起……这是一位纳西族的祭司设下的东巴咒语，只有用41年的时间挂满1000枚铜铃，否则我们无法破解这个咒语而提前在一起。现在已经过了10多年了，我们约定过，如果后来这30年里，我们任何一方死了，那就在骨灰盒上刻着对方的名字，生不同室，死亦同穴……”
“太残忍了！”海剑捂着胸口，“这……就是你们的传说？东巴咒语……41年多……1000枚铜铃……还有30年……生不同室……死亦同穴……”海剑悲从心来，喃喃自语地趴在桌子上痛不欲生。看到海剑的样子，我才真的相信，原来“痛不欲生”这样的词既不是矫饰，也不是夸张……
许久以后，海剑抱着我走出了酒吧，临走时拨弄了一串铜铃，那声音格外清脆，像心破裂了的声音。
我们走在窄窄的岸边，耳朵里还全是一片哄闹，酒吧里传出的歌声音乐声，热闹非凡。我们又瞎逛去了四方街，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四方街上仍然一片欢腾，大家在这里点着蜡烛，弹着吉他，喝着啤酒，唱着自己的歌。纳西小伙和外国游客你方唱罢我登场，那首《丽江粑粑》和《我们都是破小孩》，海剑听了一遍就开始跟着吼。
后来不知道几点了，凌晨的古城像一位纳西族的老奶奶，安然、淡定而从容。海剑一手抱着我，一手拿着一瓶叫做“风花雪月”的啤酒还在继续瞎逛。在一条小巷里，看到几个喝高了的人，他们向海剑询问某某客栈在哪里？海剑无辜地摇头，他们无辜地继续找。
估计今晚他们是找不回去了，眼看这古城里有成百上千家客栈，谁会知道其中这一家在哪里呢？像海剑一样寂寞的人，在今晚露宿街头的不只几个，古城里有成十上百的人喝得酒不醉人人自醉，会有人陪他们的。
猛地忽然回过神来，感觉东方有一丝熹微的晨光，刺着我的眼：我的大公猫，你在哪枚星星下等待黎明？
二十八束河红尘
逛了一夜丽江古巷，几乎还没怎么睡，天就真的亮了。
海剑到巷子口的纳西小吃店里去买丽江粑粑当作早餐。这是他昨晚在四方街广场上听到了一首名叫《丽江粑粑》的歌以后的突发奇想，我却怕它们粘在我锐利的牙上。
大研古城的清晨像一个刚刚睡醒的慵懒小女孩，清醇、沉寂而淡然。这日的大研古城，商家们早早地把门前挂着的国旗降半。谷雨翌日，全国为青海地震灾区逝去的同胞致哀。海剑在心里默念着往生咒，买上几个丽江粑粑回到客栈，我轻巧地跳到子菁旁边，她正吃米线，海剑说：“瞧把海静吓得，没想过喂它吃粑粑。”
“今天我们去丽江的另一个古城——束河。据说，束河比大研的历史更久远。我以前来过几次丽江，但是从来没有到过束河，不是不想去，也不是没机会，可终究没有去到。”海剑对子菁说着。
“呵呵，也有你没去过的地方啊？我还以为你把丽江的犄角旮旯都逛遍了呢！”子菁善意取笑着。
束河离大研并不是很远，海剑在古城外租了两辆山地自行车，把我放在后车筐里，一路骑车一路问，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
束河是一个古老而宁静的小镇，宽宽窄窄的小巷幽静通达，铺在地上的青石板光滑得可以看到蓝天白云的倒影。这里行人稀少，古朴的纳西建筑举目可见，纯净无泥的潺潺溪流横穿整个束河，随意的小桥可以很随意地走过，很随意地想一些东西……
“大研古城里那么多的人蜂拥而至，少了那份远离红尘的宁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那么喜欢它，也许这是我印象之初的丽江吧。”海剑和子菁走在束河的小巷里。
“你以前常常说‘丽江是个疗伤的地方’，一个人受了挫折，或多或少总会找个借口来掩饰自己。说丽江可以疗伤，可这何尝不是你自己在聊以自慰呢？有哪个地方可以让自己忘记伤痛呢？疗伤是不是为了让自己找到痛苦的根源呢？根源是不是忘记了伤口就会愈合了呢？……”子菁连着问了海剑好多个“呢”。
“是啊，我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反而就记得更加清楚。只是，有的欢笑可以一起分享，而刻骨铭心的痛苦却只能一个人承担，甚至没有人能把你的疼痛放在眼里……”海剑自嘲地苦笑着，走了很远后才停下来说，“没来束河之前，不记得曾经听谁说过这样的话，说在束河，幸福的感觉真实得可以触摸，幸福的感觉近在隔壁……”
此时的我们安静地坐在束河寨子门口的一个角落里，看着一个小孩子远远地挪动着蹒跚的脚步向我走来，蹲在我的面前用胖乎乎的小手抚摸着我，逗得一旁的大人们哈哈大笑……海剑也笑了，笑得简单纯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