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回校上课的第一天,一切正常,闹钟六点三十分开始唱歌,艾舒马上把它按掉,起床,洗漱,换衣服,像过去一样,六点五十九分,邰霄明准时叩三下艾舒家的大门。
昨天邰霄明的不欢而去,也许不是生她的气。艾舒松了一口气。
咚咚咚。邰霄明又敲了三下。
“马上就来!”艾舒欢快地喊道,然后,飞快地用家里的座机按下安妮的手机号码,想到那晚安妮与邰霄明的激情一吻,又想到邰霄明临走时的那句话,艾舒感到自己的舌头有些打结,她不断地对自己说:“艾舒,冷静点,你面对的是你的好朋友,你的好姐妹,不是你的情敌。”
艾舒自我暗示完毕,电话那头还是有规则的嘟嘟声,不是忙音。
邰霄明又在门口敲了几声,催艾舒快点。
艾舒的耳朵贴着电话,终于听到了陶安妮的声音,她说:“安妮,你起床了吗?七点了。”
“……艾舒。”
“安妮?”
“我……呕……”艾舒好像听到了一阵呕吐声,她的心提了起来,问道:“安妮?你怎么了?安妮?安妮!你应我一句啊,你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陶安妮虚弱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过来,她说:“艾舒,我难受……胃,好难受……”
“等一下!你等我过来!”说完,艾舒马上挂了电话,飞快地套上鞋,打开门,来不及跟邰霄明解释什么,拉上他就走。
陶安妮的家所处位置,他们还记得,到了之后,敲门,没有人开。
邰霄明问:“你确定她在家?”
艾舒回答:“虽然不确定,但是应该是在家里!再敲敲,试试看。”
“嗯!”邰霄明猛敲了一阵,那敲门声震得周围邻居都不满了,都推门出来问,这到底是怎么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艾舒他们只能停止了敲门,艾舒把耳朵贴在门上,说:“好像有动静!”
“我听听!”邰霄明也把耳朵凑了上来。
他们听到那声音越来越近,然后,“砰”地一下打开了,陶安妮面色苍白地扶着墙,她张了张嘴,艾舒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就看到陶安妮笔直地朝着她的方向倒了过来,还好邰霄明反应快,一下扶住了她。她嘴里喃喃地叫出他的名字,恍惚之间好像还说了一句:“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艾舒也听到了,身子往后微倾,靠在门上,看着邰霄明抱起安妮,冲向电梯,邰霄明回头叫她,“艾舒,快来按电梯啊!”
她回过神来,带上门,迎了上去。
……
两个人慌慌张张地将她送进了医院。
艾舒看着陶安妮被推进了急症室,医生问艾舒:“她都吃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吐了。”
“那她都吐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艾舒无力地摇着头说。
医生扶了扶眼镜,抬头仔细看艾舒一眼,问道:“你是她家人?”
“不,我是她朋友。”
医生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知道她平时有没有什么过敏,比如说海鲜过敏之类的。”
“我不知道,应该没有吧。”
医生说:“她胃口怎么样?”
“我不太清楚……”
医生对她的答案很不满意,说道:“你怎么做别人朋友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艾舒听了医生的话愣住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关心安妮,也一直觉得自己是最了解她的人,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原来对她的生活一无所知,她哑口无言,惭愧的一个早上都坐在那儿不吭声,其实是心里难受。
邰霄明回去给她请了假,后来也来了。
艾舒看到他有点吃惊,说:“我以为你帮我请完假就不回来了。”
“不啊,你一个女孩子在这里怎么行,我是男生,有责任感。”邰霄明拍拍胸口。
“呵……还责任感呢!”艾舒笑他,两个人轻声说着话,生怕吵醒陶安妮,陶安妮已经从急症室转移出来,住进普通病房了,医生的初步诊断结果是因为暴饮暴食,吃得太多,胃受不了了,具体情况得检查报告出来,才能告知。
差不多中午的时候,陶安妮醒了,她一睁眼看到邰霄明就敏感地侧过身去,艾舒马上凑上前去,关切地说:“安妮,你怎么样?好点了吗?”
陶安妮把被子一蒙,躲进了被窝里,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她后悔了,后悔自己接起了艾舒那通电话,也后悔了自己告诉她自己的胃痛得几乎要死去,这样子实在太狼狈了。
“陶安妮醒来,你去告诉医生吧,我在这儿看着她。”隔着被子,陶安妮听到邰霄明的声音,她握紧了发颤的双手,全身开始冒冷汗,闭上眼睛,在眼前晃过的全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与邰霄明背道而驰之后,去了麦当劳,她忘了自己吃了多少东西,却记得自己接连地往嘴里里塞东西,用食物来替代内心的挫败感,可怎么吃好像心都填不满,她感觉自己被人掏去了心,又夺去了五脏六腑,头部以下的部位都不存在,这种感觉好恐怖。
“那我去去,马上就来。”艾舒感触到陶安妮发抖的身体,她缩回手,马上跑出了病房,去找医生。
“陶安妮,我想我们该好好谈谈。”邰霄明说。
陶安妮不吭声,牙齿咯吱咯吱发颤,他还想怎么羞辱她!陶安妮只觉胃里一阵恶心,迅速掀开被子,卧在床上,控制不住地呕吐不止,仿佛连肝胆都要呕出来了。
邰霄明看到她痛苦扭曲的脸,惊慌地拍着她的后背,她耸着肩膀,最后干呕无物之后,推开他的手,连鞋都没有穿就跑出了病房。
邰霄明愣了一下,追了出去。
带着医生过来的艾舒,看到陶安妮赤脚跑出病房,大喊了一声:“安妮!你去哪里!”
邰霄明回头对艾舒说:“交给我,我一定把她带回来!”
艾舒正要迈开的脚步,突然收住了,她的耳边响起了陶安妮的那句话,她说:“如果,我和他在一起,你介意吗?”她煞然恍然,明白了刚刚安妮看到邰霄明为什么要背过身去,也明白了安妮刚刚为何躲在被子下颤抖不止,更明白了邰霄明丢给她的那句话:交给我,我一定把她带回来!
医院的过道,瞬刻寂静得没有一丁点生息,艾舒呆立着,目视他们俩飞奔着消失在楼道的尽头。
早几个小时前,她还以为什么都没有变,可其实什么都在变化。
陶安妮抓着楼梯扶手,跑得飞快,涡旋状的阶梯,让她的头有点晕眩,脑海中的回忆早已延伸到早上眼睛黑过去之后,她靠在邰霄明胸口说的那句话,记忆一点也不模糊,反而很真切,仿佛此刻她依然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在她的耳边有力的响起,她对他说,为什么你不喜欢我,现在想起来就像是自取其辱,答案其实那晚就早已有了,又何必再问,问了又能问出什么结果,她是为了他才暴食,可哪怕是为了他而死,都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想她在他的眼里一定很可笑,明明就是那种感情生活乱七八糟的女生,凭什么和单纯的女生一样索求一份美好的爱情,他说她配不起艾舒的友情,其实就是说配不起他一样,她明白,她全都明白!陶安妮想到这些,眼泪失控地溢出眼眶,她跑下楼梯,推开住院楼的门,迎面的风吹得她的病号服在打颤,她抱着双臂,还是不想停下来,旁边路过的人,都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她,好像要一直看到她的心里去,她害怕,害怕这种被人目光吞噬的感觉!
可到底是跑了多远,又是跑了多久,有一双有力的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她全身又开始不由地颤抖,同样的耻辱不想再承受第二次!陶安妮不敢回头,她的心里在对身后的那个人呐喊:这次要说什么!是要说,陶安妮你不要为我做傻事了吗!
“你放开我……”陶安妮想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可是连声音都不争气地颤抖,“你放开我!我求你放开我!”陶安妮暴戾地大吼了一声,然后,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只有那只手臂还被高高牵起。
“是不是因为我?”邰霄明的声音极其平静,又极其柔和,没有那夜的冷漠与无情,“是因为我才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吗?”
陶安妮默默地流着眼泪,不想啜泣声被他听见,可他蹲下来,扳过她的脸,他说:“你真的那么喜欢我吗?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我觉得都不像。”
他这是在嘲笑她的感情用事吗?陶安妮用力地咬着唇,嘴里一股血腥味,她不肯说,一句话都不肯说,就让眼泪那么无助地落下。
“为什么不说话?那天晚上你不是说了很多什么吗?”他的眼睛直袭她模糊泪眼背后的双眸,“你不是有阴谋的,只是因为单纯的喜欢我?”
“是又怎么样!你怎么会了解一个女孩子从小就对一个人的崇拜,艾舒口中的你那么幽默,那么无所不能,你又怎么明白还只是那么小的时候,艾舒就在我的心里埋下了你的种子,是现实摧毁了它的发芽,现在又是现实把你带到我的面前,让它生根发芽!就像一个人过了那么多年终于见到了心目中崇拜的偶像!”
“你曾是一个活在我心中的超人,你的虚影只存在于那个幼稚的陶安妮的大脑里,我以为我离开了,摆脱过去的生活了,我就能永远忘记大脑里的记忆,我以为变坏了,没资格去谈什么美好的爱情了,可是,再遇见艾舒,再遇见你,让我那些原本已经熄灭的希望,一下子又变本加厉地回来了。”
陶安妮垂头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她知道自己刚刚就像是小丑,她单手撑着满是尘埃与沙砾的地面,想站起来。
她听到他的声音,这是她经历了六年的悲剧之后,最动人的声音,他说:“陶安妮,那我们……一起吧!你能为我改变吗,变回原来的你。”
艾舒怔怔地站在窗口,俯视着楼底下那两个小黑点渐渐融为一点,泪水湿了面。不知是为这圆满的画面,还是她心底隐隐作痛的伤。
【2】
陶安妮和邰霄明在一起的消息,艾舒并不是马上就知道的。
那天陶安妮没继续住院,邰霄明领她回去之后,就办了出院手续,她坚持回家休息,让邰霄明和艾舒回去上课。
直到第二天,艾舒上学前准时给陶安妮去的电话没有人接,她慌张地开门问邰霄明会不会安妮又出什么事情了。
邰霄明淡淡地说:“不用打了,她就在楼下。”
艾舒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发出了惊讶的一声,“啊?”
他又说了一次,“刚刚她打电话过来,说她在楼下等我们,想给你一个惊喜。”说到此时,艾舒还觉得这话不可信,直到电梯门打开,她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陶安妮,才悄悄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发现会疼,这不是梦,是真的,安妮她来了,从来都是等着morning call的安妮,从来都是他们站在校门口等到校门快要关上了,才会出现的安妮,她现在就站在他们的面前,她还伸出手,对艾舒打招呼,并且宣布了今天的大头条。
她说:“艾舒,我和霄明在一起了。”
说完,轻盈得绕了个身,挽住了邰霄明的手,艾舒呆住了,这不是真的吧?但脑子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吧,这绝对不是错觉。
眼前的陶安妮又变了,齐平的刘海和她那么相像,微微扬起嘴角的模样,格外甜美。她再也不是那个不良少女陶安妮。
艾舒在心里说:霄明,我都从未叫过他霄明。
她的心里像是有一群蚂蚁急速地爬过,一时间分不出是痛,还是痒,她侧过脸,想看看邰霄明的表情,她以为他会闪躲,要是那样的话,她可以认为邰霄明喜欢的还是她,只是为了应验她那句——“我巴不得你们在一起”,一时生气,才作出那样的决定。可是,邰霄明迎上了她的目光,他说:“艾舒,你为我们高兴吧!”
不能输给他这句话,艾舒在几毫秒的反应时间里,扬起了一个绝对灿烂的笑容,连声应道:“我能不高兴吗!记得啊!媒人钱!”
陶安妮嘤嘤地笑,红润的脸庞灿烂如花。
艾舒对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六年前,安妮也拥有这样的微笑,那时的她,又回来了吗?刚刚还觉得有些心痛的艾舒,顿时由衷地笑了出来: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
但事实也证明了艾舒选择了把邰霄明让给陶安妮,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因为,陶安妮似乎真的变了,她不单单上学的时候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出现在邰霄明他们家楼下,她还每天上课都不打瞌睡了,做笔记,答题,连班里的同学都诧异,她也没有在艾舒面前抽烟了,也不会对艾舒爱理不理,现在在学校的时候,她们总在一起,安妮会主动款着她的胳膊或者牵着她的手,她们甚至连去洗手间都会手牵着手一起去。
尽管这些转变快得让艾舒觉得不真实,可是她还是为陶安妮现在的样子感到高兴。因为,这就是曾经的她,爱笑,开朗,健康,不会像刺猬一样见谁都竖起硬硬的刺。
“陶安妮是不是被那什么给附身了?”有人在背地里暗暗地讨论。
还有人奸笑道:“没见识,爱情的魔力,传说人一旦遇到了真命天子,就会变得连她娘都不认得。你说你一个情盲,没杀过猪,还没吃过猪肉啊!”
这些声音没有悬疑地溜进艾舒的耳朵里,她从她们身边经过,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是痛并快乐着。安妮恢复成六年前的那个安妮,是她最高兴的事,可是,曾经对她无微不至的邰霄明现在成了她最好的朋友的男朋友,看到他们丽影成双时,艾舒的心都会像条件反射似的抽搐一下,这一抽常常带动她的脸部表情,在她连续出现这样的症状一个星期后,周六放学的那一天,陶安妮与邰霄明在她身旁漫步的时候,陶安妮侧脸回头看到她上的表情,说:“艾舒,你最近怎么那么奇怪?”
陶安妮的话,打破了艾舒的沉默,她应了一声:“啊?我怎么奇怪啦?”
“平时我们在一起,你都很多话,但是,怎么我们三个人的时候,你就闷声不吭。”说到了重点,艾舒闷闷地想:我只想安静一点,把空间都留给你们。
邰霄明继续往前走,没有加入她们的对话。
“我在思考问题。”艾舒编了一个奇怪的理由。可她心里就那么点墨水,上课的时候,历史老师站在讲台上都大半节课了,她的桌面上还摊着一大张世界地图,她在思考,她确实在思考,她在想为何这比例尺能将整个中国,乃至整个世界缩小成一小块,近在咫尺,仿佛所有的人与事都浓缩在了一个罅隙中间,而事实上,那么远,远得像此刻她与邰霄明之间的距离。
艾舒抬头小心地看着邰霄明的背影,挺拔而消瘦,想再看的仔细一点,可是,清醒的大脑克制住了她的贪婪,不断地提醒她:你已经将他拱手相让。
“别想了,一起去看电影吧!”陶安妮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侧回头,为难地说:“我不做电灯泡。”
“就你这瓦数,顶多是盏节能灯。”邰霄明挖苦她。
艾舒听不懂,顶嘴说:“我是节能灯怎么啦,我节能灯和白炽灯一样亮,我还省电,国家需要我!”
邰霄明转过身,一双大手盖在艾舒的头上,语气温温的,眼睛像是会放光的电极,缓缓地落在艾舒清澈的眼眸,他说:“我也需要你……”
艾舒和陶安妮都同时瞪大了眼睛,艾舒看了一眼陶安妮,她的脸色都变了。艾舒倒吸了一口气,脸色红润得和陶安妮是两个极端。艾舒的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她担心有些表白就那么戏剧化的发生了,她还担心安妮会承受不住。
但话还没说完呢,邰霄明补充道:“不然,你回去了,谁帮我圆谎?我跟我妈说是你想看电影,我得看着你。”
可最终承受不住的是她。
邰霄明你这见色忘友的,为了约会,这谎撒得也太没新意了吧!艾舒擦拳磨掌地朝着邰霄明“嘿”了一下,说:“票务全包,零食全包,来回车票全包!”
“成交!”
陶安妮这才笑了出来,只有艾舒的心沉到了底,却还要强颜欢笑,她在心里凄惨地喊道:老天爷,你到底还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你能不能把我从他们中间带走!你这么虐待我,我会控告你的!
她茫然地凝视着天边的绚烂的夕阳,好像听到老天在说:“反对无效,我没虐待你,是你自虐,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