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击手的任务性质,大体可分指定猎杀、定点清除、随队观察、火力增援、巡逻狩猎和敌方装备破坏这几类。接下的这两天,屠冲和两个教官将所有队员拉到野外,针对不同任务的特点和狙击手应掌握的技能,进行理论上的培训。单就一个不同环境下的射程测算,就花去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通过理论学习,杜超才知道这水到底有多深了。之前他翻阅过的那些关于狙击的知识,仅仅只是皮毛。有些基本的东西,当初完全是主观臆断,一学习,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比如他一直认为,有了瞄准镜,只要掌握好击发的时机,套上十字架就好了。事实上,这个过程极其复杂。
首先,枪支的弹道会因膛线、地心引力及风速和风向的影响而使弹着点产生误差,所以,就要求狙击手要不断地修正枪的表尺和照门,将误差减到最小。还有就是光学瞄准镜的倍率和镜片质量以及温差和光学偏折现象都会产生射击差。要想当好狙击手,就必须在不同的天气、温湿度、日夜环境下在不同的地理位置进行不同高度、距离的训练。狙击手要详实记录相关数据,这样才能了解枪械的性能与误差。这些技能与方法,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学成的。
纸上谈兵了好多天,终于盼到了实弹练习的训练阶段。最高兴的事不是接下来的日子每个人要打掉至少五千发子弹,而是屠冲在头一天晚饭前突然宣布解除不准交流的禁令。
一直不停观察学员们日常表现的屠冲,非常清楚,学员们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所有人都快要濒临崩溃的边缘。这一点,从他们对自己和两个教官几乎一致的、仇视的目光中就不难看出。好多天不让人说话,这种训练的方法与手段,是屠冲独创的。他在成长过程中,没有经过专门而系统的狙击手集训,自己能走到今天,心理素质这一块,多数都是靠自己悟出来的,没有人教过他该怎样系统的去养成。对于这种训练的方法,中外军队似乎都没有过明文的规定。试验这种方式,他自己也不确定是否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这天晚上,屠冲找来了几部描写狙击手的战争大片,让所有人在俱乐部里看了个通宵。一直装得极其深沉的屠冲,一反常态,变得一脸孩子气,谁找他讲话他都和蔼可亲。
第二天照常训练。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接下来的日子将在轻松中度过的时候,队长和教官们又恢复了原来的面目,依然一副高高在上,凡事没得商量的样子。早上体能训练一回来,屠冲就给所有人来了个下马威:“给点笑脸就当爱情!看看你们稀稀拉拉的那个样子!想玩得开心是吧?好!我陪你们玩!短裤背心,三分钟后准时集合!”
三十六个学员穿着短裤背心在冰冷的海水里折腾了一个上午。一千个俯卧撑、一千个仰卧起坐和一千个蛙跳。杜超呛了一肚子的海水,回来连续打了三天喷嚏。
杨教官带了两支八一步枪,实弹之前,屠冲欲对所有学员的基础进行摸底。八一枪固定靶射击对参加集训的准狙击手们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胸环靶换成了可乐瓶,最远距离只有三百米,而且都是最简单的卧姿与跪姿射击。屠冲宣布完游戏规则,下面已经嘘声一遍,都觉得这个太小儿科了,搞不清队长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第一个沉不住气跳出来的是王刚。这个十多岁就在体校学习射击,差点儿入选公安部前卫体工队的一级警司,擅长汽步枪射击,最好成绩曾经平了全国青年纪录,去年在公安系统射击比赛中进入了前三名。对这种小儿科的步枪基础射击,在警队就桀骜不驯、恃才傲物的王刚,自然是不放在眼里。
“队长,我觉得您是在污辱我们!能到这里来集训,三百米内打不中一个可乐瓶子,你当我们是民兵哪?”
面对王刚的诘问,屠冲不气不恼:“怎样才算不是污辱你呢,我们的神射手同志?”
“打我从入特警队第一天起,就听说过您的大名,能跟您一决高下是我最大的理想!”王刚避开屠冲的反问,直接开始叫板。
“你的意思是想跟我比试?”屠冲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屠冲表现出的不屑和轻蔑,王刚很是恼火:“您是觉得跟我比,有失身份?还是您怕万一输了没面子?”
“你的名头太响了,简直是高山仰止啊!可惜,我今天状态不好,改天陪你玩吧!”
王刚哼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我等着那一天!”
是个人都听得出来,他这一声除了失望还有嘲讽的味道。
杜超和王刚分在了一组。十二个可乐瓶一字排开,杜超从左至右;王刚从右至左。一人十发子弹,三分钟内由三百米处卧姿有依托开始,到两百米处的卧姿无依托再到一百米处的跪势,前两个射击点打两发子弹,最后一处射击点可多打。也就是说,谁的速度快、枪法准,谁就可以打掉超过六个瓶子!
比起专业射手王刚,杜超的确吃了不少亏。王刚完全是在速射,杜超还没找到准星,这家伙就打掉了两个瓶子。八比四的结果,让杜超郁闷得低着头恨不得把剩下的子弹全部招呼到这个一级警司的身上。
最后的结果,除了杜超在两分半钟打掉了四个瓶子,其他人都是平分秋色,在规定时间里一枪一个,打掉了属于自己的六个瓶子。王刚的数据最好看,他只花了不到两分钟,行进两百米打掉了八个目标,而且弹无虚发。
打完练习的王刚,盘坐在地上,仰着头,很是志得意满。屠冲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甚至懒得看他一眼。等所有人打完,屠冲在点评时只有简单的两句话:“对于一个狙击手,这种简单的练习,最多只要一分钟!所以,你们一个都不合格!”
屠冲说这些话的时候,有意瞄了一眼恼怒的王刚。
“队长,我想看看这么简单的练习,您会有什么样的表现!”王刚忍不住再次发难。
“我跟你说过,我今天的状态不好。既然你坚持要玩,那就请杨教官陪你吧!”屠冲说完冲着杨教官使了个眼色。
杨教官接过一枝八一枪,压进十发子弹,盯着站在第一排的王刚,偏偏头。
王刚站在那里无动于衷。他坚定地认为屠冲是浪得虚名,在耍赖,好胜之心让他决定就是被开除也要跟这个传说中的狙击王一较高低。
“怕了?还是跟我一样,状态不好?”屠冲笑问。
“我当了一年多狙击手,虽然没有真正执行过狙击任务,但我至少知道,一旦有任务,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更是永远都没有权利推说自己状态不好!”王刚振振有词地回复道。
杨教官终于开口说话了:“王刚,你还有完没完?队长的右臂受过重伤,现在还被钢丝牵引着,连抬手过肩都很困难,你看不出来吗?”
杨教官的一席话让所有人都震惊了。仔细想想,的确是,这么多天来,队长习惯性的背着右手,拿东西基本上都是以左手为主。有些心细的学员一直以为他是左撇子。王刚向队长叫板,他们虽然不敢张口表明态度,但都无一例外地打心底支持王刚。这会儿,听说队长曾经受过重伤,所有人不免对王刚怒目而视。
屠冲不习惯被人同情,他本来是有意在考验王刚。一个冲动的、容易被激怒的狙击手,一定不是合格的狙击手。就像他这几天不允许学员讲话、不允许任何人提意见一样,一切皆是从培养学员心理素质出发。这下被助手情急之下有意无意地揭了底,屠冲很是有点儿不自在:“看来这一关我怎么也逃不了了,好吧,我陪你玩,但游戏规则必须我来定!”
王刚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他根本想不到队长受了重伤。右手重伤,基本上就断送了一个射手的命运。再比下去,就好比与一个失去一只脚的人比谁跑得快,没有人道,也没有任何可比性。
“对不起,我不知道。”王刚向屠冲道歉。
“你说的没错,作为狙击手,没有任何理由!不必同情我,来吧!”屠冲抓起一只枪丢给王刚,接着说道:“你说刚才那个太简单,那我们就玩点儿有技术含量的。这里没有飞碟,咱们就来扔瓶子玩!”
早春三月的午后,微风拂面,阳光明媚。站在靶场最高处,极目四顾,满野春色。三十多个武装特警精英们,背枪而立,他们俱都神色轻松,抑止不住内心的兴奋。枪王对决,如古代大侠颠峰决斗,永远是最值得高手们期待和向往的盛事。
身材高大、剽悍威猛的王刚双手据枪,右腭紧抵枪托,枪口微抬,极目浩渺长空。那神情与气势,犹如帝王弯弓。六只瓶子分成了三组,在前方三十米左右范围内,每间隔三秒钟抛向空中。王刚连发六枪打掉了其中五只,博得了满堂彩。特别是杜超,仰慕之情溢于言表,拼着命地鼓掌。
退回队列的王刚显然对这样的成绩并不满意,喃喃自语:“如果稍稍抛高一点,一定能打中那只瓶子!”
王刚霸气十足的表现,屠冲也忍不住叫好,毫不吝惜地冲着他直竖大拇指。
除了神态安然的两个教官,所有人都为队长捏了把汗。这种玩法,持枪的双手肯定得举过肩。胜负,似乎已成定势。
轮到屠冲时,他左手提着步枪,枪口朝下,松松垮垮地站在那里,像极了上山打猎的农民。单论气势,他就输了王刚几分。
队长的动作,让人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目标稍纵即逝,射击时一定是首先调整枪口指向目标可能出现的区域。而提枪跨立的屠冲,似乎并不理会这一套,直接抬头示意助手他已经准备好了。
三只瓶子同时抛向空中。“嘭!嘭!嘭!”三声干净利落的枪声过后,破碎的蓝色玻璃碎片在空中像绽放的礼花,发出炫目的光芒!枪音未了,又有三个瓶子连续抛向空中,又是三声清脆的枪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无比惊骇!视线下意识地聚集在空中目标的学员们,甚至没有看清队长是何时举枪又是何时击发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左手举枪,整个过程,他的右手一直背在身后!
这里不乏见多识广的牛人,可是单手持步枪精准打击动态目标,却是闻所未闻。这样惊世骇俗的镜头,只能在好莱坞的那些大片中才能偶尔领略。
枪法个个了得的学员们,都十分清楚,如果换作是手枪,这样弹无虚发的表演,随便找个部队都能拉出几个来。可是,这是一杆重达三点七五公斤的八一式全自动步枪,有着极强的后座力。常人即使一只手把这枪端平了不晃悠都很难,精准打击飞快移动的目标,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屠冲像似完成了一个极其平常而简单的示范动作,面色平静,像是置所有人的感受于不顾。回过神来的学员们,报以雷霆万钧的掌声和叫好声。这一刻,他们为身为这个绝顶射手的弟子而感到无比自豪。
“他妈的……不可思议……太酷了!”杜超惊得连声感叹。
王刚大脑短路了一分钟之久,机械地跟着众人鼓掌。刚刚那一幕,仿佛置身梦里,他需要冷静下来仔细地去消化。
五
第一阶段射击训练结束后,赶上了阴雨天气,基地第一次给学员放了一天假。这一天所有人可以在基地范围内自由活动。
杜超和肖克吃完早饭,等雨停了,跑到基地后山的最高处去看海。结果,在山上与同样来看风景的王刚话不投机,上演了一场精武门。
王刚这个人非常傲气,平常谁都不敢惹他,也没人爱搭理他。这家伙要不是那天被屠冲单手持枪给震慑了,尾巴能翘上天去。杜超早就看他不顺眼,那天摸底测试,这家伙让他出足了洋相。杜超还记得他打完最后一个可乐瓶,斜着眼睛对着刚刚跑到最后一个射击点的杜超冷笑:“兄弟,就这技术也敢来当狙击手?”
杜超当时就想上前给他一枪托。那天他和队长比枪法的时候,开始还被他的表现折服,心想这家伙还真有能耐,怪不得这么牛气了。结果,队长一打完,杜超就觉得他那点儿能耐简直就是个屁,心里甭提多高兴了。中午收操回去吃饭,杜超逮着王刚拍了拍他肩膀:“哥们儿,这下不牛了吧?”
王刚气得脸憋得通红,他比杜超大六七岁,自己这行政级别,要是在武警部队,至少也得是个中队长。被这个小小的上等兵取笑,王刚气得中饭都吃不下,心里盘算着找个机会好好给他点儿颜色看看。两个人就这样结怨了。
话说王刚远远地看到杜超和肖克往山顶晃悠,大老远就吹起了口哨。等到杜超走近了,笑呵呵地说道:“上等兵同志,不在宿舍里呆着学文化,还有兴致跑来看风景啊?”
杜超笑道:“我是没文化,但我有自知之明。我要是参加过大赛,回来还被人打成筛子,早就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你小子讲话别夹枪带棒!跟队长我是没法比,收拾你还是绰绰有余!有种跟我比一场?”
“那也是跟你学的!比就比,我还怕你不成吗?”
“新兵蛋子,不知天高地厚!”
“少在我面前倚老卖老,不就是个一级警司吗?你牛什么啊?”
肖克也火了:“你们特警队有什么了不起?真打起来,哪次不是我们武警冲在最前面?”
“我看你们是没死过!今天没枪,咱们就先来过几招,一起上吧!我倒要看看你们武警特勤的,到底有多大能耐!”王刚被他们两个惹得火冒三丈。
杜超一边脱下外套扔给肖克,一边摇头晃脑地说道:“收拾你还用得着我们一块上?”
肖克也脱了上衣,一把拉住杜超:“他说要我们两个人一起上,咱就一起上!先捶他一顿再说!”
杜超没再坚持,冲上去就是一个直拳。王刚闪到一边,抬脚就踢。杜超堪堪躲过,脚下一滑,肖克上来抱住杜超的同时,转身就是一个后摆腿。王刚像似早就料到,没有闪躲,而是直接上前一步,屈身用肩扛住肖克的大腿,起身使力,把肖克甩出去两米多远。
看到肖克被摔出去,稳住身子的杜超,上前就是一套暴风骤雨般的组合拳。王刚左闪右挡,肩上还是挨了一记。滚了一身泥的肖克,趁王刚闪躲的间隙,上前一把抱住他的右腿用力一扯,结果两人同时倒在地上。
这王刚果然身手了得,身体着地后顺势来了个驴打滚,不仅挣脱了肖克的双手,还狠狠蹬了肖克的肋部一脚。
在特勤中队经过一年系统的搏击训练,杜超已经今非昔比。王刚刚爬起来,就被他一个扫膛腿又掀翻了。肖克和杜超几乎同时扑了上去,肖克按住王刚,打算给他来个反手别臂,杜超却是照准王刚的下巴一拳砸了过去……
下过雨的山坡,又湿又滑,身手再好的人,也很难施展开来。三个人在泥地里滚了好久,王刚最终还是两拳难敌四手,被肖克和杜超一左一右,抓住两只手臂别在身后。
“再动,把你扔到海里喂鲨鱼!”杜超死死按住王刚的左肩,咬牙切齿地威胁道。
脸部抵住地面的王刚,啃了一嘴泥沙,拼命地想把头抬起来。
“还要不要打了?”肖克问道。
王刚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粗气,就是不说话。
“行了!”肖克对杜超说道,“今天到此为止!”说完放开了王刚。杜超老大不清愿地跟着撒了手,闪到了三步开外。
王刚翻过身,龇牙咧嘴地坐在泥地里,瞪眼来回看着站在他两侧的两个武警大兵,半天才开口说道:“一会儿咱们三个一起回去,千万别让队长看见了!人家要问起来了,就说我们切磋了一下!”
有道是不打不成交。经此一役,三个人竟然成了铁哥们儿。后来王刚听肖克说杜超是高干子弟,这家伙对品格优秀的杜超更是刮目相看。集训队解散后,单身汉王刚,周末没事就爱往五支队窜。不久后,杜超和肖克帮王刚精心设计了一场骗局,让他追到了仰慕已久的梦中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