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山贼的字没报什么奢望,但看到那篇天书一般的书信,玉知还是有一丝头痛,耐着性子看完,却是一篇山贼之间争夺地盘的书信。
那个陆宝根口气大得吓人,语气更是粗俗不堪,玉知越看越气,忍不住将信丢在地上:“满纸胡言,真是——”正想张口骂人,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终于将骂人的粗话压了下来。
如今余阳郡盗匪横行,除了势力最大的易长歌,手上已经有三万左右的人马,几乎可以与朝廷对抗外,还有十几股小匪在各自为王。这十几股小匪互不服气,隔三差五,就要发生一场火并,每次火并,都会死伤惨重,还殃及了不少无辜百姓。
这陆宝根和李大郎地盘相邻,互相都想吃掉对方。这封信的内容可想而知。李大郎今天刚丢了山大王的位置,正在憋气无比的时候,正巧陆宝根来信,灵机一动,就拿着这封信来试试新大哥的斤两,其中也有为难的意思。
玉知根本没把这山大王的位置放在心上,随口道:“李大郎,这事就由你来处理吧。”抬腿就要走。
李大郎等几个山贼却不让路,口中恭敬无比道:“陆麻子欺人太甚,兄弟们咽不下这口气,请大哥做主。”
见甩不掉这些人,玉知想了一想,道:“好吧。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就写一封回信吧。”
李大郎一怔,心中有些不屑,陆宝根的信极尽侮辱,分明是故事挑衅,身为新正位的大哥,正应该借此建立自己在兄弟们中的威望才对。这个新大哥,不仅面相秀气,说起话来也是文绉绉的,不是“礼”就是“理”的。完全是个酸儒模样,但心中忌惮华允宥,不敢多说,只得跟着玉知进了书房。
县太爷的书房,文房四宝一应俱全。玉知命众匪铺纸磨墨,借着这个时间,想了几句话。给这些山贼回信。文字太雅肯定不行,太粗俗又失了自己的身份,倒是让她有些为难。
李大郎道:“大哥,墨磨好了。”
玉知点点头,走到案前,提笔在砚台上顺了一顺,见上好端砚中磨了一大滩墨,别说写一封信,就十几封也够了,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些山贼真是一群不通文墨的粗人。
笔走龙蛇,一封短信片刻而就。玉知放下笔,对李大郎吩咐道:“叫那个送信的人把信带回去吧。”转身扬长而去。
李大郎虽然没什么文墨,好歹也认得几个字,细细看那几句话,李大郎先是怔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见那上好宣纸上写着四句打油诗:
“文墨不通也拿笔,沾污三尺素白绫。青蛙不知天多大,剥皮只配做酒肴。”
没有想到这个文气的新大哥也会骂人,而且不带一个脏字。李大郎对这位新大哥有了些好感。尤其是这一手好字,和他们绝对是天上地下的差别。加上那个武艺高得吓人的大个子,李大郎越来越觉得这群人的不凡,当下急急拿着字下去安排了。
芮玉知对这些事根本没放在心上,反正明天他们就要启程离开,她这山大王,当到明天也就完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草草梳洗了一下,就倒下休息。睡到半夜,玉知忽然觉得身边有些异样,迷迷糊糊的伸手一摸,却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手刚碰到那个软软的东西,那软软的东西就向她贴了过来。玉知一惊,连忙用手护住自己的前胸,惊道:“是谁?”
“芮大哥,我好怕。”娇娇嫩嫩的声音响起,是易莲。玉知刚松了口气,忽然意识到不对,她现在的身份是个男子,门外还有侍卫守护,这小易莲是怎么进来的?她又意欲何为?
不等她想明白,易莲单薄的身体已经贴到了她的身上,娇声道:“芮大哥,我好怕,你抱抱我啊。”玉知正想把她推开,忽然身上一麻,就不能动弹了。
“她是个假男人,抱着有什么滋味?不如让我来抱抱你吧。”男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玉知却觉得精神一振。
易莲轻轻笑了一声,依然是那好听的童声:“你虽然是个真男人,却半点也不懂温柔,人家才不愿被你抱呢?”
华允宥的声音很冷,但听在玉知的耳中,却是怎么都好听:“你到底是谁?有什么冲着我来就好,找她的麻烦做什么?”
易莲的笑声若银铃一般:“我才没这么笨呢。以你的这身功夫,我要靠近你,不是自找死路吗?拿蛇拿七寸,我当然不会傻乎乎的去送命啊。”
“你以为你现在就安全吗?”华允宥的声音听不出半点紧张。
易莲的手微微一紧,低声道:“除非你不顾忌她的性命。”
华允宥冷冷一晒:“我既然看出了你的异样,又怎会让你拿住我的弱点?”
易莲一呆,不服道:“你看出什么了?”
华允宥淡淡道:“我虽然在路上抢了你的那头驴,可抵给你的那块玉佩,就算是一千头驴也抵得过。你辛苦找到这里,又换了一身女装,总不会就为了一头驴吧?”
易莲笑了:“原来你遇到我弟弟了,我还以为我真露出什么破绽了呢。你竟然抢了他的驴,这下你麻烦可大了。”
华允宥的声音透出些意外:“难怪,我还以为世上真有这么强的易容术。”
易莲道:“你能从我弟弟手中抢来东西,定不是一般人物。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你不配知道。”还是那狂傲的语气,芮玉知都可以猜到华允宥目空一切的表情。她现在才知道,他早就看出这个小姑娘不对,却没有说话,也没有一句半句提醒她,让她吃了这个哑巴亏,心中有些忿忿,就故意拆台道:“他姓华,名叫允宥。小妹妹,这个名字你不会没听过吧?”
“华允宥?”一声惊呼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易莲激动地道:“你就是华允宥?”
小姑娘的反应倒是大出两人的意料,芮玉知虽然知道华允宥名声很大,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听到他的名字竟也这般激动,还是让她吃了一惊:“你认识他?”
黑暗中隐约看见小易莲点头:“不认识,可我知道他。这里哪有不知道他的人。你不会骗我,他就是那个文武双全,智勇无双的豫王世子,华允宥吗?”
小姑娘的语气中带着的崇拜之情听来不假,玉知倒不知如何接口。易莲听不到她的回答,伸手推了她几下:“你倒是说话呀!你要是骗我,我定饶不了你。”
玉知穴道被点,被她推得摇来摇去。华允宥却慢吞吞的开口了:“我是华允宥。只是现在已经不再是豫王世子了。”
“只要你是华允宥,那个豫王世子的身份算个屁。”易莲已经顾不得胁持玉知,从床上跳了下来,伸手去拉黑暗中那个隐约人影的衣角。一股气浪扑面而来,易莲急急一闪,却未能闪过,瘦弱的身子像纸鹞一般飞了起来,重重撞在墙上,她忍着身上的剧痛,手在嘴角一抹,果然有些湿湿的东西。
华允宥没有理易莲,两步走到床前,指尖一拂,玉知立即感觉发麻的身子又可以动了。
玉知跳下床来,急急穿上外衣,呐呐开口道:“谢了。”
华允宥冷冷道:“睡得像个猪,竟让这么个小丫头制住。”
他的语气不善,玉知没有说话,匆匆穿好衣服,这才问道:“她怎么办?”
“我已经封住了她的穴道,她现在没有反抗之力。她得罪的人是你。要怎么办由你定。”华允宥又摆出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
玉知跺脚,华允宥却理也不理,扬长而去。总不能与刺客在屋里大眼对小眼一整夜,玉知无法,只得走向墙角那个眨着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的女孩,蹲下身来,掏出雪白的丝绢,轻轻为易莲抹去了嘴角的血:“小妹妹,你走吧。”
易莲看着玉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格外明亮:“好姐姐,帮我劝华允宥跟我一起走吧。”
玉知手一顿,心里除了奇怪,还是有些不舒服,眉峰微皱:“你干什么非要找他?”
易莲脸色一变,刚才被华允宥打伤,她脸上尚无一丝惧色,此时却红了眼圈,泪水隐约可见,低声道:“我要求他救命。”
“你刚才还说不认识他。现在又说求他救命。你编了这么大一堆慌话骗我,又挟持我威胁他,到底意欲何为?”这小丫头刚才好像还不认识华允宥,这会却是这般表情,玉知起了疑心。
易莲一脸的委屈:“我真的不知道是他。我是来找人帮忙救我爹的,看他武功高强,想来救我父亲还是可以。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华允宥,这下好了,几万人的性命有救了。”
玉知听得糊里糊涂:“什么几万人性命?”
余阳最大的匪首叫易长歌,手下有三万多弟兄,半年前占据了余阳郡城,赶走了郡守,自立为王。这易长歌,正是易莲的父亲。
易长歌本来是个读书人,若不是被贪官恶吏逼得急了,也不会带上一群弟兄落草。这几年,易家军的规模扩大了十倍有余,成为一支三万多人的庞大队伍,但是这些人中,很多都是悍匪流寇,不受约束。自占领余阳郡后,很多兄弟进了这繁华的大城市,劣性发作,吃喝嫖赌也就罢了,更在城中烧杀抢掠,激起民愤,百姓与弟兄们的冲突越来越多,各有死伤。
易长歌用尽全力要整治军风,收效不大,却弄得旧病复发。而此时与易长歌一同起事的生死弟兄的背叛,兄弟相残,更掏空了易家军的实力。表面上易家军仍是威风无比,实际上早已是一个空壳。树大招风,周围不知有多少人对余阳郡城虎视眈眈,若是易家军内部的事让人知道,大祸就在眼前。
易长歌有一对孪生儿女。易莲比弟弟易松同胞所生,易莲比易松大了半柱香,就成了姐姐。这姐弟二人,姐姐易莲一直陪在父亲身边,虽然年纪很小,却是父亲最得力的智囊,易长歌能在众匪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余阳最大的匪首,占领了余阳郡,赶走了余阳郡守,这个女儿功不可没。
若非情况危急,易长歌也绝舍不得让爱如眼珠的女儿去寻找一个可以救易家军的高人。
芮玉知将易莲的话转告给华伯。华伯越听,神色越来越沉重,一边听,眼角的余光时时瞄向站在一旁的华允宥。
华允宥负手站在窗前,好像在欣赏着窗外的花卉,脸上一副悠然之色,好像两人说的事,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华伯等玉知说完,轻咳了两声,见窗前那人似聋了一般,不得不开口道:“允宥,此事,你说我们当管不当管?”
“事只有做不做,没什么当不当?”华允宥转过身来,华伯的话他不能不回:“这事本来与我们没关系。我们现在也是麻烦缠身,那几万人的性命与我们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救人一命,是天大的功德,何况这么多人的性命。救也有理,不救也有理。只在一念之间。”
“你这一念,就关系几万人的生死。”缩在一旁的易莲忍不住叫了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华允宥淡淡一晒:“我本一身系天下安危,几万人的性命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