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我？”
他的声音冷得几乎可以让这山林霎时飘雪。
“不认识、不认识！”她连忙摇头。
不认识……才怪！
在径州的时候，他深夜救走他的娜木琪妹妹，还打了她一掌呢……她怎么会不认识他！
不过，瞧他的神情，应该是不记得自己了。
说来也是，那时候她是个亲兵装扮，混在一群兵卒里一点儿也不起眼。他那会儿的目标是十四爷，哪会关注她这个小兵。
可是……
她、她居然把叛军的大头目、葛尔丹汗王的儿子策凌给救了？！
酋首之子耶……杀了他那可是天大的功劳，比偷劳什子高僧舍利的功劳大多了！
她应当趁他毫无招架之力的时候，一刀割断他的脖子，然后带着他的脑袋，找十四爷领赏才对！
她这个笨蛋！为什么不看清楚是谁才出手救人啊？！
现在他脱身了，他武功那么高，她肯定打不过的，怕是就要遭殃。
她在心里把自己狠狠的骂了个狗血淋头。
瞧见她惊魂不定、又惊又怒的模样，他的脸上微绽开浅浅的笑容，“我不会杀你。”
那她是不是可以松口气了？可怎么瞧，她都觉得这个冷酷的男人不怀好意。
她惴惴的坐在地上，寻思着怎样才能脱身。
他弯腰拾起衣衫穿戴好，又佩上他的钢爪，然后扫了她一眼，吓得她又赶紧低下头去。
他向前走了几步，侧耳倾听了一小会儿。
……怎么了？见他好一阵子未有反应，她又抬起头瞧他。却只见他右手的钢爪猛地飞出，伸到草丛中又极快的收回，此时爪上已多了一只挣扎不休的野兔。
他钢爪的一指刺入兔子的脖颈上一划，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出来遛弯儿的可怜兔子，便就此呜呼哀哉。
鲜血汩汩的从它的脖子上冒出来，他将它提到唇边，大口大口的吸食它的血液。
她在一旁吓呆了。
虽然知道他在这能冻死人的荒山野岭里待了许久，不是常人能受得住的；而他又以内力长啸驱狼，想必也伤了不少元气。如今一时又没有干粮热水支应，吸食温热的鲜血，不失为补充体力的好办法。可亲眼瞧见他如此茹毛饮血，她还是有些胆战心惊。
吸光了兔子的血，他的钢爪又是一伸。
这次无辜受难的是一只山雉。它惊恐万状的发出尖利的嘶鸣，他却是毫不理会，一爪扭断它的脖子，又开始大口的吸血。
冰冷彻骨的空气中，血腥气味愈来愈重。
终于，他抛下手中干瘪的兽尸，拭了拭嘴角残留的血痕和兽毛，然后一步步的朝她走来。
下一个被割破喉咙的，该不会是她吧？
她缩了缩脖子。
“你的名字。”他盯着她的脸，淡淡道。
“啊？”她讶然抬头，见他确实是在问自己，便随口答道，“卓玛。”
“嗯？”他蹙眉，犀利的眸子里闪着寒光。
“……琪琪格。”她又信口诌了个名字。
“惹怒我，对你没有好处。”他弯腰逼视她，薄唇里轻轻吐出几个字。
他怎么知道她在骗他？莫非他会读心不成？
“……阿萝。”她只好老老实实回答，“我叫阿萝。”
“嗯。”他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伸出手来。”
“啊……？”她愣了愣，见他面色不善，决定还是乖乖的听话，别激怒他为好。
她怯怯的伸出右手。
他握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终于有了些温热，不似方才那般冰凉，这让她心里稍安。
可她随即又惊呼了一声，因为他捋起她的衣袖，让她白皙的手臂裸露在冷冷的空气里。
“你……”她又羞又气的想要缩回手，却被他牢牢钳住。
他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啪”的一下扣在她的臂上。
她只觉得手上一凉，低头看，臂上已多了一只银灰色的掐丝臂环。那臂环式样古朴，上头镶嵌着几颗珊瑚珠子，看起来就是蒙古姑娘常戴的银环，并无甚特别之处。
可他这是要做什么？当谢礼么？她迷惑不解的瞧着他。
“起来。”他给她放下袖子，握着她的手将她拉起来。
“你、你做啥？”她连忙站起身来，甩开他的手。
男女授受不亲，就算她现在是藏家姑娘，也不能让他随便拉拉扯扯的。
“上马。”没有理会她的话，他翻身骑上她的小马，然后将她拖到怀里侧坐着。
“你干什么？”这个人真是嚣张！这明明是她的马，他倒不问自取了。
与十四爷共乘一骑也就罢了，那是她丈夫；可这该死的策凌算是个啥？
她羞恼的挣扎着推开他。
“再说一次，惹怒我，对你没有好处。”他冷言道，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扣住她的腰，一夹马腹，马儿便向前奔去。
“那总要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吧？”她冲他小声嚷。
“从现在起，你是我——葛尔丹策凌的女人。”他面无表情的说道，“我现在送你下山。你可以随时带着你的嫁妆，到准格尔去寻我。”
“嫁、嫁妆？！”她惊得差点摔下马去。
虽说照青海的蒙族习俗，蒙藏通婚不受禁约，不仅平民通婚很普遍，历代蒙古王公夫人中也有不少是藏族姑娘，蒙古公主招的驸马不少也是藏族男子；可是，他就这么以命令的口气，让一个初次谋面的姑娘嫁给他，也太令人吃惊了吧？
“我对长生天发过誓。”看出了她的惊讶，他耐着性子解释道，“如果今夜有人救我，让我逃过此劫，若是男子，我必与他结为安答；若是女子，我必娶她为妻。况且，你见了我……，嫁给我也是应当的。……这赤珠环，便是聘礼。”
“不、不用！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发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连连摇头，又去捋臂上的银环，“还给你就是了！”
明明是他硬给她戴上的嘛，又不是她想要的！
“你拒绝我？”他的声音又冷下来。
“不是，是我已经成亲了……就这么算了吧，不用对我以身相许的。”那银环紧贴着她的肌肤，居然摘不下来，她使了点力，却把自己给弄疼了。
“你成亲了？”他的脸上愈发的冷，“那就叫你丈夫离开你，或者……我杀了他。”
“哎，你怎么这样？”她气得冲他大叫，“杀了救命恩人的丈夫……这就是你报恩的方式吗？”
“让你成为准格尔最尊贵的女人之一，一生享尽荣华，还不够报答你吗？”瞧见她奋力要拔下银环的动作，他不悦的蹙眉，“别白费功夫了，赤珠环只有我能解开。”
“你……狗屁！”她气急败坏的嚷道，“鬼才稀罕做什么尊贵女人！我告诉你，赶紧给我弄下来，然后放我下去！我救了你算我倒霉，以后见了你都绕路走！”
“对长生天发过的誓言，永远不会改变。”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自己，“你就这么跟你的未婚夫说话吗？”
“你放开我、放开我啦！”她用力去掰他的手。
“既然你将要成为我的妻子，我想你最好知道，我喜欢温顺的女人。”他冰凉的钢爪滑过她的脖子。
想起方才小动物们的惨状，她立刻识相的闭紧了嘴巴。
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跟他争执了。她才不会听他的话去准格尔找他呢！
等回了大将军行辕，她便又是小兵一只，世上再没阿萝这藏族姑娘。
……她就不信，他敢跑到十四爷的地头上去逮人。
见她不再反抗，他便又环住她，顺着山道下山。
一时间，两人默默无语。
她嗅到他衣衫上那淡淡的玉兰花香，觉得不自在的向前倾身，与他保持距离。
他察觉到了，可也没说什么，由着她维持辛苦的姿势侧坐在马上。
“哎，我要到塔尔寺里去。”经过寺院的高墙，她终于记起她还另有要事。
“做什么？”他问。
关你屁事，我还没嫁你呢！
她心里暗自发牢骚，却不敢说出来，随口敷衍道，“我要去寺里最高的塔上……祈福。”
“嗯。”他微微颔首，牵住缰绳，策马慢慢往高墙那边走过去。
“对了，现在寺院还没开，你悄悄的带我进去行么？”
望着那高墙，她又有了主意。她救了他一命，让他帮帮忙也是应当的吧。
“嗯。”他应了一声，一手又扣住她的纤腰，“抱紧我。”
“哦……”她可不敢抱他，只是楸住他胸前的衣衫。
他纵身一跃，拔地而起，跃上高墙，然后又无声无息的落到地上。
此时已是午夜，寺院里一个人影都没有，远处影影绰绰的有几点灯火，经堂里传来虔诚的僧人们彻夜不眠的诵经声。
他挟着她静悄悄的穿过佛堂、书阁，来到那最高的白塔外。
“上锁了。”她上前推了推塔门，烦恼的叹了一声。
砸锁倒是不难，只怕动静太大，惊动了寺里的喇嘛。
“……这边。”他拉着她绕到塔后，右手一挥，钢爪中便飞出长索，钉到几丈高的塔沿上。
他又揽住她的腰，收紧长索，极快的飘到塔沿。然后顺着塔沿，几下跳跃，到了塔顶下的小阁楼外。
这儿似乎甚少人来，他拨了拨锈迹斑斑的锁链，钢爪一拧，便将那锈蚀的链子拧断了。
“谢了。”她轻声道了声谢，慢慢的推开门，只觉得一阵尘封的霉气扑面而来。
她硬着头皮踏进阁楼，借着黯淡的月光打开窗子，这才觉得好些儿。
环视了一圈这小阁楼，只见这一丈见方的小地方空空如也，只有一个满是灰尘的破旧蒲团扔在地上。
一般的塔总有楼梯通向下层，可这塔顶的小阁楼里，居然连个楼梯也无。
莫非有机关？
她在墙上四处敲了敲。
策凌方才也跟着进来了，他关上门，瞧见她的动作，又皱起眉来，淡淡说道，“这莲聚塔乃是昔日宗喀巴大师修行之地，你不可妄动。”
耶？这个嗜血的魔头居然还信佛法不成？她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不过，这儿原来是宗喀巴大师修行之地……那舍利子十有八九就是这位大师留下的了。
她更笃定没找错地方，心中暗喜，可又担心他起疑，还是停下了动作。
“啊，好累，我要坐会儿。”她上前拍了拍蒲团上的灰尘，又翻来覆去的检查那蒲团，看是不是有什么夹层之类的。
“休得无礼。”他夺过她手上的蒲团放回原位，心中忽然一动，盘腿坐上蒲团，手上结了个三昧耶手印。
注：
手印：简单来说，就是佛教徒打坐时手上的动作啦。比如一休常结的那手印叫做大日如来手印——法界定印。策凌的三昧耶手印是宝生如来的一种手印，主智慧。
佛教的各教派说法有所不同，就不深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