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鹰阁请来的大夫,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唐绯心下一沉,想起华商的话——鄙人技拙,无力回天。
“没。”她摇摇头,“那大夫就开了一张方子,什么都没说。”
江展羿有些不相信:“什么都没说?”
唐绯不敢看他,只重重点头,又从袖囊里摸出药方子,递给江展羿。
“猴子你看,方子上的药材都没用,我估计那大夫是个庸医,不会看病的。”
江展羿接过药方一看,瞳孔顿时收缩。
一年前,常西城的葛平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公子的腿疾,是毒药所致。毒素现下虽未扩散,到了日后,却也难说。还望公子能丢车保帅,等入了冬,将这左腿……截了……
江展羿粗通医理,方子上地药材起的是凝血损络的作用,的确对他的腿疾毫无帮助。
可是,飞鹰阁请的大夫,怎会是庸医?想必这大夫的看法跟葛平一样,与其拖着一条会残疾,甚至会害命的腿,不如趁早废了它。
“猴子?”唐绯看他一动不动,担心起来。
江展羿垂眸而立,他的睫毛很长,遮住眸光。
“没事。”过了会儿,他抬起来来,“回家吧,过些天我去看你。”语罢,扛了刀要走。
“猴子!”忽然,唐绯在他身后喊道。
“猴子,你放心,你的腿疾,我一定一定会帮你治好的!”
江展羿的背影僵了僵,没有回身,只朝她挥挥手。
飞鹰阁的比武大会后,有两人声名鹊起,一个是博得头筹的苏少宫主,一个是一刀惊春的江少侠。
这些天,江湖众人对日前的比武议论纷纷,都说英雄出少年,武林中,已有许多年未曾出现这样的英才了。
然而,这场比武的当事人,却并不见得欢喜。
三月二十七,谷雨日,杨花落尽子规啼。
谷雨这天,烹得一壶雨前茶,乃是一年茶中佳品。苏简里在未央楼内,手里端着“月色清”,目光沉沉。
“少宫主,都打点好了。”
苏简“嗯”了一声:“苏净,你将蝶姨留下的《青衫医谱》拿给我。”
“少宫主?”苏净错愕。
苏简的目光落在远山空濛处。
“江展羿此人,来历不凡,心胸豁达。这样的人,倒可以交个朋友。”
取了《青衫医谱》,便要去飞鹰阁。穿过一个窄弄,苏简忽然顿住脚步。
“什么人?!”
他回身看去。然而窄巷深深,不见半个人影。
好高明的内力!饶是武功高强如苏简,也觉察不出此人的踪迹。
苏简默了默,决定不理,抬步刚要走,身后传来一个悠长的调侃声。
“小子,架子摆得够大,要老子季放亲自来找你。”
苏简大怔。墙头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眉目飞扬的中年汉子。
“季前辈?”
“臭小子,让你胜了比武就来找老子,你倒是不赖!”季放将手中铁棍往肩上一扛,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苏简垂眸:“晚辈不敢期满季前辈,其实这场比武……”
“说你胜了,你就是胜了,不管另外那小子功夫多高,他倒在山河台上,那就是败。”季放说着,冲苏简扬扬下巴,“说罢,你找老子啥事?”
苏简沉吟一番,目色忽然变得坚定:“还望季前辈告知晚辈,当年萧氏一族的下落。”
“岭南萧族,你找他们做什么?”
苏简沉默,将语锋一转:“既然季前辈肯放下架子来找我,一定是有事托付苏简。只要前辈告诉我萧氏一族的下落,无论所托何事,苏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季放一愣。看着样子,苏简竟早料到自己会来寻他。
“臭小子,你敢打老子的主意!”季放从墙头纵下,一脸恼怒状。
“还望前辈莫怪。”
“算了算了!”季放烦躁地摆摆手,“要不是为了绯丫头,老子何必来找你!”
“阿绯?”
江展羿离开飞鹰阁,辰时刚过。
他今日来飞鹰阁道谢,阁中众人待他的态度与日前完全不同。
江湖,果真是一个重名声的地方。
江展羿被众人吹捧,浑身不自在,道完谢,便匆匆走了。走到街口,却见一个青衫身影等在此。
“苏公子?”
“江少侠。”苏简笑道:“知道少侠今日要来飞鹰阁,在下便再这里等了等。”
“苏公子找我?”
苏简点头,目光又落在江展羿背后的长刀上,忽然笑得明朗:“江少侠,喝酒么?”
江展羿一愣,也笑起来。
“喝!”
因时辰尚早,揽月楼上,宾客稀疏。
酒是甘醇的汾酒。两人各一壶。江展羿喝酒,喜一饮而尽。苏简喝酒,则淡淡而品。
酒过三巡,苏简从袖囊里取出一册书卷,推给江展羿。
“此本《青衫医谱》,是我蝶姨所写,她多年行医,医术精湛,还望对江少侠有帮助。”
江展羿接过医谱,翻了翻:“当年的‘回春手’蝶衣?!”
“她是我的姨娘。”苏简笑道,又说,“在下只盼能跟江少侠交个朋友。”
“苏公子?”
“江少侠当初,对苏某很有成见不是么?”
苏简提的是去年暮春,他故意试探唐绯与江展羿武功的事。
“当初的确有。”江展羿一番沉吟,认真答道,“不过已经没有了。”
这世上,谁没有一些不可对他人言的难处?
“这便好。”苏简道,“不过,这本《青衫医谱》还望江少侠收下,也算是苏某为朋友尽的一份心力。”
言下之意,收下医谱,便是认了这个朋友。
“好,多谢。”
苏简笑起来:“不过苏某寻江少侠,还为另一桩事。”他将季放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遭,问道:“江少侠很喜欢阿绯,是吗?”
江展羿手中动作一顿。
“来寻江少侠之前,苏某见了阿绯的老三叔。他……想把阿绯托付给在下。”
早晨在窄弄里,季放对苏简说,萧氏一族非但出现在岭南,甚至连江南之地也有他们的踪迹了。
这也是季放为何不要唐绯跟着自己的根本原因。
苏简笑道:“老三叔说,因仇家寻来,所以他日后也不能将阿绯带在身边,可阿绯一个姑娘,总得有个归宿。”
江展羿眸色沉然,他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记得……苏公子和阿绯有婚约。”
“可是,江少侠应该很清楚,阿绯心里头的人,不是我。”
此话出,江展羿猛然抬头。他喉结动了动,目光忽明忽暗。
过了一会儿,他又低声道:“我没办法照顾她一辈子。”
“江少侠?”
江展羿推给苏简一杯酒:“既是朋友,我也不必瞒你。我左腿的病症,是毒药所致,并非什么寻常腿疾。那毒素现下虽未扩散,可有朝一日它入我心脉,我怕会……就此失了性命。”
“怎会……”
“男子汉大丈夫,本不该轻言生死。这些年来,我也看过不少名医,但他们皆皆束手无策。甚至……甚至劝我截了这条腿,以此保全一命。可我不愿放弃,哪怕抓着最后一丝希望,试一试也好。”
“嗯。”苏简垂眸,看着杯中酒色,“换作是我,也宁肯试一试。”
“我记得……”江展羿勾了勾唇,目色悠远,回忆美好,“狐狸仙刚来云过山庄时,生怕别人嫌弃她。自己没什么好东西,却要翻出来送人。其实她半生流离,心中盼望的,不过是一个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屋檐,一个可以让她安心,陪她一辈子的人。只是这一辈子,我给不起。”
“江少侠是怕,倘若有朝一日自己离开了,阿绯又会流离无归。”
“那和后来劝我,不如将她当作妹妹。这半年,我也想通了,与其去担心将来,不如珍惜现在所有的,将她当作妹妹,好好照顾。只是……”
“只是不越雷池一步?”苏简笑问。他斟了一杯酒,也与江展羿一般一饮而尽,“我跟阿绯曾约定,等四年后,我若未娶,她若未嫁,我们便结为夫妻,厮守一生。不过,既然苏某跟江少侠成了朋友,这个约定,大可以改一改。”
说着,他亦推给江展羿一杯酒。
“假若有一天,江少侠离开了。我苏简,娶她也好,不娶她也罢,一定会给她一个容身之处,待她如亲人一般。”
隔一日,江展羿去看唐绯,刚走到巷子里,便听到庄家院内传来一阵吵嚷声。
“死丫头片子,每天不做事,就会熬药!熬熬熬,我看我上次染得风寒,就是被你熏出来的!”
“那你也不能把我的药材扔了啊!那些药都是我给猴子治病用的,反正你得赔我!”
“我赔你?你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不花银子?来啊,快来看啊,天杀的败家女良心都被狗吃了——”
“可我每个月给你交了五两银子啊,我怎么不讲理呢?!”
“讲什么理?到底谁不讲理?!我告诉你臭丫头片子,我就是把你撵出去,你也只有在屋外头蹲着!”
“你——,那我还不想住了呢!难怪庄叔走了那么久,谁家要有这么一个黄脸婆,谁都不爱回家,哼!”
庄姨一听这话,怒火中烧,登时就要上前推搡唐绯。
唐绯左躲右闪,没让庄姨推着,反令她磕绊了一下,差点摔着。
庄姨怒极,拉开院门当下便嚷嚷:“滚!你现在就给我滚!”
唐绯一边跳脚冲她回了句:“哼!滚就滚!”一边走出院子。
身后,庄家院门砰然合上,险些夹着唐绯的衣裳。唐阿绯往前一个趔趄,刚直起腰,便对上江展羿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