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恰好瞧见他的侧身,并未能真切的看到他的容貌。一时好奇,多看了几眼。
“兮姑娘!”带路的公公低声呵斥我,“不是叫你莫看莫问吗?”
我被吓了一跳,悻悻道:“我只看未问啊。”
“快走快走。”他无奈催促。
我撇了撇嘴,只要加快脚步跟上他,又偷偷朝那人所在的方向瞄了一眼。他仍是吹笛,只是身子微微朝着我的方向,可隔着重重桃花树,我竟不能分明看见他的模样。
左瞧右瞧,却还是瞧不见整张脸。
他的笛声盾停,我微诧。
似乎在这片桃林中,有一股目光直达我心中。
“姑娘别看了,我们快到了!”
前头的公公又低声道,我遂跟紧了脚步,再未瞧那人一眼。
穿过御花园,又走了好一会,穿过一个长廊,远远的瞧见殿门,匾额上写着‘明目’二字。不知是何用意。
领路的公公说,王爷和摄政王早在殿里等着,过一会儿皇上也会过来。
我心想,不过是见我这个将要被封为王妃的女子,何必兴师动众。大概是西琅胤也从西琅寰口里听了些什么,非要见我不可吧。
想着,便低下头去。记着刚刚被吩咐的规矩。
脚步急促,越是靠近明目殿,越是心情难以抑制。大概是因为终要见到西琅胤了吧。我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停在殿门口的两位公公,小步迈进殿中。
我未抬头,进殿后亦是垂首看着不远处的两双鞋子,微微屈膝,躬身低低道:“参见王爷。”
“起吧。”
这声音很是低沉,且缓慢。我直起身子,仍是低垂着眼睑,只看到坐在榻上人的半身,看不到上身。
“抬起头来。”他沉沉道。
我转了转眼眸,缓缓抬起头,也顺着视线窥视眼前人的样子,不胖不瘦,衣着华丽,位居权臣者,应当是容颜肃穆吧。
他有胡须,长者至下颌,再往上,两颊稍窄,但年轻是必定英俊不凡。鼻梁微挺,双眸有神。我观察的过于细微,连忙收回眼神,微微低眸。
“果然是像…”他低声呢喃,我微微窥视他的神色,竟有一丝伤感。
像,是像娘亲吗?
“王爷,阿兮像谁?”坐在一侧的西烽忽然开口问道。
西琅胤微微回神儿,轻轻一笑,道:“不曾有谁,烽儿你的新王妃倒是不错,这是第三位王妃了吧。”
西烽点头。
“不错,不错。”他微笑点头,就像是瞧自己的儿媳妇一般。
“坐吧。”
“多谢王爷。”我回了礼,寻了西烽一旁的位置坐下。
西琅胤的模样,不像是久经沙场的将军,他长年累月都在皇宫中,想必年少时争夺皇位亦是如此,不曾离开皇宫半步。
他虽只有四十多岁,但看上去要比年纪老一些,大概也是心力交瘁吧。何必把持这朝政,忧心难堪。权位,当真如此重要吗?
转念想到自己,何尝不曾为一个帝位,费尽心思。
“王爷,皇上来了。”公公在殿外道。
皇帝不过十来岁的孩子,私下里恐怕没有人会当他是皇帝罢。不一会儿,一名黄衣少年不步入殿内,个子倒是不低,清瘦的很,我原打算行礼。
他却直直进来便跪下向西琅胤行大礼。
我瞥了西烽一眼,眼见他也没有要向皇帝行礼的意思。
西琅胤笑了笑,挥手道:“起吧,怀儿,来做到我身边。”
皇帝便听话的起身,走过去,在西琅胤一侧坐下。真真只是个傀儡皇帝罢了。
“怀儿,这是新王妃。”西琅胤指着我说。
皇帝看向我,我便微微一向,他皱着眉,望了我许久,若有所思道:“她怎么长的那么像姑妈?”
我微微一愣,姑妈?
西琅胤轻笑,“这世上想象之人众多,怀儿也不必惊讶。”
小皇帝听话的点了点头,随后十分客气道:“恭贺慕王喜得新妃。”
“多谢皇上。”西烽微笑。
这气氛,委实不像是身居皇宫,且不是这皇帝如同摆设一般,即便掌权的西琅胤如此,为何西烽竟也如此,难道就真的丝毫不用顾忌?
我正苦思,便听得西琅胤问西烽,要赐我什么封号为好。
“不如就用眠字吧。”西琅胤道。
眠,一时诧异,我本名便是落眠,如今又用一个眠字。可这个字,用来做封号,倒是前无古人,想必也是因为我与娘亲想象,他才想了这个字。
娘亲的孩子,名中都有一个眠字。
“眠?”西烽微微皱眉,仍看了我一眼询问我的意思。
我笑了笑,并未反应。
他只好点头道:“那便多谢王爷赐字了。”
“册封前还要请眠王妃留在皇宫中,若是册封前一直居住在慕王府,尚有不妥。”西琅胤缓缓道,笑颜无害。
我心中一震。
我瞧了西烽一眼,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微微点头,我心里便有些安定。
西琅胤安排我住在太妃寝宫之中,要太妃一道教我宫中礼仪。我便安心学着。这位太妃据说和西琅胤有嫌隙,但宫中谁也不敢议论。
我初在太妃寝宫的这些日子,西琅胤也常来,二人时常进内殿去聊许久,然后才肯离去。有时也会留下来吃饭。
但我时常会避开。
宫里也并无危险,西烽每次进宫都回来瞧我一眼。
我在宫里大概呆了数日,便听闻西烽公布了良辰吉日要娶我。
日子就在下月初八,合计下我还能呆上几日。我便仔细探查了宫中。
大至宫闱布局,小至各殿居所,乃至时常看到下朝后的大臣,也一一记在心里。
我站在长廊一角,如今正是下朝的时候,众多大臣从大殿里出来,虽隔得有些远,但有些眉目都还看得清。
最后一个从大殿里出来的,衣薄清瘦,我一眼便认出,他是那日在御花园里吹笛的男子,一身朝服,却因过于清瘦而有些萧瑟。
他面色沉闷,也似乎很久没有笑颜,一板一眼。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是谁,为何会有那样悲凉的笛音。我忍不住的一直望着他。
许是注意到我的目光,他停下了脚步,朝我的方向望过来,微微张嘴,扩瞳。
我浅笑回应。
他痴了面庞,竟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我左右瞧了瞧,一旁也没有别的人,如此他便是为我而来。我眨了眨眼,直视着他,约莫四十出头的模样,虽无胡须,但显苍老。
他愈走愈近,我也分明看清他脸上的表情,痴痴呆呆,也似望着许久不见的故人一般,深情款款。
我皱眉,在他走到我面前的一刻,开口问:“我们认识吗?”
他在离我不足一寸之地站稳,双眸紧紧锁住我,不移开。
久久,终于叹声道:“你是她,却又不是她。”
她?
以他的年纪,若是二十年前,认识我娘亲也不是不无可能。我与娘亲,当真是有几分相似吧。那么,他又是谁?
“你是谁家的,为何会出现在皇宫里。”他缓缓问我。
“你应该先说你是谁,这样才礼貌吧?”我笑道。
他微微一愣,随即竟笑起来,笑容里略带沧桑无力,却很好看。“本王是平西王。”
“平西王?”我从未听过平西王的称号,但若是王爷,必定是皇族,必定是西琅胤的兄弟。他会是哪位公子?
“于众位兄弟中,本王排行老九。”他似看出我心中所想,便为我解答。
老九,我并不清楚,娘亲也未曾提起,就算提起过,但娘亲提过的人太多,我又不能尽数记得。可听他的语气,与娘亲相交必不浅。
他仔细看了我的面庞,收敛了笑容,淡淡道:“你是西烽的新王妃?舞倾城的兮姑娘?”
我点头。
我的名声他竟也这般清楚
“也好,也好。”他连声说了两句也好,双眸下垂,不再瞧着我。
“方才你说,我是谁,又不是谁?”我故意问起,却似天真烂漫。
他抬起眼眸,凄凄笑着:“一个将我送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女人!”
说罢,他一挥衣袖,决然转身,阔步离去。我听了他的话,竟再说不出半个字或是挽留,或是继续追问。
万劫不复。
有多少人在二十年前,万劫不复。
我叹了一口气,随后回到自个殿中。
又过了几日,正是我与西烽成婚之日,太妃为我凤冠霞帔,亲自将我送上婚辇,送至宫门口。
所谓凤冠霞帔,明黄,大红,琐碎的头饰,珠帘,以及腕上的一对红玉镯。
自此,我便要嫁入慕王府。
今后,我将陪同这个男人,坐上西景至高无上的位置。
婚辇行中,我将子期赠我的钗插入鬓中,我这一生,已经注定无爱,我便要自己过的更好,且不会放过任何负了我的人。
婚辇出了宫,行至慕王府。
西烽亦穿了喜衣,出门迎我,同寻常百姓家一样,将我背进门。
趴在他背上时,我轻笑问:“我是否重?”
他浅笑答:“可是,要少吃些了。”
我便笑得欢快,在宫中时日,吃得好睡得好,怎会不发福?
正想着,浣儿和安姑姑也迎了出来,穿的也都是喜庆的模样,喜笑颜开的说了几句吉祥话,随着西烽一同将我迎进府中。
曾想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而如今我嫁的男子,不止有妻,另有妾侍,我嫁他,竟也不是为了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