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了握他的手,又松开,微笑道:“我来见见西烽。”
“你以为你还过得了这薄江?”他有些恼。
“我既和你有了昨夜,怎会离开,只是有些话,我还要问问清楚,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我笃定的说。
赫连墨的神色有些缓和,他遥遥望了西烽一眼,点头道:“我懂了,我派人送你回去。”
“只一点,万不要离开我太久。”
不知是否是错觉,我竟从他的语气和神色里,得出一丝担忧和不舍。许是我多心了,其实这几日,他同我说过的话,也无关朝政无关战事,却也叫我难以理解他此刻心中所想,所幸我并不在意。
赫连墨派人架了渡船来,吩咐两人随我渡江。
我坐在渡船上,望着西烽不移的目光,心中百感交集。于多日前,我还曾在慕王府使着小性子,觉得是他欺瞒了我,刻意在出征前不愿见他。
后来,他竟为了我肯自残身躯,若不是当局者迷,我又怎会知道他对我情谊。无论他究竟是西烽,还是西未眠,这一切都要有个定论才好。
今后的路如何走,我仍要有所筹谋。
不过片刻,渡船已经过了薄江,我回头望了赫连墨一眼,他是一路望着我渡江的。我回过头,西烽便在江边等着接我。
他身子孱弱,一旁还有人扶着,见我上了岸,急急向前走了几步,险些摔倒了去。
我慌忙快步走过去,扶住他的双手,皱眉道:“怎这么不爱惜自个的身子,非叫旁人担心不可!”
他虚弱的笑了笑,只还是那样温柔,轻声道:“只两三日,我竟觉得是两三年了,阿兮。”
我鼻子一酸,握住他的手,温柔道:“我们回去吧,我有许多话想说。”
果然,战事是暂停了,两国均是留守了弓箭手在江边上,随即大军退回了扎营处暂且休战。
西烽和我独自回了帐子,临进前见了一眼绥远,他只远远的行了礼,并未有只言片语。西烽在我的搀扶下,好不容易进了帐子,我忙扶着他寻了舒服的地儿坐着,然后给他倒了杯水。
随后我自个也坐下,细细的瞧着他喝水,然后望着我。
“西京…”
“他可有对…”
我二人同时开口,只他关心我在南桀军营如何,而我却提起西京,提起前朝。
“西京那边的消息你大概也知道了,你准备的如何?”
西烽双眸一暗,低低道:“都无大碍了,朝中上下也早已安排妥当。你的贤名,我的无浊,无一不让重臣倾慕。”
“如此便好,你朝中的事我自不会掺杂也不会多问,但倾城阁能帮的已经尽数付出了,之后的事儿,便是你自个了。”
西烽点头。
“浣儿于南桀,也弄出了大动静,再过些时日,恐怕赫连墨便无心薄江战场,必要回锦都一趟了。这便也是个契机。”
我顿了顿,继续说:“安姑姑那儿我也吩咐好了,均无大碍,他日若你登基,便立了绥静为后吧,也不能亏待了马果儿。后宫也要充实,拉拢好各位大臣。”
“阿兮,你如此说,是做了决定吗?”西烽苦涩的望着我,似泪眼婆娑,他的脸本就苍白,如此一看倒有些令人心疼。
我吸了吸鼻子,道:“你早该料到这结局,你瞒了我太多事,已经令我…”
“我承认最初时确是私心,但后来却是真心实意的!”他忽然有些激动,急急的说了几句,立刻岔了气,呛咳了几声。
我慌忙替他拍打胸口,又递了水过去。
一边问:“你到底是谁?”
这个答案,纠缠了我许久,也令我难堪了许久,更是伤心了许久,从头到尾,究竟是我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
西烽定定的望着我,抿着唇,迟迟没有回答。
“我姓楚,楚落眠。是良锦和楚弋笙的女儿,而你…你究竟是谁?”我皱着眉,竟两双眼也控制不住的湿润,不知为何,我竟有些心痛将要知晓的答案。
他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我的手,紧了紧,缓缓道:“我确实是你同母异父的哥哥,楚未眠。”
我踉跄着颓了身子,手也从他掌心滑落,一时呆愣在那里。
他竟然真是西未眠,是公子琅慕同娘亲的儿子,是承袭着西景江山的王嗣。当日,西琅玦必是想到了这一点,可又无法同我明说,便扯了谎。
他知道了我的身份,自然不敢将真相告诉我。
我竟嫁了自己的哥哥为妻,还生有一子,这是天大的**********阿兮,阿兮,你听我说…”他语气有些焦急,似乎有许多话想同我说,我却伸手堵了他的嘴。
我苦笑道:“你不必说,我来说。”
“当年在黎山,你为我解围,更是安插了眼线在我身边,为的不过是你自个在南桀的细作,而我便成了一颗棋子,从深陷南桀,到后来被救回南桀,你都是知晓的。便利用这一切,成就你的大业。”
我停了停,两行泪流了下来,慢慢道:“安姑姑…安姑姑是你的人罢。”
西烽双眸一抬,又阖下,他没有否认,我心中有数。
其实一切不过是我的猜想,也成了真的。
“我在西景也算有了大动静,人尽皆知,我自然深得民心。自此你便有了娶我的心思,也打算瞒着我一辈子,不告诉我你是谁。为了你的帝王大业,你甘愿牺牲我。”
“而我,竟也曾相信你对我有半分真情…”我一时泪止不住,竟连话也说不出了,抽泣起来。原以为自个足够坚毅了,却不想如此懦弱不堪。
可哭便哭了罢,也当是做戏了。
“阿兮,你别这样…”西烽往我跟前凑了凑,轻轻的拥住了我,“你既是我妹妹,我怎会亏待你,自然是真心待你好。”
“真心如何,假意如何,都不重要了…”我喃喃道:“明儿我就跟赫连墨回南桀去了。”
他猛的推开我,不可置信的望着我。
“你竟要回去他身边,他如何负你你忘了,他做过的一切你都不在意了?你不报你的仇了?不恨他夺了原本属于你的江山!”
“若不是你,我当年怎会一败涂地!若不是你,我怎么落得如今的地步!”我狠狠反驳。
他窒住。
当年,若不是伯安与若素叛我,我怎会一败涂地。当年若不是他指使,又怎会有伯安若素叛我?
而我能苟活今日,走到今日这一步,也全是拜他所赐,既然一切都已明了,我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真真假假我已不想计较,如今我只想走自己的路,不再任人摆布!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不错,赫连墨曾有负于我,却从未欺骗过我,而你伤我,远比他更甚,我若恨,也要恨你。”
西烽沉默不语,低垂着头,我也看不真切他的神色,只是他双手握拳,倒也不难看出此刻他内心的涌动。
“我已决意。只盼你好好待越国,好好待他…”提及越国,我便一阵心痛。我曾想着这一生都不能离开这个孩子半步,要给他所有的宠爱,可如今又要食言了。
我伸手抹干脸上的泪痕,道:“其余的话,我也不愿多说了。你我对所有的事既已心知肚明,就此散了吧。”
“如今赫连墨要顾着前朝,自然不会恋战,你回去,稳坐你的江山便是。”
“阿兮…”他唤我的名儿,声音中有着无尽的无奈。
“伯安还在南桀,你倒怕些什么,我只求你照顾好越国,别无其他。”我顿了顿,又道:“也照顾好你自个,为我伤了身子,不值当。”
“阿兮…我…”
“我已无话可说,你便也不必说了。朝中若有事,大可通过伯安联络我,我累了,想歇息了。”我故意阖了眼,不再瞧他一眼。
闭眼听见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随后听见他起身的声音,缓缓道:“如此…你便早些歇息吧,我先去了。”
步履蹒跚声。
我缓缓张开眼,他正慢慢的朝帐外走去,一步一步似乎都很沉重,他弓着身子,想来腹上的伤必然很重,像是一下子老了数岁。
就这样我望着他,离开了帐子。
心中惆怅不已,终是说开了,我心中郁结也算解开了大半,可往后的路,怕是更难走了些。我不作多想,早早便歇下。
第二日清早,简略洗漱后,我便出了营帐,正是清晨练兵的时候,到处皆是走动的士兵,我也并不意外。
我朝马厩走去,也不打算向西烽告别,正巧瞧见绥远亲自喂马,一时愣住。
“王妃一早这是要去哪儿?”他问的很随意,也没有向我行礼。
我微笑道:“去我该去的地方,也好遂了将军的心愿不是?”
绥远不语,只浅笑着。
我瞧了瞧马厩里的马儿,大都一样,可又定不下心思挑哪一匹马走,一时踌躇着。绥远突然出声道:“最右一侧的马儿正是喂的好,王妃不如骑它去。”
“多谢。”我应了一声,去牵右侧的马。想来他也是极为期盼我离开的。
只是这一去,再回西景,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娘亲,你若在天有灵,便保佑女儿能得偿所愿吧。
“驾!”
我骑马赶到薄江边上时,遥望赫连墨已在岸边等我,此刻江边竟有一只渡船,船上坐着一个人,赫然是西烽。
他一早料到我会不辞而别,便早早在这里等着。
我下了马,慢慢走过去,踏上渡船,坐下,缓缓道:“哥哥是想亲自送我吗?”
他身子僵直,一手抄着浆,在江水里随意的拨弄了几下,叹息道:“起初,是因你是我的妹妹,我才将你勾勒入整个计划。”
他说着,手上用了些力气,渡船也缓缓动起来。但是极慢,他也缓缓的说着:“可那时我竟未料到,我会爱上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
我心中一突,张了张嘴,却不知想要说什么。
“我曾想,若能瞒你一辈子,能这样一辈子,也是极好的。我的身份,早不适合公诸于天下,朝中重臣即使知晓,也会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