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西京城!
我费尽心思回到南桀,一心想要夺回南桀,更想远离西烽。可偏偏最至关重要的东西,却还在西景国。
这便是非要我回去不可了。可现在这个时候,我若是轻易离开了南桀,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我虽手握重臣把柄,但哪里有人情愿一生的命运被人握在手中。
西景,我必要回去。
南桀,我必要稳固。
我将丝巾揣进怀里,默默的走出屋子。
我回了寝殿,召来浣儿。
笔墨伺候,下了诏书。事不宜迟,我倒不必急着等赫连墨回来,他现在声名狼藉,也不会有所作为。
既天下人都知道我是西烽曾经的慕王妃,那回朝一事便无可厚非了。只是这次,我前往西景,是以南桀女帝的身份,更要以军队护送。
表明立场才是。
旨意一下,群臣都跑来叫我收回成命,他们又哪里知道我此去的用意。
天下无人可尽信,此事便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走之前,和月来找过我,送我出了宫。
她提起赫连墨,放佛有话要说,可我半点也不想听,草草拂了她,扬长而去。
我登基不过数日,却要即刻离开南桀。我将政事交由胥王处置。
我一直不知,浣儿对我心存感激。如今她与胥王能够相守,便肯为我卖命。当年她因使命在身,不得不辜负胥王,这些年,也算是终成正果了。
她却不知,我是何等的羡慕她。
南桀,西景。
我这一生都纠缠在这两个国家之间。
想走,走不了。
如今,我只想得了这天下,安心过往后半辈子,了了余生。
西景有春琇,有西烽,有众多负了我的人,我都不能原谅。
护送我的士兵,大概走了半个月的路程,才到了西景。回到西景,我的心仿佛沉淀了一般。在南桀也快一年了,也不知越国如今如何了?
近乡情更怯。
若不是回来,我竟不知我是如此的思念越国。
他虽不是我第一个孩子,却是我这一生唯一的一个孩子,我如何能够割舍。
西京城还是繁盛的模样,与之前没什么不同,我进城时亦受到百姓的欢迎,都齐齐的立在街道两旁,喊着我当年王妃的名号。
这样的感觉,倒是极好的。
西景王宫,我又回来了。
我是直接进了宫的,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代替我做眠王妃的女子一直住在新休憩的暗香殿。
如今我回来的,这宫殿自然也是为我而留。
我在榻上还未坐热,便听见孩童的声音,依依呀呀的,我倏地的起身走出里屋,正瞧见安姑姑抱着一岁的越国。
一年多了,越国竟长的这样大了。
他清澈的瞳望着我,笑的极温柔,甜甜的朝我喊,“娘…娘亲…”
我慌神,他竟认得我是他的娘亲。我有些激动,快步走过去,从安姑姑手里将越国抱了过来,他有些沉,我竟有些抱不动。
用了些力气,将他怀抱着,我盯着他秀气的脸蛋,才惊觉,他眉眼间长的极像西烽。我亲了亲他的脸颊,“娘亲对不住你。”
“娘娘,太子很是听话懂事,近年来身子骨也好转了,只是还是随身带着暖玉的。我一直悉心照料,不敢怠慢,几个孩子里,陛下最疼的,还是太子啊。”安姑姑便说着,眼里闪着泪水,“奴婢知道娘娘怨恨奴婢,奴婢的命是陛下的,可,绝没有真的负了娘娘!”
我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淡淡道:“都过去了,不必再提了。我还要谢你这一年来对越国的照顾,他样子看上去极好,多亏了有你。”
安姑姑听了我的话,默了一会儿,又道:“这一年来陛下时常拿着你的画像给太子看,因此太子知道画像中的人儿便是他娘亲,自然认得娘娘。陛下对娘娘是真心的,您可要看得见他的情意啊。”
不过,西烽待我,自然要比她人好些。他欠我的,实在太多了。他立我们的儿子为太子,左不过也是为了弥补我罢了。
“安姑姑,晚上,他可来?”我抱紧了越国,涩涩问。
安姑姑脸上带了一抹喜色,大悦道:“那是自然!陛下正等着这一天呢,奴婢这就去吩咐准备晚膳!”
说罢,她便欣喜的跑了出去。
越国在我怀里动了动,仰着头,脉脉的问:“娘亲不喜欢父皇吗?”
他明眸皓齿,样子也是极天真,声音稚嫩,只这句话从他嘴里出来,我却有几分意外,我笑了笑,用脸蹭了蹭他的小脸,说:“娘亲离家太久了罢了,越国,从今往后,娘亲会加倍疼惜你。”
入夜,安姑姑准备好晚膳,便协同宫人默默退下了。她脸色甚好,大有喜悦之感,大抵以为我想通了。
越国在里屋榻上玩耍,他虽体弱,但小孩子总是爱玩闹些才好,我便由着他。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存活于世,自当加倍怜惜。
西烽来时穿的便衣,满脸红光,笑眼不住,他踏进屋子的那一刻,我竟觉得他有一丝丝苍老之感。他的笑一如当年温润,望见我,便急急走来,握住我的手,喊了一声:“阿兮。”
我仔细瞧着他的脸上,竟有一丝丝皱纹,他不到三十岁,竟这般苍老、
他的发色,也不如当年黑泽。除了他温润的笑,和温柔的声线,一如当初。
我默默的将手收了回来,坐下,垂着头。
他见状,便在我一旁也坐下,双手垂在膝上,无所适从。
“我成功了。”我低低道,“我夺回了南桀。”
“我知道…”
“你自然知道,南桀一直都有你的人。”我嘲讽一笑,立刻恢复淡然的表情,“春琇,伯安,再到安姑姑,你在我身边安插的人,着实太多了。”
西烽默着。
“可我还是回来了。”我叹了一声,朝里屋窥了一眼,凄凄道:“越国是我唯一的孩子,而你,是他的生父,我不得不回来。”
西烽倏地睁大了眼,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我,激动的再次握住了我的双手,“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暗暗点头。
“若非如此,我何必回来。”
“阿兮!我必用余生待你好!”他拥我入怀,十分用力,头磕在我肩上,一遍遍喊我的名字。
我回到南桀时,赫连墨也是如此,曾发誓会待我好,可还是亲手杀害了我们最后一个孩子。而如今这个拥我在怀的男人,我又岂能相信。
早前我便下了决心,若要天下人尽负我,我势必要先负尽天下人。
越国忽然在屋内的啼哭,惊了我和西烽,我和他匆匆起身进了屋,瞧见越国翻在地上,捂着小腿哇哇直哭。
西烽手快,急忙上前将越国抱在榻上,挪开他的小手。
越国本在榻上玩弄我的璎珞,许是不小心摔了下来,碰着了一旁的桌案,小腿上磕破了皮,倒是流了血。
我上前抱住他,一边哄着,“越国乖,男儿有泪不轻弹。”
“流了这样多的血,怎会不疼,阿兮,他只是个孩子!”西烽皱着眉,与我相争。
我一怔。
不错,于我心中,我的孩子既要受我万分宠爱,也要坚毅不拔,生在深宫的路,又岂会好走?西烽不止他一个儿子,哪有那样轻易就做了太子的。
我默默的望着替越国揉按伤口的西烽,他是真的疼这个儿子,这是他第一个儿子。可这也是我的儿子,怎会要他同仇人如此亲近。
果然,越国在西烽的温柔哄说下,渐渐停止了哭泣,只是脸上还挂着泪珠。
若是将来,越国对西烽比对我的情意重,那倒有些不好办了。
在宫中待了几日,西烽也未曾叫我去见各宫妃嫔和皇后,我便默默在自个儿宫里待着,落得清静。
当年我曾救助玉国公一家,他的儿子如今位居高官,知道我回来了,便得了西烽许可,前来后宫向我道谢。
他是个记得恩德的人,我救了他父母一命,他只等有朝一日能够回报,我便默默记着他的名字。
西烽感怀西琅寰,留了王爷的爵位,他仍是西景的寰王,拥兵些许,倍受西烽尊敬,但他为人却淡泊了些,掺杂政事也较少了。
这一日我正是闲来无事,叫安姑姑陪着我一同出去走走,也是为了寻一寻娘亲留下的线索。暖春阁。安姑姑在宫里也有日子了,倒是知道暖春阁的大致位置。
原先那里都陈旧着,后来西烽登基后,就叫人重新修葺了一番。我一听,顿时有些慌,生怕那东西已经被发觉了。
匆匆和安姑姑来到暖春阁,这儿我还是头一次来。
翻新的痕迹还微微能够发觉,暖春阁有一长廊,布满常春藤,样子惬意极了。阁里种了各样的花儿,都甚是好看。
我素来知道娘亲和公子爱花,爱茶,自然对这里的一切都不意外。
安姑姑得了西烽的吩咐,对我寸步不离,我自然没有机会独自寻找,只当是各处看看,寻找娘亲故时的踪影。
娘亲虽留下线索,玺印应是在玜歌台。但弘歌台并无可疑藏物件之处,我想,兴许能早这儿找到别的线索。
但终是未果。
这儿被翻新过,若有什么,必定也叫西烽知道了。
既没找到什么,我只好失落而归。
回去的路上,恰在御花园碰到了进宫来的西琅寰,故人相见,感慨良多,远远的我瞧见他,便加快了步子,朝他走过去。
他见是我,竟是微笑的模样。
“寰王爷。”我只有礼的喊了一声,不卑不亢。我侧眼瞧了一眼安姑姑和身后的人,默默使了眼色叫她们退下。
西琅寰本就是温润的性子,大抵就是如此,才与西烽脾性相投。他微微一笑,喊我的乳名,“兮儿,你又沉稳了许多。”
他唤我这样亲昵,我倒有些不习惯。
“终是做了女帝的人,眉眼间有些睥睨天下的风范,但。”他拖长了声音,顿了顿,眯着眼说:“你终归是陛下的妃子。”
身后的人都走的远了些,我沉了双眸,低声道:“寰王爷,若有一日,要王爷在西烽和我之间做出一个选择,王爷会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