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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周萌再跳起来挤在他俩中间躺下。贝丝把手伸进了周萌的胳肢窝,周萌便大笑起来,尖叫中,一松手,风筝便脱缰而去,摇哇摆地不知飘落到哪里去了。

是啊,二十二年前的那只风筝如今飘到哪里去了?

从机场返回的路上,居美不断地想象着墨园的模样。她的想象重合着童年的记忆和各种猜度。可无论她怎样变换想象,墨园总是离不开神圣、宏伟和美丽,而且也离不开梦里出现的那类似圣殿的印象。所以,当轿车开到墨园的门前还没来得及停稳,她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车。

她没敢草率地去看墨园。她首先低着头后退了几步站定,然后才庄重地抬起头来。在墨园的门楼进入她眼帘的一刹那,她蓦然一惊,仿佛坠入了梦境。

墨园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瞌睡着似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门楼的椽子已经腐烂成槁木,无精打采地支撑着楼顶的荒凉。一少半的瓦,一多半裸露的黄土全部长满了青草。和破烂的古庙门一样,可以关闭的大门已经不见。门楼两侧的槐树原本是高大而繁茂的,现在树干疤痕累累,树冠也枝凋叶稀,几条枯枝,斜伸着丫杈,像一只只乞丐的手,向天空乞求着什么。门两边的上马石一块已经破损,另一块也已斑驳得面目皆非,上面原来刻着精美的蝙蝠图案全无踪影。儿时的居美没少在这两块石头上爬上爬下。仲夏的夜晚,在这里纳凉时听过无数的鬼怪故事、狐狸故事,当然还有这石刻中的蝙蝠的故事……

现在,石上的蝙蝠都飞走了,居美心中那些美丽的记忆也都像花瓣一样纷纷凋落了,只剩下一片荒凉。

居美抚摸着老槐树褶褶皱皱的树干说:

“这树干……这上马石,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居美一阵惆怅。

晚饭是丰盛的,可以看出女主人尽了力,可是菜的味道不佳。居美感到奇怪的是,姜可音找了个理由没有和她一起吃饭,二舅周月舟和舅妈毕沅也没露面。小妹周萌呢?大哥说,周萌是知道她回来的。

这么大的家族只有大哥、大嫂为她接风洗尘,怎么回事呢?正纳闷,居美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哈罗!我是居美。”

“我想您应该到家了,而且全家欢聚一堂,正在共进晚餐。”话筒里传来史密斯的声音。

“是的,史密斯先生!正如您想象的一样,全家欢聚一堂,正在共进晚餐。”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我再一次向您祝福!愿上帝保佑您!再见。”

“谢谢您的祝福,再见。”

居美的电话才收线,周伯均家的电话响了。周伯均接电话后显然有些不高兴。

戴玉珍问:“谁来的电话?”

周伯均说:“你弟弟。”

“啥事?”

“还能有什么事?”

“又要画?”

“要我和伯东再给他准备几幅画。”

“又是哪个大人物要出国?”

周伯均不再回答,只是哼了一声。其实戴少人来电话的主要内容是问他搞没搞到苦山大师的真迹,周伯均也一直想问居美是否把那幅《雪血江山图》带了回来?可是居美不说,他也不好开口。如果借戴少人的电话提起这件事倒是可以,可周伯均依然担心会让居美产生误会。而且,这种事他也不想让老婆知道,便只说了要画的事。

居美问:“大哥刚才说谁要画?”

“是你嫂子的弟弟戴少人。他是主管文教的副市长。这次我们家族艺术成就展他任筹委会主任,我是副主任。官员们知道他和我们家的这层关系,就经常通过他和我要画。要画时多以谁谁出国为名。”

“你说是要?”

“对,是要,不是买。可要去的画常常出现在文化黑市上,我就发现了好几次。”

“怎么可以无偿索取艺术家的劳动成果?”居美有些不平。

周伯均苦笑说:“这些人共别人的产共惯了。”

居美大摇其头,却没再说什么。她早知道大嫂是皇族出身,她的父亲戴宏是清末八旗肃王的儿子,那么,这位戴少人也该是皇族的后裔,可为什么如此爱共别人的产呢?

正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长嚎,声音极其惨烈,让居美感到毛骨悚然,可再看看表哥、表嫂,两人都在若无其事低头吃饭。居美想问什么就又憋住了,她已经隐约感觉到墨园里的现实气氛,与当年大不一样了。

刚吃完饭,姜可音就来请居美到她那儿去住。她说伯东不在家,和居美姐姐住在一起也是个伴儿。周伯均坚持要她住自己屋,他妻子戴玉珍说就和我睡一个床吧,伯均每天夜里起来作画,别影响他。这么一说居美就拎起了皮箱,说在大哥这边吃了饭,到二弟那边住,不偏不倚挺合理。戴玉珍说皮箱就别拿了,挺沉的。居美说这里有随身换的衣服还是拿着好。拉扯中戴玉珍硬是抢下一只说,那就放这一只,带去一只吧。居美也就只好提着一只皮箱走了。

姜可音和居美出去后,周伯均把脸沉了下来:

“你怎么这样无聊?”

“怎么?我怎么啦?”

周伯均“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坐到沙发上抽闷烟。戴玉珍瞄了几眼丈夫说:“多少年不来一回,连个糖块都不买。文化大革命跟他们受的罪真冤!”

“你闭嘴!”

“闭嘴、闭嘴,话都不让说了?你看她那小气样儿吧,就像把皮箱放这儿会叫咱偷了似的,有啥值钱玩意儿怕看?”

周伯均一气进了自己的画室。

不一会儿,戴玉珍脸色难看地走了进来,想要说什么又没敢说的样子。周伯均猜想可能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啦?”

“我想看看居美皮箱里到底装些啥……”

“什么?你!不许你动!”

“我……已经打开了……”

“马上给我关上!”

“关是关上了,可是里面……”

“里面怎么啦?说呀!”

“里面有幅画……光有四框没有画心……我怕……”

“啊?!”

周伯均急忙向客厅奔去,一看,那个皮箱开着,一幅没有画心的中堂画摆在地毯上。

“你拿出来就这样?”

“就这样。”

“不是你把画心弄下来了?”

“哎呀!我哪敢呐?拿出来就是这样的。”

“这皮箱是带保险锁的,你也打不开呀?”

“不是呀,我没费劲儿就打开了。”

周伯均不信,便实验了一下,那保险锁果然很容易就被打开了。他又看了看,原来保险锁已经被撬坏了。

周伯均大惊失色:“画丢了?!”

戴玉珍哭丧着脸:“她可别诬赖好人,说是我偷了画。”

周伯均砰地把一只茶杯摔在地上:“谁让你擅自打开人家的皮箱了?”

周萌、贝尔和贝丝在七香居饭店里喝啤酒。这是贝尔着意为姐姐选定的地方。贝尔说这家餐馆的中国味最浓,姐姐会喜欢。七香居饭店的装修很是雅致。人不多,也不吵。空气中弥漫着菜肴的香气和轻音乐的旋律。不知为什么,播放的都是六十年代的歌曲,或许饭店的主人是四十以上的人吧?音乐和饭店的环境以及中国风味的菜肴把贝丝又带回到二十二年前。都说留恋往事就是留恋生命。她不仅留恋她的生命,而且留恋她的青春、她的爱情。

沉默是她表达留恋的惯用方式。每当这时,她的神情总有些迷离。

周萌发现,二十二年后的贝丝和二十二年前的贝丝已经判若两人。那个天真浪漫、爽朗又带点野性的白人女孩消失了。坐在她面前,正漫不经心地啜着啤酒的贝丝,已经让她感到陌生。周萌仿佛能够从她身上嗅到一种咸涩的海风味儿,感受到她身上环绕着一层孤独而坚韧的外壳。周萌猜得到,她是个绝对不向谁诉苦的人,也是个想做什么就一定去做什么的人。

那么,她这次来中国想做什么呢?她和二哥还会怎么样呢?

贝尔和周萌的感觉不尽相同。他理解和同情姐姐。见面后他一直在心中自问:是上帝又恩赐给他一个姐姐呢?还是姐姐终难舍弃的爱情最后拯救了她自己呢?答案姐姐或许会对他说,也许永远不会对任何人说。关键是她还活着,这就够了。何况她又来了,就坐在自己的对面,心事重重地喝着啤酒。

贝尔的想法是:从现在起,姐姐想干什么,弟弟就一定帮着她干成什么,决不含糊。这是上帝赐予他的机会,也可以说是上帝的意志。

贝丝在等待周萌提到她二哥,或是告诉她一些关于她二哥的事情,可周萌和贝尔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后来贝丝突然想到,贝尔和周萌是因为她回来的事才有了交往呢?还是他们本来就已经相好了呢?难道当初她和周伯东的不了之缘,现在还要由她的弟弟和他的妹妹继续?她忽然不敢再往下想,只是惊恐地注视着他们俩。

贝尔正要喝酒,见姐姐这样看他,便问:

“你怎么啦?贝丝?你怎么这样看我?”

贝丝轻轻地摇摇头,垂下眼睛喝啤酒。后来她要去卫生间,周萌请服务小姐带她去了。贝尔望着贝丝的背影说:“贝丝是怎么了?”

“她一直在等待我们说点有关我二哥的事情。”周萌说。

“在她没主动提出来,或者我还不知道她回来的意图之前,我们还不应该涉及这个话题,你说是吗?我想你一定会说是。”

“我就不说是,我说可以,我说就这样。我说她漂亮得让我嫉妒!你没发现整个餐厅里的人都在看她吗?”

“我没注意到,我习惯了。我走到哪里都会引来好奇的目光,这不奇怪,因为我是美国人。”

“你认为不仅仅是因为你姐过于漂亮?”

“是的,我不认为,因为你也很漂亮。”

“谢谢夸奖,有你这句话够我高兴几个月的了。”

“几个月之后我再说一次。”

“一言为定!如果你忘了我会提醒你。”

两个人都笑了,但是贝尔笑得很勉强。周萌发现他的神态有些不对,也许是住处有困难?她问:“贝尔,你姐姐住哪儿?”

“我希望你能请她住在你那里。”

“那可有戏了,可以朝夕和二哥、二嫂见面。不过我真希望能和她住在一起。”

“我已经给她租好了房间,和我在一起。我们需要相互了解。分别这么久,她变成了另一个人,使我感到亲切又陌生。”

“我感到不舒服的是她自我封闭的外壳——贝尔,你情绪不好,是吗?”

贝尔终于丢掉了筷子,摇着头说:

“萌萌,我要告诉你,我现在心情的确不好,是的,很难过。当我们刚刚相逢,当我看到她还活着,而且就站在眼前的时候,我无法诉说那种狂喜、那种幸福感。可是,那种狂喜过去之后,我就开始难过。你是否注意到了,她从下飞机到现在还没说一句话。你当然应该记得,她本来是个天真浪漫、带着野性的女孩子。现在却变成这个样子,见了久别的亲弟弟也一句话不说。痛苦和孤独竟把她变成这个样子。我真担心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她心灵的伤口还能愈合吗?”

周萌想了想说:“我没有这样的体验,也就说不清。不过我想,即使是愈合了,伤疤也是太深、太深……”

“是的,她为爱情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这一切能不能弥补?怎样弥补?我真是无从知道。”

“我二哥为此精神失常了半年,又留下了痴呆症——不知他现在在哪儿?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贝丝回来了,大家便继续喝酒。

这时,刚刚播放完《茉莉花》,开始播放《敖包相会》: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

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

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哟,

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

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哟,

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

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哟,

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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