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赤诚

第二日，一大早，还没等冯异做好饭，刘林已遣人过来，接刘秀到府上详谈。阳光依然很好，晴冷的天气，碧空湛蓝澄澈，明净得让人似乎能忘记这世上的疮痍。已经多久没有这么轻松的感觉了。邯郸府旁遍植松树，依然青翠苍劲，比起田野里冬日的萧条单调，更显贵气和威严。见到刘林，行过礼数。大家分宾主坐下饮茶。因为宿醉，刘林已不似昨日神采。座下门客也少了许多，一个个正襟危坐，严肃规整。刘林皮笑肉不笑的说：“昨日怠慢了贵客，因有要事相商，所以一大早请将军过来。”刘秀说：“是何要事？”刘林说：“素闻将军昆阳大战之名，出奇兵而制奇胜，又利用水势之便重创王莽四十万大军，如今赤眉军在黄河边屯兵驻扎，可掘黄河之水灭之。”刘秀听完便皱起了眉头。说：“邯郸王真是爽快人，开门见山，此计甚妙。”刘林笑了，有些洋洋得意地说：“一般人我还真不告诉他们。这事也只有破虏大将军您能办得成。”刘秀话峰一转，说：“不过，若施此计，将置黄河岸边数万百姓于何地。”刘林没想到刘秀这样问，笑容干巴巴的挂在脸上，“百姓嘛，自有他们的活路，反正赤眉军也把他们祸害的差不多了。”说完打了个哈哈，劝刘秀喝酒。刘林座下一门客，一直低着头沉吟不语，听刘秀如此说，抬起头来，眸中精光乍现。他说：“那依刘将军所说，打仗也是置万民于水火之中，刘将军又何必辛苦奔走。坐在家中，什么也不做岂不更好些。”他的声音，波澜不惊的阴沉。刘秀说：“《大学》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冶其国，又云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刘秀心中，对人对事，一片赤诚。必是以万民苍生之利益为重。”那人鼻子哼了一下，不以为意。仍旧低下头去。话不投机半句多，不一会儿，刘秀以还有要事为由，带着邓禹，冯异告辞出来了。不欢而散。三人策马而行，官道上的泥土干燥平整。马蹄踏上去，扬起细微的尘土。中午时分，已回到营地。胡乱吃了些东西，刘秀便招来众人议事：“邯郸已不便久留了，大家动作麻利点，拔营上路了。”吩咐下去各自的任务，‘众人领命下去，各忙各的。冯异也跟着出去，找事情忙活去了。邓禹起身，倒了一盏茶放在面前，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刘秀看他一眼：“你今天倒清闲。”邓禹说：“秀哥，刘林门下那个门客不对劲儿，今天我们离开时，我看了他一眼，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杀气。”刘秀倒不吃惊，笑眯眯的说：“更始帝派我来河北，不就是想借这些人之手灭了我。”邓禹喝了一口水，说：“你都知道了，还送上门去，你不怕他们灭了你呀！”刘秀笑着说：“我也怕呀，这不，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咱们赶快离开呀。”邓禹说：“那今天早上，咱们不该去刘林那里，岂不是以身犯险。”刘秀说：“你放心，邯郸王没有那么傻，动了我们，就等于公然与更始为敌。如今情况未明，与更始撕破脸代价太大。”“邯郸王那个门客，我总觉得给人阴森森的感觉。出主意让咱们决黄河之堤的人估计就是他。”邓禹说。刘秀点点头，说：“我也有这种感觉，你这会儿没事，带几个人出去查查他的底细。只去半天时间，查到了固然好，查不到了也不要浪费时间，天黑前折返，我们拨营去蓟城。”邓禹领命出来。前脚走冯异后脚进来，问刘秀什么时候走。刘秀沉吟片刻，说：“只能晚上走。”冯异说：“也好，我们不告而别，等他们明天白天发现时，已追不上我们了。”刘秀说：“你吩咐下去，让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天一黑立马走人。”冯异点点头，便下去安排。午后小憩，醒来后神清气爽。难得的好天气，晒晒太阳也是不错的选择。多日来的种种艰辛困顿，似乎被阳光一晒，没了影踪。泡上一壶菊花茶，思绪仿佛回到了很久前的一个下午，他和丽华临窗而坐，安静的品茶读书。那些，仿佛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走出营帐，大家都很悠闲自在，三三两两的在附近转悠。看到刘秀出来，很礼貌的行礼，叫：“刘将军。”面带微笑的还礼，心中有小小的愧疚一闪而过。他们也许并不完全知道，这一路走来种种困顿陷阱腥风血雨，甚至此刻，他们也分分钟都在危险之中。他们只单纯的追随他而来，满腔热情，而面对这随时都可能到来的风险，他只能冷静并且淡然。小树林边是一条清澈的小河，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沿着河水向下走去，曲折蜿蜒的小河边，树木落光了叶子，显得干净利落。田野里一片青青的冬麦，显得静谧安祥。习惯性的伸出手抓把泥土，不干不湿，温润的肥沃的泥土，明年必有好的收成。拍掉手中的泥土去河边洗手，有老妪和女童在河边洗衣。祖孙两人有说有笑，画面温馨。平和自在的冬日午后，仿佛这世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变革和争斗。一条河，承载着岸边的人世世代代的生活和希望。决黄河之堤，将会是多少万人流离失所，失去赖以生存的信仰。摇摇头，能出这样主意的人，同样捉摸不透。刘林没有这样的心机，却甘愿受人指使，此人躲在暗处，那么，动机又是什么呢？回到营帐里的时候，日已将暮，邓禹也已经回来了。急着向他报告此行见闻。邓禹说：“将军，打听出来了。那人叫王郎。”刘秀问：“有何来头？”邓禹说：“我带几个人乔装在北市边喝茶，此人刚好带人出来，左右簇拥，好不威风。我便夸赞道，好威武的将军。旁边有人不屑道：有什么了不起，不过一个算命的。我便请了他的茶点，他说以前此人就是一个城南算命的，因算出邯郸城有帝王之气而被邯郸王重用。邯郸王对他奉若神明。”刘秀很安静的听着，眉头微微蹙起。问道：“你刚才说他被人簇拥着出来有没有带兵器。”邓禹说：“自然是带了。”“有多少人？”“百余人，骑马的也有走路的。”“是往哪个方向去的。”邓禹说：“还没走出多远就被人追了回去，可能有急事，所以看不出方向。”说话间，天已黑透，西边天际最后一抹绛紫色的霞光隐去，他走出营仗，亲手熄灭了一堆燃着的火堆，沉静的说：“拔营，出发去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