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狂徒虽是军中有数高手,但面对谈龙城这腾蛟化龙般的一枪依然心神俱颤,心知不妙,当下收摄心神如一,一刀直劈。
简简单单一式却仿佛有一种开天辟地的混茫意境。
只是他这一刀却斩了个空。
如果说惊神枪在谈歌吟掌中是一条初生之龙虽威势不减却力有未逮的话,在谈龙城掌中便是一尊真正翱翔九天、威服四海的云中神龙!
枪势变幻,玄妙莫测。
“哧”的一声。
惊神枪银色的枪锋刺穿铁甲,贯穿了他的身躯,殷红色的血液涌出,瞬间染红了铁衣。然而铁狂徒并没有死,这一枪只刺穿了他的右胁,伤势虽重,却不致命。铁狂徒怔怔道:“为何不杀我?”他心中明了,这一枪本可取他心腑要害,却又改变了目标。
“你这样的人,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这里!”谈龙城静静道。
铁狂徒神色复杂道:“但是我还是不能放过你!”
“你若死,我便以身殉!”
身后两骑扶住他将倾身躯,退至中阵。不待号令,余骑已将谈龙城团团围住,阵势缜密,法度严谨,确非寻常精锐可及。
谈龙城仰天太息而无语,目中有种悲郁之色,一场血腥屠戮似又将开始。
上官无名负手而立,挡在严知白身前,仔细打量着这位魔门不世出的人物,有种淡淡的欣赏与好奇。
严知白如一竿秀竹立于高台之上,儒衫磊落,风吹衣袂,翩然若仙。从形貌来看,他更似深山林泉中的隐者,有种放浪形骸的散漫气质,而非炙手可热、掌握万人生死的当朝首辅、魔门一宗之主。他身躯微躬,一揖而礼,浅浅笑道:“上官先生,久慕令名,心向已久,今日得见尊颜,知白何其幸也!”
上官无名欠身还了一礼,淡然道:“严兄身为一代尊主,何必自谦,老夫生平所见俊杰无数,如你这般,却是凤毛麟角,阁下之心性,杀机发于谈笑间,不带半分烟火气,实在可畏可怖。”
严知白面上笑容不改,温良恭谦,“先生谬赞了,晚生何以克当!”
上官无名双目微闭,垂手明如玉,衣衫无风自拂,轻声道:“以闻幽冥宗昔年最为玄奇的功法便是幽冥镇狱道,以神化境,伤人无形。不知严兄可精于此功?”
严知白微微一叹,悠然道:“敝派幽冥圣祖当年以幽冥镇狱道及轮回生死印两大奇功震慑天下,晚生不才,仅得其一。既然先生意欲见教,所谓恭敬不如从命,晚生自当向先生请益一番!”言语方闭,双目瞳中陡然化为一种纯黑之色,幽深如夜,宁静空寂,莫可测度。
上官无名但觉心神一动,若身入一片奇异空间,冥冥漠漠,空空寂寂,无有穷极。目无色,听无声,闻无味,触无物,思无感。
此之谓无间!
幽冥镇狱无间道。
若堕此狱,从初入时,至百千劫,一日一夜,万死万生,求一念间暂住不得,除非业尽,方得受生,以此连绵,故称无间。
上官无名困处这空明寂灭的无间之界,心神恍惚,难以感知外物。
此间光阴,不知其所始,不知其所终。或许千百年后,或许只一瞬之间,在这无间之界的中心,生出一朵花来。此花开一刹那,瞬即凋零。
你未见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待你见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凋零之花瓣散落四方,霎时间,山峰耸立,沧海桑田,日升月落,万物生焉。
一念花开,心生万物!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当上官无名睁开眼时,心中诸般异像尽皆幻灭,眼前只存严知白的身影。
苍白清雅的脸上微显疲态,目中异采英华敛去,严知白躬身一礼,退后几步。
上官无名负手而立,目光中正平和,油然道:“一念无间,生死轮回,无常寂灭,幽冥镇狱道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吾闻幽冥绝狱尚有生死、轮回二道,为何今日不得见识?”
严知白微露涩然道:“幽冥轮回,晚生尚未得窥其道。生死之间,虽有大恐怖,想来也难能撼动前辈通明剑心!”
千骑铁甲,以十余骑为一组,马蹄纵横,以谈龙城为中,布成一座精密无间的战阵。枪锋雪刃,飞锤流星,大戟马槊,轮番而施,偶尔夹杂箭雨纷飞。
谈龙城惊神枪展开,不动如山,守如铜墙铁壁,万般攻势难以侵入分毫。但见银枪锋芒如电,枪影如龙,守则潜龙在渊,攻则龙腾九天。
放眼可见,战阵之中枪影闪过,血雨纷飞,不时有伤者退场。或伤于手,或伤于足,伤虽不重,却战力尽失。虽有他人补上,但时限愈久,阵中伤者愈多。
渐渐战阵有缺,谈龙城身形一动,仿如一抹轻烟幻影,飘然越出重围,他身法一展,如长虹经天,跃上高台之上一根高约三丈的旗杆之巅,长啸一声,如龙吟鸾呜,震慑全场,至场中一寂,方朗声道:“诸位将士,谈某不愿下手屠戮,众位也须有自知之明。”
阵列分开,一马当先而来,褪去一身铁甲的铁狂徒身躯益显壮硕强悍,英武的脸上带点失血过多的苍白,虬髯根根如箭,目光凌厉如初。他一挥手,吼道:“停止攻击,各归其阵。”
声令一下,众骑无论伤患,各归其位,阵形丝毫不乱。
铁狂徒目光冷肃,看着谈龙城,木然道:“大将军,末将自认无能留下你,请自便吧!”
这时谈歌吟已功行圆满,神采奕然,双目一睁,他一跃而起,三两步便来到腾空而下的谈龙城身边。谈龙城将刃不染血的惊神枪交于他手,神情中略带一丝苦涩。
上官无名身如行云流水,飘然而来,他悠然一叹,道:“谈兄,小友,咱们这便去吧!”
谈龙城点了点头,挥手请道:“前辈请先行!”
上官无名微微一笑,举步先行。谈歌吟清啸一声,那匹神骏之极的雪龙驹应声长嘶,飞驰而至。
上官无名行于前,谈氏父子紧行于后,不多时便已消失在长街上。
严知白衣袂飘飘,独立高台之上,仰望苍穹,面上神情似笑非笑,却不知在思索什么?
江南春日正暖,然北地犹存一丝料峭寒意。时值大地回春,万物苏生,触目繁花似锦,碧草如茵,远山一片苍松翠柏,近前河流汨汨,天际苍鹰盘旋长空,河里鱼儿游翔浅底,美丽温驯的梅花鹿四处奔跑,仿佛在庆祝春光的到来;河边野鸥自芦苇丛中飞出,于碧空中留下一道洁白的影迹。
此处朔州地界,已近边关,人烟稀少,道路四野广漠无踪。荒凉的古道上,黄尘漫布,间有白骨乱于蓬蒿间。
忽有一道白影自南而来,飘渺如云烟,近前观之,白衣猎猎,长袖飘舞,正是孤身北上的剑神风吟雪。风吟雪身姿飘逸,漫步于虚空之上,一步跨出便是数丈之距,脚不沾地,犹如陆地飞腾。在他身后数十丈外,紧紧缀着一名蓝衣少年,背负长刀,面容俊朗,只是此时却是风尘满面,颇显狼狈之态。此少年正是东海凌君侯,当日镜湖见风吟雪飘然而去,不知因何,便跟了上来。跋涉数千里,辗转数昼夜,以他体力,也近乎于油尽灯枯矣。
行经道旁一座碧波澄澈的小湖之前时,风吟雪身形一动,忽飘然无踪。凌君侯于数十丈外看得分明,强提一口真气,瞬间赶至,却又哪见其人踪影。正当茫然无措之时,陡觉肩上一动,心下大惊,转身退出数丈之外,定睛一犯,一人负手而立身前,正是风吟雪。
风吟雪一笑问道:“小兄弟可是东海凌家子弟?”
凌君侯既惊且喜,定了定神道:“凌暮寒正是家祖,晚辈凌君侯见过风大侠!”
风吟雪又是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能跟我奔波数千里,这份心性毅力,着实可嘉,你寻我可有什么事吗?”
凌君侯面上微红,有些羞黏之意,摇了摇头道:“晚辈只是慕大侠之名久矣,想见您一面!”
风吟雪略一沉思,道:“我身有要事,无暇相陪,你我既会,也算有缘,我便赠你一场机缘,你且看好了!”
伸手一招,三丈外一株新发垂柳细枝齐枝而断,半截嫩黄柳枝落入他掌中,以之为刀,施展出一套刀法来。
其势甚缓,其意浩渺,天地日月,万象星辰,沧海波澜,尽在其中。由第一式“东临碣石”始,至第九式“观沧海”而终。
凌君侯观之心神俱震,不由惊奇道:“这是……这是……?”
风吟雪悠然一叹道:“不错,这便是你凌家的‘观沧海九式’了,当日我曾见你叔祖施展过一次,便记了下来。”
凌君侯震惊且不解道:“可是这第九式不是已然失传了吗?”
风吟雪淡然道:“我既见之,自可依其刀意刀势推衍出第九式。”眼神注视着他道:“你可记下来了吗?”
凌君侯恭声道:“记下了。”随又道:“您欲何往,弟子愿尽微薄之力!”
风吟雪摇了摇头,低吟一句:“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身形一动,飘然踏波而去。
少年一时茫然,呆立原地,久久不动。待风吟雪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方轻声一叹,伸手握住背负长刀怒沧海,刀重九十七斤,长四尺七寸。
拔刀出鞘,一刀斩出。
“轰!”
刀气纵横三十丈,撕裂苍穹,如镜湖水分作两半,露出湖底淤泥。待涛平波息之后,少年只觉气若烟霞,上接天宇,绵绵若存,用之不勤。良久之后,遥望远方,低低说了一声,“多谢恩师!”
自今而始,天下天人感应绝顶高手,又多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