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条新闻牵动了省城人的心。
一个十岁的小学生在放学的路上走失了。下午四点放了学,女孩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辗转反复,最终再也没能回到那温暖而熟悉的家。
从四月二十日,女孩的爸爸妈妈,姑姑,亲戚,搜遍了全城,却始终没能发现女孩的影子。报纸,电视,社会,都在关注,关注一个与自己并没有多大关系的孩子。
六月一日,在母亲河下游,女孩被一个摆渡的船夫打捞了上来,只是女孩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几个渔夫本来是在讨论打渔的收获,鱼没有捞多少,却打捞上来一个已经断了气的孩子。渔夫心好,见女孩的衣服被冲走了,就买了新衣服给女孩,并埋了起来,以使女孩能够在另一个世界安息。可是,考虑到女孩的父母,渔夫报了警。经过确认,被捞上来的女孩就是省城走失的十岁小学生。女孩在属于自己的节日回到了这个世界,只是她已经不能再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
看到孩子,女孩的父母悲痛欲绝。孩子每天五点多就起床上学,晚上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女孩的妈妈说,夫妻两个平时忙于上班,还没带孩子出去玩过,谁想孩子就这样走了。女孩的爸爸,拿出女儿生前用过的课本,哽咽了,孩子,就让爸爸再给你读一段你学过的课文。四十岁才有了孩子的爸爸妈妈,怎么也没想到,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竟然这样短命。
十岁,花儿一样的年龄。纵然世界万紫千红,纵然亲情无价,纵然明天会更好,女孩都不会看到了,都不会感觉到了。
女孩内向,如果多问一句,如果多一点对外面的世界的认识,女孩也许还会回到家,还会拿起书本,去迎接依然美丽的万紫千红。
从早到晚,披星戴月,作业压得孩子喘不过气来。学学学,做做做,教育出来的孩子竟然路都不愿意问。都说百年大计,教育为本,除了课本,除了作业,除了分分分,除了升学率,教育最应该关注的是什么?还有父母,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在孩子成长的路上,除了给孩子饭吃,给孩子衣穿,给孩子钱花,还应该做些什么?
教育之痛,社会之痛,孩子之痛。
虽然不是主管教育的局长,可当知道历经四十多天寻找的孩子还是离开这个世界之后,田市长一连几天都没睡着觉。
一个看似小小的问题,却不是小小的问题。
孩子,寄寓了家庭的希望。孩子没有了,希望就看不到了。对于只有一个孩子的家庭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一个家庭,十个家庭,当这个数字多下去,我们的未来在哪来,我们的花朵在哪里?
改革,改了多少次,教材换了一次又一次,最应该改革的却没有改革。
孩子,你不能去得太没有价值。
第二天,田市长召集了教育局局长以及省城主管教育的领导,走访了学校。
书声朗朗,绿树成荫,花儿飘香。在学知识,育人才的青青校园里,感觉不到痛惜和压抑。
曾经和老师座谈,他们也希望看到素质教育,能救救孩子,救救花朵。
曾经和学生交流,他们也希望作业少些,课程丰富些,学习快乐些。
这一次,老师的愿望更强烈,学生的期盼更热烈,因为一个熟悉的小身影永远不会看不到了。
教育要变,可不是谁说说就能变的。
除了应该学习的课程,学校应该增加和学生生活更接近的内容。除了课本,学生应该感受到学校生活的多彩和有趣。除了作业,学校应该发现提高学生素质的新途径。除了考试,学生应该找到不一样的自信和鼓励。
改,一定要改。
田市长和教育局局长以及省城主管教育的领导约法三章,一定要让省城的教育重焕新生。
丁汉阳来到田市长的办公室,给田市长送来了关于教育改革的报告。
“小丁,有话要说。”丁汉阳刚要转身出去,田市长发话了。
“田市长,有事您吩咐。”丁汉阳洗耳恭听。
“坐下。”田市长开了恩。
“哎。”丁汉阳坐在了田市长对面的椅子上。
“这次教改,你有什么看法。”田市长点燃一支烟。
“社会在变,教育应该与时俱进。”丁汉阳这样认为。
“那么,应该怎么与时俱进?”田市长看看丁汉阳,想听听一个曾经的教师对教育有着怎样一种情怀。
“这个……”丁汉阳不知该怎么回答,这可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难题。
“有话直说,”田市长给丁汉阳打气,“现在没外人。”
“学生负担太承重,整天背呀写啊算的,挺可怜。”丁汉阳仿佛回到了那些传道授业的日子。
“学生的任务就是学习嘛,这样做,也不过分啊。”田市长笑笑。
“过犹不及,”这是丁汉阳的个人意见,“结果,培养出了人才,却看不到人才。”
“现在的人才可是多了去了,怎么能说看不到人才?”田市长疑惑。
“现在的学生,只要想上学,就能有学上,”虽然不再传道授业,丁汉阳还是关注现实的,“可是,能好好学习的,能找到称心如意工作的,没有几个。”
“这要怪学生自己啊。”田市长似乎不同意丁汉阳的观点。
“固然有这方面的原因,”丁汉阳看看田市长,“可我们的学校呢,课程与社会发展根本不合拍,教材都是五六年以前编好的,可关于工作,关于职业规划,关于人生的路,却没有任何启发。”
“嗯。”田市长没说话,移步到窗前,好像这个问题太大,太大。
“对不起,田市长,”丁汉阳觉得自己口无遮拦,惹祸了,“我说错了。”
“不,”田市长转过身来,“你说的切中要害。”
“都是我的个人牢骚,田市长您别当真。”丁汉阳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不怪你,”田市长叹气了,“要怪,只能怪这个社会。”
“能发展到今天,已经是进步了。”丁汉阳想借这话摆脱此时的尴尬。
“进步,却还是有不尽人意的地方。”田市长摇摇头。
“世界不是完美的,”丁汉阳学的是政治,当然懂得辩证地看问题,“不是人的意志能改变的。”
“但是人可以在不违背自然规律的前提下,通过自己的努力,更好地改造世界啊。”田市长很认真的样子。
“对,对。”丁汉阳只有认同。
“小丁,还记得走失的十岁的小学生吗?”田市长提出一个非典型性的问题。
“一个刚刚开始认识世界的生命,就这样没了。”丁汉阳叹息。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而这仅有的一次该怎样把握?”田市长像是在向眼前这个下属寻求答案。
“好好活着,做好自己能做的。”丁汉阳没有准备,这是此刻能想到的最好的回答。
“好好活着。”田市长觉得这四个字很重很重。
“田市长,您操劳的事情太多了,”丁汉阳是在为领导着想,“事情自然会有人来管的。”
“好希望有人管管,”田市长心里沉沉的,“这样,就会少一些悲剧。”
“您累了。”丁汉阳不知该说什么,市长比属下想得多,城府也多。
“小丁,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会不会退休?”田市长转换了话题。
“田市长,这个问题好像很遥远。”丁汉阳有些意外。
“退休,不再管这些事,清静清静,该多好。”田市长盼望着那一天。
“人奔波了一生,到了一定的年龄,也该歇歇了。”到了时候,丁汉阳想这样安排自己的余生。
“小丁,”田市长的眼睛凹陷却有神,“你今年多大?”
“三十岁又二十一天。”丁汉阳准确地说出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时日。
“三十,”田市长伸出胳膊,“年轻正当时,事业当可为。”
“能在市长身边效劳,汉阳已经今生有幸。”能有手里这个饭碗,丁汉阳真要感谢祖宗积下的德。
“一切都是老天爷安排好了的,”田市长的话像是说给丁汉阳,也像是说给自己,“能倒退二十年,再活一个正年轻。”
“田市长为省城的发展日夜操劳,省城百姓是有目共睹的。”在领导面前,丁汉阳只能说这些歌功颂德的话。
“不让人骂就好了。”是非功过,田市长心里清楚。
丁汉阳接不上话,无语了。
空气里静静的,能听到人喘气的声音。
“好了,你可以去忙自己的事了。”田市长下了令。
“田市长,我回去了。”丁汉阳关上了市长办公室的门,恭敬地。
教育,本来就是个不愉快的话题。
想想那些日子,丁汉阳觉得也值了,毕竟又有了新的铁饭碗。
只是,田市长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多愁善感?
一个市长,一个城市的最高行政官员,也有烦恼?
公务固然繁忙,可也是出去看看,走访慰问,开会见面而已。
噢,这要管,那要想到,一个人的脑子纵然有千万个脑细胞,也不够使唤呀。
还有,市长怎么问起自己的年龄来了?
难道市长是感时伤怀,回忆过去?
此刻,田市长正坐在舒服的办公椅上。
不错,一个知天命的人在感叹自己年轻不再。如果再年轻几岁,就能够再多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比如省城的发展;如果再年轻几岁,就能够再解决一些需要改变的事,比如教育改革;如果能再年轻几岁,就能够再少一些私心杂念,比如给堂弟安排工作,给儿子借款;如果能再年轻几岁,就能够再多一些清廉,比如爱民如子的父母官。
一个十岁的生命去了,带着一些遗憾。
一个省城的市长悟了,时日不多,莫再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