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今后不能再在走廊和街上随地吐痰。我知道你吸烟导致痰多，但要讲究点吐痰文明。二，每晚就寝之前，必须洗脸、刷牙、洗脚。不能老是借口深夜上床，睏得难受，就什么都不顾了。三，饭后不要再用手指甲剔牙，要学会用牙签来剔牙。”
“就这三章？”
“希望你能答应。”
“没问题，我答应。”
“光口头答应不行，还得在行动中落实。”
“放心，我这老蒙古吐唾沫就是钉儿。”
“不，我不放心。咱们还得订个制度。”
“什么制度？”
“这三条，每违犯一次，罚一天不让吸烟。”
“别，别罚吸烟。罚我一天不吃饭，行不？”
“不行。不吃饭会伤身体的，你的身体并不仅仅属于你个人。”
“那就罚我当天不准钻你被窝儿。”
“更不行。那不是等于把我自己也罚了？”
“那你一定要罚一天不让吸烟？”
“对。这是前提，你必须答应。”
“这次是命令吗？”
“就算是吧。”
“那我就用不着再费唾沫了。”
就硬着头皮答应了。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承诺了一件办不到的事情。因为林月嫦的约法三章，答应起来容易，做起来就很难了。所以，一开始，他连续一个星期天天挨罚。而对一天不吸烟也受不了的他来说，连续一星期不让吸烟就比要他的命还厉害。以致那几天里，不得不天天为了减轻处罚或免予处罚与林月嫦苦费唇舌，结果弄得两个人都不太愉快。后来的一个月中，虽然他倍加小心，也依然不断犯禁，让林月嫦很是大失所望，最后，她不得不长叹一声，再不提这约法三章了。
为了自己的不争气，他对林月嫦很感内疚，也曾暗暗下过决心，加强自律，戒掉恶习。但实在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当着林月嫦的面虽然时时小心着，可以尽量不犯禁或少犯禁，但没有林月嫦在场或林月嫦公出不在家时，他又总是情不自禁忘记约法三章，按老习惯办事。
因此，走廊里的痰迹依然不能彻底消失。枕巾上的污染也始终无法杜绝。被套上的臭脚丫子味儿更是余香悠远，芳馨绵长……
林月嫦怀孕正是在冬季，北方的住宅在这种季节门窗都是封得严严的。骆明每晚伏案撰写论文时，忍不住要经常吞云吐雾，而林月嫦的呼吸道对尼古丁又非常敏感，一闻烟味儿就咳嗽不止。开始时，骆明只对林月嫦的咳嗽有些纳闷儿，为什么她白天不怎么咳嗽，一到夜间就咳嗽得这样厉害？便多次给她买来止咳糖浆让她喝。可林月嫦每次收下止咳糖浆后都顺手放在一旁，一口也不喝。问她为什么不喝，她只说喝了也没用。再问还是同样的回答。
终于有一天，他恍然大悟，林月嫦的咳嗽与他的吸烟乃是直接因果关系——因为他吸烟，所以她才咳！弄清这一点后，他立即抓起桌上的烟和打火机，打开小窗户狠狠丢了出去。然后就向林月嫦诚恳道歉，骂自己没出息，不善解人意，让她受了委屈，差点儿就要给林月嫦跪下了。
这之后，他真的没有再抽烟。买了一种叫戒烟灵的东西每天吸用，效果虽然不尽人意，可还是到底把烟瘾戒掉了。
然而，治疗艾滋病系列新药项目上马后，他今天泰国、明天非洲，成年在国外跑来跑去，许多无聊的时间不好打发，渐渐又和同行的烟民有了来往，不知不觉中，戒掉的烟瘾又卷土重来。再回到家中时，他不好意思当着林月嫦的面吸，每犯烟瘾就躲到外面去搞地下活动。林月嫦虽然多次撞见，但她对此一直佯做不知。为此，他心里很感激她。
…………
一条游艇从波多麦克河上驶过，骆明便把随波逐流的思绪让它与口中吐出的烟云一道萦绕、弥散，最后溶入从河谷中吹来的大西洋的海风。
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觉得该回去了。乌娜约他一起吃晚饭，他不能让她等得太久。
三
假如说林月嫦“这不是你造成的吗”之语，指的是他常年在国外跑来跑去，使她不堪忍耐长期寂寞、困扰而终于背叛了他的话。那么，她说的“你有权利质问我，我也有权利质问你”又是什么意思呢？是她怀疑自己在外边有不正当的关系吗？
回程中，骆明边驾车边放飞思绪。
一涉及自己的婚外关系，骆明就不免心里发虚——虽然至今未同乌娜上过床，可接吻的事情还是常有的。他认为这是满足乌娜最低感情要求的必须，这是无法降级的。否则会让乌娜太伤心，那样，他的感情也通不过。可这算不算道德沦丧呢？他拿不准。
作为一名药学家，他敢说自己的所有成果都是用辛勤的汗水换来的。尽管当今药界剽窃成风，许多有头有脸却无羞耻的重量级泰斗人物，利用手中权力及影响，巧取豪夺，明目张胆侵吞他人发明成果，但他却不愿效仿这种不顾人格的做法。他认为这很卑鄙，也很下作。可是，他现在却经常偷吻人家的老婆。那么，和那些偷窃别人发明成果的人相比，他是否也同样很卑鄙呢？
他不敢正面思考这样的问号，特别是林月嫦那边和别人私通之后，他更不敢正面诘问自己这种问题。因为他隐约感到这可能是上帝的有意安排，是上帝对他偷吻人妻的惩罚，就让别人加倍报复，完全偷了她的妻子！
报应！作为一名中国农民的后代，他毫不费力就想到了这两个字。是的，这很符合他所熟悉的一种逻辑——中国人的思维逻辑。
那么，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质问林月嫦呢？还有什么资格去指责林月嫦的贞操过失呢？
这也就难怪林月嫦理直气壮地说“你有权利质问我，我也有权利质问你”了！
是的，林月嫦应该有这个权利，她也应该质问自己。可问题是林月嫦怎么知道他和乌娜的关系的呢？
问题就又回到了出发点。很显然，他遇到了解不开的思维死结。
接下去的问题就是如何对待林月嫦的背叛行为了。
平心说，他不愿在林月嫦身上使用“背叛”一词。因为他觉得这个词的含义太激烈，完全是那种势不两立和分道扬镳的意思。而他不认为林月嫦是这种意思，她在电话里说得清清楚楚：既要做他的妻子，又要做那个杞原的情人。这好像等于是说，她不和他分道扬镳，依然要与他继续同行，但要允许她在和他手牵手的同时，用另一只手再牵着那个杞原。并说，这是一国两制。
对于“一国两制”这一提法的内涵，骆明是很清楚的，他认为这是邓小平的伟大发明。这一发明的价值不仅会体现在未来台湾宝岛的回归问题上，也同时会体现在纠正中国人简单化的非此即彼的僵硬思维方式上。但是，把这一提法应用在家庭婚姻关系上，还没听说过。所以，他认为这也算是林月嫦对邓小平理论的一个创造性的发展哩。
联系到家庭婚姻关系的一国两制问题，骆明蓦地想起一件事：有一天，在乌娜家里，正赶上她的丈夫米勒从中国打来越洋电话，两人互致完问候，米勒告诉乌娜他在中国认识了两位中国农家女。乌娜就笑着祝贺他，说她听了很高兴，但仅仅认识似乎还不够，如果她们中有谁能成为他的情人就好了。因为那样的话，他的中国之行就会不那么寂寞和孤独。她这个妻子也就会更放心些。然后，乌娜还告诉米勒，说她也新得到一位很优秀的男朋友，因此他不在家这阶段，她也并不孤独，并不寂寞。好像电话另一端的米勒也祝贺了她，因为他听乌娜说了句“谢谢”。当时，他就有一种很新奇的感觉，觉得乌娜和米勒这对夫妻的关系很有意思，相爱却又都不那么自私，互相都保留一些个人的情感自由，不像中国那种垄断式的独家承包关系。那么，如果按照林月嫦对邓小平理论的创造性发展，这不就是典型的一国两制吗？
由此，就想到自己和林月嫦，为什么不可以学学米勒和乌娜呢？为什么不可以像他们那样都给对方一些自由呢？
可是，转念一想，他又摇头了。米勒和乌娜都是美国人，美国人有美国人的国情环境，比如美国式的群体意识与道德规范。也就有其相应的婚姻观。在美国也就能行得通，得以不受干预。而自己和林月嫦都是中国人，中国人有中国人的国情环境，比如中国式的社会群体意识与道德规范，就不能照般美国人的做法，真的照搬后，在中国也行不通，社会舆论和道德法庭都不会允许。
这样想后，心里就又很沮丧，脑海里也是一片茫然。一时找不到也想不出解决与林月嫦之间尴尬关系的好办法，便决定晚上回到住地后，再给林月嫦打个越洋电话，与她共同寻求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和解方式。
骆明这样一边驾车，一边想问题，不知不觉把车开过了头，错过了应该转弯的岔路口。他发现之后，便下意识来了个急刹车，由于事先没打转向灯也没减速，后面的车毫无思想准备，就一头撞在他的车尾上。一是两人的车速原来都很快，惯性也就很大。二是后面的车乃是八个缸的美洲豹，马力十足，所以就像狂奔的野豹撞上了陀螺，稍一接触，就将骆明的雪佛莱撞得连旋好几圈儿，最后一头撞在路旁的水泥桩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