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出了玉门关,行不过数十里,进入沙漠,便转往西南而行,至第三日,正行之间,忽听得后面有人大叫。众人回过头来,只见一骑快马飞驰而至,到得近前,却是兰天霸匹马单槊匆匆赶来。朱木兰见兰天霸来到跟前,道:“你不是把守阳关么,怎的跑到这里?”兰天霸道:“末将得知侯爷赶赴鄯善,特地禀过霍帅,赶来相助。” 朱木兰道:“你赶了来,阳关何人把守?”兰天霸道:“霍帅吩咐杨炯暂驻敦煌,杨乾,杨坤驻守阳关。霍帅自统大军驻守玉门关。”周锐见兰天霸大汗淋漓,从马鞍上取下一袋饮水,递与兰天霸,道:“这无垠的荒漠,你匹马单槊赶来,若是迷失了路径,岂不是要饥渴而死。”兰天霸道:“在下只想着一定能够赶上,果然就赶上了,哪有功夫去想别的。”众人听了,深为感动。朱木兰道:“既然来了,咱们就一起走罢。”
众人在路,不觉又行了两日。这日,正值红日西坠,彩霞满天。朱木兰、刘瑛与周、樊二侠走在队前,忽的看到不远处有几只秃鹫在空中盘旋,时而俯冲直下,继而惊叫飞起。周锐心疑,催马赶了过去。远远望去,只见一人倒卧于地,持一柄短剑与秃鹫搏击,那剑在夕阳下闪闪夺目。周锐见了,认得是鱼肠剑。吃了一惊,纵马赶了过去,果然是郭解气息奄奄躺在地上。忙跳下马来,将郭解扶着坐起,道:“郭兄弟如何却在这里?”郭解见是周锐,苦笑着断断续续道:“只因在下一时糊涂,坏了周兄大事,深感愧疚,得知星宿海逃往西域,一路赶来,只想将贼王首级献与周兄,以补在下过失。哪知大漠之中迷失路径,饮食断绝已有七日,不想天不亡我,得遇周兄。”周锐见郭解嘴唇干裂,忙取过水袋,扶着郭解慢慢饮下,又取来干卤牛肉,郭解哪里啃得动。周锐见了,将鱼肠剑来切那牛肉,才吃不过数片,朱木兰与刘瑛已引着驼队赶了过来。众人见了郭解,深感惊异。朱木兰见天色晚了,吩咐扎下蓬帐。众人安顿下来,正好红日垂尽,西边天际却泛起灿烂的彩霞,光彩夺目,转眼间,那彩霞升到空中,化作一幅美丽的图画: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放牧着两三百只雪白的羔羊,草地上支着一顶蓬帐,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盘坐帐前,怀抱瑟琶,拂着琴弦,是那么悠然自得。在那男子身前,一对三四岁的童男童女正在追逐嬉戏,那女童一不留神,绊了一跤,摔在地上,咧开小嘴似在哭泣。那男子见了,恰待起身,却见从蓬帐中奔出一个丰润的妇人,赶上前来,将那女童搂在怀中,不住呵护。众人被眼前景色所陶醉,屏住呼吸,唯恐惊散了眼前美景。不一刻,那彩霞渐渐暗淡下来,图画也随之模糊,终于消失在暮色之中。刘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道:“原来神仙也要牧羊,倒不似传说的那般清闲自在。” 朱木兰道:“若是没有争斗,没有奴役,天下百姓都会象神仙一般,那歌舞升平的世界,连神仙也会羡慕。”刘瑛道:“将军泽心仁厚,时刻为天下百姓着想。刘瑛枉自为王,哪及将军这般胸襟。” 朱木兰道:“王爷轻财重道,抛却锦衣玉食,为搭救天下苍生而远涉荒漠,岂是常人所能及!”刘瑛听了,心中暗道:“若不是你这冤家,鬼才愿意到这不毛之地,受这等煎熬。”正自嘀咕,却见周、樊二侠引着郭解过来相见。朱木兰见了,道:“郭兄方脱厄难,正宜调息,怎的劳神动驾,却不与贵体相悖。”郭解道:“在下并无它疾,只是饥渴所至,蒙周兄悉心相助,已无大碍。适才与周、樊二兄长商议,欲与将军同赴鄯善,共擒贼王,还望将军莫嫌在下愚钝。” 朱木兰闻言大喜,道:“此行若有郭大侠相助,星宿海必定束手可擒矣。”尽皆大喜。
是夜无话。次日早起,众人乘着清晨赶了一程,才只午末时分,便穿过沙漠,到达草原之上。周锐放目远眺,看到三、四里远近放牧着数百只羔羊,便与朱木兰道:“我等已踏入鄯善境内,何不过去寻那牧人探问一番。也好赶路。” 朱木兰道:“如此最好。”引着众人望着牧人寻了过来。到得近前,再看时,原来是一对五十上下的鄯善夫妇。那夫妇见朱木兰这队人马来到跟前,略有慌乱。朱木兰见了,道:“老丈不要害怕,我等只是过路客商,绝无相害之意,今来相扰,只想请教此去扜泥走何路较为捷便。”艾夫(五十曰艾;六十曰耆。艾夫即五十上下的男人)听了,恨声道:“你们都是汉人,汉人是没有好人的,我绝不与你们引路。” 朱木兰道:“老丈对汉人也许有些误会,怎的汉人便没有好人呢?”艾夫道:“汉朝依仗国力强大,专来欺负我等小国,据说已屯兵玉门关,不日将到。” 朱木兰道:“老丈在此牧羊,又怎的知道汉军消息,敢是听错了。”艾夫道:“哪里会错,昨日国王令军爷将小儿带去,便是这般说的,若不是西王爷德高望重,齐聚草原之力,又哪敢与汉朝争锋。” 朱木兰道:“老丈希望开战么?”艾夫道:“谁愿意打仗,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还指望他养老送终,他这一去,也不知是生是死。可恨那些汉人,就没有父母妻儿,就这般酷爱厮杀?” 艾夫说着话,声音不觉哽咽起来。周锐见了,诈道:“老丈不必悲哀,我观你印堂红亮,必举盈门之喜,不过旬日之间,你儿子必定安然归来。此乃天意,不可置疑。” 艾夫听了,转悲为喜,倾尽家中奶酪招待众人。周锐道:“老丈好意,我等心领就是,只因急于赶路,就此别过。” 艾夫道:“不要着急,再急今日也赶不去扜泥。待喝了酪浆,老汉自与你们引路。”众人听了,心中欢喜,喝过酪浆,只见那艾夫牵过一匹枣红马来,翻身上马,招呼众人上路。直送了三十余里,方才上了大路。艾夫道:“从此往西,不足三百里地,便是扜泥城,祝你们一路顺风。”周锐道:“多蒙老丈相助,还未请教大名,我等此去扜泥,或许能与令郎相见,若得方便,可让令郎及早归来,以免老丈倚门而望。”艾夫听了,感激涕淋,道:“老夫唤作秦祺,只因酷爱牧羊,这一带牧人都唤我作牧羊大叔。我儿秦伟,身高八尺,虚年二十有五,现被征在国师上官弘军中,若得我儿平安归来,老夫必定早晚焚香祈祷,保佑你等财源滚滚,无病无灾。”周锐道:“老丈所言上官弘却是何人”?秦祺道:“上官弘乃我鄯善国师,人称大漠神鹰,草原上没有不敬的。”周锐听了,心中暗道:“莫非是他?”当下只不作声,与秦祺拱手作别。众人见秦祺去得远了,方才勒转马来,迤逦往西而行。
次日巳牌时分,众人赶到扜泥城外。朱木兰远远望去,只见城门下排列着许多鄯善军士,自与周锐道:“这许多军士,难保没有星宿海心腹,我等数人,常立阵前,若被识破,甚为不妙。”周锐听了,亦道:“师弟所言极是,得想个法子,遮人耳目才好。”贾昌见朱木兰与周锐犯难,催马过来,道:“在下有一个法子可以蒙混过去,只是要委屈侯爷与两位大侠。”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叠人皮面具来,择了三张递与朱木兰与周、樊二侠。周锐见了,盯着贾昌看了半晌,道:“你莫非是江湖上称作‘千面妖狐’的齐昌么?”贾昌道:“周大侠火眼金睛,在下这点微末之技,又怎能逃得过周大侠法眼?只是昔日齐昌已死,今日活着的乃是贾昌而已。”周锐听了,点头微笑,又向他讨了一张,付与兰天霸,方才将面具戴好,回过头来,与郭解道:“有劳郭兄在前领路,若遇盘问,便说应上官弘之邀而来,若上官弘亲来盘问,周某自有应对。”吩咐已定,众人由郭解领路直往城门而来。方到城下,只见那伙军士蜂拥而上,将众人围在中间。郭解见了,高声喝道:“着上官弘出来见我。”那些军士见郭解直呼国师其名,大感意外,拨刀围定,哪敢乱动!正相持间,忽见从城门内走出一个军官模样的壮汉,直到郭解身前站定,拱手行礼道:“原来是郭大侠大驾光临,不知要寻国师爷有何见教?”郭解道:“你却是谁?郭某怎的不识?”汉子道:“在下陶宗亮,绰号‘神箭穿云’,一向在老寨主手下做事……。”郭解不待陶宗亮将话说完,“呸”的一声,将一口浓痰直吐在陶宗亮脸上,叱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小爷面前托大!上官弘飞鸽传书,邀我相助,怎的又做了缩头乌龟,不来见我。”陶宗亮听得此言,哪敢发怒,吩咐军士将郭解一行众人直引到上官弘府前。恰上官弘进宫议事,不在府中。府中管家闻得是主人相邀的客人,哪敢怠慢,忙将众人迎进大厅看坐,又遣家中小仆飞报上官弘。上官弘闻得此事,狐疑不决,匆匆赶回,步入大厅,游目四顾,只见厅中坐着二十来个中土人士,却是一个也不识。原来郭解成名之时,上官弘早已离开中原,故此不识,只听说此人面目黑瘦,身材矮小。当下上官弘将目光一扫,便猜出郭解来,正待相见,忽然想道:“这些人假冒应邀而来,必有奥妙。”心中这般想着,便将家人尽皆打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