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各自安坐一会,一时气氛清宁,唯听清溪流水淙淙声响。
裴幽突然长立而起,哼道:“刚跟你扯论了这么多,倒忘了正事了?”
正事?困此山谷,除了练功,还能有什么正事?苏菏泽如梦初醒,站将起来,欲意继续练剑。谁知,还未拔剑,腿上已然挨了一棍。
对方咄咄逼人,一而再而三的夹缠不清,苏菏泽盛怒之下,虽然明知技不如人,也决计要愤然迎敌了。
二人展动身形,就在清潭边的平地上斗了起来。
不过片刻,苏菏泽便发现少女出剑速度明显比先时缓慢许多,自己虽仍处守势,但挨棍次数已然寥寥可数,甚至有时还能趁着对方换气变招的间隙间,反攻过去一两剑。
原来她是有意如此,帮我练剑。苏菏泽心有所悟,怒意瞬间而飞散。见少女身形舞动翩然宛若游蝶,在上午清澈如水的阳光下,更显得冰肌雪肤,容光焕发,心下不禁暗道:“她可当真生的好看。”
还刚心猿意马,右手手腕间陡然又被刺中,酸痛之下,差点连长剑也拿捏不住。苏菏泽心中一凛,神色专注剑招,再也不敢有所分心。
不过十余招间,两人武器相格。苏菏泽手中宝剑锋利无边,岂是木棍能与之交锋的,登时便将裴幽的木棍削去一截。少女一惊,连忙收势退后,叫道:“你仗宝剑之利,太不公平,去换木棍咱们再来斗过。”苏菏泽觉得言之有理,便依言用剑削了一根三尺见长的木剑,左刺右辉了一番,倒也趁手。
裴幽静静待他将木棍备好,淡淡一笑,挥棍而上。
两人一个缓缓喂招,一个凝神拆招,渐渐地将一套剑法走完,少女又从头将那套剑法的招式一一演练出来,待施完第三遍,少女将木棍一抛,柔荑连在颈间轻挥,喘息道:“今日便练到这把。哎,好热!”原来,她终究是未能习练内功心法,八脉不畅,陪苏菏泽练了这么久的剑法,体内早已是真气不济,气喘吁吁。
苏菏泽见裴幽面如红霞,一副香汗淋漓的模样,心中一时为这丽色所动。他不敢再看,忙垂下头去,抱剑恭声道:“刚才多谢姑娘赐教。”
他从小至今,除了在族中那段与同辈子弟在私塾读书练剑的日子,鲜少与女子为伍。如今与这么一个绝色少女近在咫尺,自然是有时忍不住多看几眼。
都说非礼勿视,苏菏泽自知自己所为冒失不该,心中不免疑惑惶恐:“我这是怎么了?苏菏泽啊苏菏泽,你该努力练功才是,哪里能有闲心去胡思乱想呢?”当下生生暗下决心,如非必要,日后决计不能多看女人一眼。
裴幽不知苏菏泽此刻胸中的千般心绪,挥手淡然道:“反正本姑娘也闲的很。”她见苏菏泽练了一上午的剑法,此刻居然不喘不累,气定神闲,心下自也讶异:“他练得什么内功?不过方才起灵境界,真气绵长竟有如辟魂境界中人一般?”
无怪她奇怪,便是苏菏泽自己,最近也常疑惑不解,每天醒来后,肢体虽然大汗疲惫,但自己白日练剑之下,渐渐发觉身体耐力,已然一日胜似一日。他不知何故,只道是天可怜见,自己苦练之下,终究有所回报,感同身受之余,练功也越来越勤。
第二日上午,裴幽又持木棍来战,苏菏泽欣然应战。二人斗得不亦乐乎,裴幽每见苏菏泽渐渐能跟上自己运剑速度时,她便又会不知不觉加快几分。
苏菏泽自然少不得又得被刺中几下,甚至有时斗到忘形处,为了闪避剑招,不知觉间竟然跌入清潭之中。少女忍俊不禁,站在岸上格格大笑,苏菏泽跋涉上岸,却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少女所用的是江湖上极为常见的乱披风剑法。乱披风剑本是江湖上寻常的三流剑法,基本上每个江湖剑客都会这套讲究以快势迫人以乱招得胜的剑法,一般是为绿林人物,打群架常用。但如遇到使剑的行家,用此剑法,定输无疑,因为一味求快求速,剑招自难免漏洞,破绽百出,是以此剑法排名江湖上三流剑法末梢。
苏菏泽起先不知,他只觉这套剑法快疾如电,令人难防,只道是江湖上一等一强法绝学。两三日后,却已然有所改观,原来裴幽每用此套剑法与他拆招一遍,他便会渐渐学的应对之法,才发现这套剑法精髓全在一个快字,一上来便讲究抢占先机,发动迅疾猛攻,若是三十招之内不能结束,让对手一缓过气来,稳住阵脚,便再无得胜机会。
他一两日间,便已渐能防守,不再有手忙脚乱之失;三四日后,更是悟的应对反制之法,一套剑法走完,也再难挨上一棍,间隙中还偶尔反刺几剑,乱敌阵脚;待到十余日之后,他已然完全学会乱披风剑法,甚至连这套剑法的每招每式的破绽之法,尽皆了然于胸,任少女攻势再如何疾风骤雨,苏菏泽只如巨舰在海,平稳如山。
裴幽起先本着打发无聊时日的顽闹心思,几日后一双清如冰雪的美眸渐渐不满惊异之色,待到得后面,自己全力提升剑速之下,见还不能动苏菏泽一丝一毫,忍不住道:“原来你并不笨嘛?”随手换成一套“轻雪剑法”,招式一变,登时又令苏菏泽连连中招,闪挪之余疼的龇牙咧嘴,倒抽凉气。
轻雪剑法是为幽州燕家的家传剑法,讲究奇正相谐,循循而进,乃是燕家先祖某年冬日坐在雪地中,见得满城风雪絮絮扬扬,漫天直下,无常势无常形,遂坐地苦思数日而悟。
苏菏泽不料少女剑法陡换,正中藏奇,奇中有正,一时令他有种无所适从之感,与之相对,一连数日,左支右挡,仍然难免挨棍。他暗中牢记少女所施剑招,每日下午罢战后,便苦苦思索破解之招,想到忘形处,还时不时挥剑作出姿势,片刻之后,觉得不妥,又会另换,直到二十余日后,方才尽数想出这套五十六式轻雪剑法的破解之招。
他并非愚笨,拜入九华学习旭日剑法一月有余,难有成效,实是因为他未能领悟学习之法,当时只知一味照本宣科的苦练,只以为将剑法练得行云流水即可,却不知融会贯通,思考破解之法,二是入门时日终究太浅,那批弟子又多良莠不齐,没有那常与之的对练拆招之人。
与这少女交手,为免挨棍,却逼出了他的浑身潜力,为了破解少女剑招,他举一反三的开始自创剑招,虽非是什么精妙剑招,但也歪打正着,使他潜心苦悟,走出只知苦练剑招而不知剑意的樊笼。
他不止剑法进步神速,便是内功,也大有进展。每日静坐练气之时,体内气海的真气,开始还只是檐角滴水,断断续续,到了后来,已渐渐宛如山间小溪,一股涓涓小流在体内八脉间来回流转。到了夏末秋初之时,终于步入起灵上阶。
山谷中除了树果野菜,没有其余食物,那方碧潭中却有一种鱼儿,在水中来去如电,极难捕捉。苏菏泽每日挑出一会来刺鱼,却都徒然无功,这种浑身剔透的乌鲫,似有灵性,且还敏捷异常,任苏菏泽在浅水边刺激的水花四溅浑身湿透。
裴幽看在眼中,嘴角噙笑,漫漫吹响玉箫,却见潭中鱼儿仿佛着了魔一般,“哗哗”的争先恐后的破水而出跳上岸边,不过才两三息间,便已有十余只乌鲫。苏菏泽看在眼中,心中既是敬佩又惊叹术道神奇之处,喜道:“够了够了。”
当下取剑剖鱼,钻木取火,烤起鱼来。他将十余只鱼分成两份,烤熟后,便大啖起来,虽无盐巴调料,但吃久了野果,骤开荤腥,如吃到无上美味,不过片刻间,便将自己的那份吃的一干二净。
裴幽见那鱼烤的焦黑,本已心存戒心,拾起小心翼翼的尝试了一口,便“呸”的一声将那串烤鱼扔的老远,皱眉道:“这般难吃。”自此之后,再也不用术法捕鱼。
苏菏泽无可奈何,又只得老老实实去每天刺鱼,好在内外功夫渐涨,起初十余天或许侥幸能刺中一两尾,到得两月后,每日辩位听音却能刺中几尾,待步入起灵上阶境界之后,用剑刺鱼已然随心所欲起来。
日子便如这碧潭清水过得平淡无奇,不知不觉已是盛夏。一日暴雨来袭,雷声滚滚之时,裴幽突然跑到雨中,对着漫天霹雳厉喊:“贼老天,快放我出去。”闪电不时破空,大雨瓢泼,天地一片蓝紫。
眼见唯一邻居突然得了失心疯也似,与天作对,剽悍异常。苏菏泽吓了一跳,连忙跑出茅屋前去相劝,却被裴幽猛力推得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只听她吼道:“不要你管,和你这个傻子在一块,什么时候才能炼神,破阵出去。”原来她教苏菏泽剑法,一是山谷无聊二是想他早日突破境界,到时破阵之时好歹也有一个助力,这日,她冲击炼神境界宣告失败,听得外面雷厉风行,却再也忍受不住,冲出去一番宣泄。
苏菏泽闻言一怔,一时默默站在雨中。
少女对着天地一顿乱骂,忽然却掩面跪地泣道:“御哥哥,快来救幽儿啊……”泪如珍珠,大颗大颗混着雨水落下。苏菏泽就在几近,瞧得少女重来未露的柔弱姿态,上的前去只想抚慰她一番,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怔怔立在那里,任那雷啸雨狂,为裴幽遮住半边风雨。
裴幽毕竟修习的是术道,不似修习武道之人体健,更何况今日冲击炼神境界,耗费大半精力,在大雨中淋了一阵,虚寒入体,便昏厥过去。
苏菏泽瞧见她面白如纸的模样,连忙将她抱入石室,烧起火堆,又输入真气到她体内,推宫过血,助她驱寒。
裴幽第二日醒来,谢也不道也不见任何感激之色,又复寻常那副漠然。
山中岁月迅疾,夏过便是秋至,秋过便又见冬来。
天上飘起了雪花,苏菏泽练了一阵剑之后,突然望着漫天飞雪出神,算算时日,自己坠入山谷约摸已近一年时日了。
虽然相比一年前,功夫已是大进,可是困此山谷,又有何用?
身后突然传来碎步声,苏菏泽一凛,只道是裴幽,却听有人奇道:“咦,师傅,这山谷大阵之中,竟然有人。”
苏菏泽闻言浑身剧震,立即转头想看看究竟是何等人物又不幸误人这幻阵之中。只见山谷转角处,行来一老一少,前面那位少年圆脸细眉,一双眸子却入清水般闪亮,令人见之忘俗。
陆书明!苏菏泽忍不住惊呼失声,张着口,一时忘了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