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菏泽心中慌乱,一双手却自动向四周岩壁抓去,奈何岩壁光滑,何况又是风雪天气,岩壁冻的更是滑不溜秋。
虽无着手之处,却也为他争得喘息时间,双足连变,以脚落地,倒也免得摔伤。
苏菏泽在坑中提气连纵,但他轻功方未入门,四周岩壁又不可攀登借力,连试几次,也没飞跃出去,一时之间只在坑中懊恼气愤。
夜色漆黑,风雪凛冽,大团大团的雪花扑面落下,冷的苏菏泽直打哆嗦。
苏菏泽别无他法,只得盘地而坐,调息起来,准备捱到天亮,观察地形,再作脱困之法。好在他内功底子初成,能运气驱逐寒冷,不然非得生生冻死不可。
他初时还觉浑身冰凉,待运气在六脉行转几周之后,气海之中暖意忽生,恍如荒原暗夜之中亮起一粒星火。苏菏泽大喜,全力调息,体内那丝暖意有如星火燎原之势,整个身体慢慢也不觉丝毫寒意了。
此时,他心内宁静,头脑一片清明,连风雪呼啸声渐渐的都听不到了,进入了浑然忘我之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中忽然传然声响。
“呔,这么个鬼天气,还得出来巡山,真他娘的晦气。”
苏菏泽心内一凛,听这声音暴声粗气,言词粗鲁,显然有人快走过来了。
却听另一声音更是粗鲁无比,骂声连连:“妈拉个巴子的,风雪这么大,王六迟那个狗犊子还让我们兄弟三个出来逛,说什么近来风头不好,小心官军趁机偷袭,****他娘的,这么冷,鸟蛋都快冻没了,谁还会蠢得往外跑?”
第二个话音刚落,只听第三尖细的声音恨恨接道:“李王八你说的对,他奶奶的,这一夜雪下了快有三寸深,莫说那些贪生怕死的官兵不敢出来,就是那些大城里的高手,我看呐都只会躲在家里烤火……“顿了顿,又骂道:“王六迟那狗犊子,我王五斗好歹和他是同村,居然让我出来遭罪受。”
第一个声音嘿然笑道:“你懂个锤子,这叫可同患难,不可同什么来着……”一时想不到词说下去。
那王五斗冷道:“赵老狗,就你大字不识几个的货,也敢来卖弄,这叫可同患难,不可同发财。”
赵老狗哈哈笑道:“对对,就是这么说的,那王六迟还是你带他一块上山的,你看他如今得了川先生的赏识,在你面前都使起了威风。”
只听那王五斗长叹一声,却没搭话。
声音起初还是隐隐约约,到的后来,已然是清晰入耳,就在近前。
苏菏泽听这三人言语粗鄙,心中只是疑惑,不知他们是何来历。当下睁开眼来,眼前是白蒙蒙一片微亮,依稀能看到前方岩壁。
原来昨夜风雪猛烈,落雪堆积在他身上有二寸之厚,只将他整个身子塑造成一个臃肿雪人模样,只留口鼻热气呼吸之处,留了两个小孔。
苏菏泽心下惊道:这好大的雪。正欲起身动手将浑身积雪抹去时,忽听又有声音传来。
却是那赵老狗的声音:“最近好像要出大事了,听说胡老大和川先生近日会带兄弟们一起去南边,干一件大事。”
李王八忍不住呼吸变粗,问道:“可是又要去哪处富乡大村抢娘们么?”
赵老狗摇摇头道:“老子也不大清楚,听寨子里的兄弟们说,好像南边快要开什么英雄狗屁大会,到时各路道上的兄弟都会到场,一起商量大事。”
王五斗奇道:“大事?商量什么大事,这么多人聚在一块,敢情是要攻城造反么?”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居然忍不住颤抖起来。
造反,在历朝历代都是属于十恶不赦诛灭九族的大罪。那赵老狗显然是知晓此罪厉害,连忙压低声音,干笑道:“造反,怎么可能,想来就是赶集市逛庙会罢。”
“造反怎么了!”忽然听李王八暴声道,“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个甚造反?”
赵老狗疾声道:“李王八,你他娘的疯了么?你的爹娘族人早已死光去见阎王了,剩你光棍一条,臭屎一坨,自然是什么不怕。我和老王虽无家人,但村里族人仍在,像这等牵连九族的大罪,你还是少说为妙。”
那李王八痴气上来,越不听劝,反而梗着脖子仰天大吼道:“莫说是造反,便是这死老天,老子都要操他娘的一操。”
苏菏泽听得此人先要造反,后骂老天,如此狂悖无状,当是惊世骇俗,正想动身来观是何等狂徒间。
陡听上方传来赵老狗的惊呼声:“这个深坑里,怎地堆了个雪疙瘩?”
“这哪里是个雪疙瘩,明明是团雪人,”王五斗忙凑过来,奇声道:“大雪封山的,谁他娘的会无聊钻到一个陷坑里去堆雪人?况且这坑还有二丈来深?”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此事实乃古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李王八道:“要不是咱们砸块石头下去?“赵老狗颤声道:“你看那个雪人盘坐的样子,像不像……”王五斗定睛望去,身子蓦地抖了起来:“你是说像庙里的菩萨?老天爷难道显灵了……”
只听身后“噗通”声响,李王八已然跪了下来,纳头便拜,口中惶恐还念念有词:”老天爷,小的该死,刚才不该骂了您,小的是个粗人,说话没个前后,一时管不住这张狗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跪地又连连掌了自己几个耳光。
那厢赵老狗王五斗也一并跪下告罪,一个诉说若非今岁遭灾,颗粒无收,族人又是如何无情,不肯接济,无计可施之下只得上山为寇之语;另一个说什么虽落草为寇,但平日只是抢掠些财帛食物,却不曾伤害过一人之言……
苏菏泽心中哭笑不得,自己坠入陷坑,捱了一夜风雪之后,竟然被人当成神佛来拜。他心地善良,不愿受人无端跪拜,更不愿他人受此惊慌,当即运劲振身,满身积雪四散迸裂开去,激起一阵雪雾,轰然炸响,有如惊雷。
那三人心中正自忐忑不安,忽闻异变,吓得肝胆欲裂,待见那雪人炸开,迷迷雪雾之中立起了一个人形,也不知是神是妖,当下只恐遭受天谴,骇然齐发一声暴喊,慌不择路的逃离此地。
待雪雾落尽,苏菏泽立在坑底,那三人早已跑远。
他放目环视,只见天色阴沉,约莫是上午时分,大雪早已停了,仅有山风咆哮。再看陷坑,坑底约有二尺见方,堆满积雪,四周岩壁有二丈多高,早已结冰,光滑如镜。
苏菏泽在心中默默估算一阵,知要出去必得在岩壁之上挖几处可借力攀登的小洞,方才能设法脱困。
直到此刻,方想到身后所背宝剑,当下解剑出鞘,在岩壁上挖凿开来,好在宝剑削铁如泥,挖土穿石自然轻而易举,依次上挖,让得手足可借力,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脱离陷坑。
出坑之后,只觉眼前豁然开朗,好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群山野岭,乱石松林,一并成了雪国冰原。
苏菏泽置身其间,只觉天地浩大,茫然痴看一阵,方才动身,寻路出山。
昨夜被一股官军追击,莫名其妙之下,黑夜之中,仓皇奔逃入的此山,而今又是大雪封山,难见路径,苏菏泽一时作了个无头苍蝇,在山中乱窜。
转过一道山角,前面雪地行来一大波人,前面三人一边领路,一边口中嘟嚷不休:“先前我就估摸那坑底是头雪猫子什么来着,但老王眼晴不好使,非说是妖怪……”这声音粗声大气,极为熟悉,却是先前赵老狗的声音。
赵老狗话还未说完,王五斗便忍不住叫嚷起来:“姓赵的,你他娘的尽放些狗屁,那哪里可能是只雪豹?你听过豹子的叫声像炸雷似得?再说了,也是他娘的你小子带头最先跑的。”
赵老狗哼哼两声,高声反驳道:“胡说,明明是王八李先跑的。”
那李王八一脸惨然,显然是对于自己先前咒骂老天之事仍然心有余悸,此时只是闷头走路,一言不发。
这三人后面还有五六个汉子,正缩头缩脑的走着,手中提着的刀剑兵刃,俱是用粗布缠绕着冰冷的刀柄,口中一边骂骂咧咧:“他娘的,上头叫你们三个巡个山,你们不会打马虎眼假装走一圈敷衍一下了事,反而生出个事来,让大伙一并出来吹风受冻。”
雪地洁净,纵目能望极远,苏菏泽避之不及,望到对面之时,也被对方那群汉子发现。霎时,他只想抬头就跑,转念又想到,我苏菏泽作事堂堂正正为何要跑?一时之间,竟然住步原地。
他处事平静,可对面那群汉子却如临大敌,一人叫道:“这雪地哪跑来的野汉子?”另一人道:“这鬼天气孤身一人在我们石龙岗,定是官军派来的细作。”见苏菏泽孤身一人,众人觉得可欺,哟呵怪叫几声,忙围上来。
苏菏泽抱拳沉声道:“诸位大哥,小弟昨日天黑误入此山,在此迷路,还请各位帮忙指条下山明路,小弟先行在此谢过了。”
众汉子见他说话有条有理,神色不卑不亢,心中已是三分不喜,乱哄哄囔道:“操,遇到一个读书的呆子……”“老子生平最看不过就是臭读书的。”又见苏菏泽粗衣布裳,还是乡野常见的那种穷书生,登时脸上戾气大露,寒声道:“胡说,你明明是那****官军派来的细作!”
苏菏泽奇道:“在下怎生会是什么细作?”
众汉子占山为匪,最烦便是与他人讲理论事,此时早已不耐烦,晃动着手中银亮亮的兵刃,吼道:“大爷说你是细作,你便是细作。”其中赵老狗尤为恶声恶状,唬道:“小子,赶紧把你背上包袱打开。”
众人见苏菏泽身上除了背上所负的那个长形包囊,别无他物,只道是些许油水都藏在此包袱中,纷纷催促道:“打开打开。”更有甚者,已有跃跃欲试上来抢夺之意。
苏菏泽叹道“这是先父的一些遗物。”见众汉子闻言双眼放光,鼻中喷气,只道里面藏着什么宝物,苏菏泽无奈之下,只得解开包袱。
包袱解开,只见首先露出一截黑沉沉的剑柄来,众汉子好不失望,骂道:“操,原来是一把破把式!”待露出剑鞘之时,众汉子都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纷纷闭嘴,一时鸦雀无声。
只见那那露出的剑鞘之上,鎏刻着的纹路是一些山川江河之景,不过寥寥几笔,却是大气磅礴,令人心生在平地仰望高山巨峰之感。